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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鬢邊有朵梔子肥在線閱讀 - 第玖柒章 他來找

第玖柒章 他來找

    日薄西山,殘存幾片紅霞,馮梔走了許久才想起忘記搭電車,但離家也不遠了,三兩農(nóng)人站在路邊賣菜,她挑半天也沒

挑出甚麼,雖便宜,卻都蔫嗒嗒看著很不新鮮的樣子。最后買了一尾河鯽魚和一塊豆腐,回到家里,郝春在逗妮妮玩兒,說早

蒸好米飯,馮梔進了灶披間,系上圍裙,把魚刮洗干凈,摜進鍋里放油煎,噼噼啪啪聲里她聽見有人在敲門,心頓時呯呯狂跳

個不停,是不是常燕衡來找她,打聽她的地址并不難,他要做甚麼、還是想對她說甚麼,可是歲月荏苒,兩年辰光已然物是人

非了。

那敲門聲在耳畔響個不停,她暗忖郝春怎麼沒聽見,是不是妮妮在哭的緣故,小丫頭自出生嗓門就大,讓她去開門心底又

不愿意,這般左思右想之際,忽然聞到股子糊味兒,連忙用鏟把魚翻個身,魚皮已經(jīng)焦粘在鍋底,加了一碗水,“孳”地一縷

煙氣冒出,她終是忍不住,捏著鏟子走出灶披間,卻見周希圣抱著妮妮坐椅上,和郝春在說話。原來方才敲門的是周希圣,郝

春回頭看見她,忙說:“我留周工在這里吃飯。”馮梔笑道:“沒甚麼好菜,魚還被我煎壞了。”周希圣擺擺手:“你不要

忙,我有米飯吃飽就行?!?/br>
馮梔哪里能讓他只吃米飯,又炒了一盤雞蛋,用香油拌了海帶絲。一起圍著桌子坐下,郝春撥飯給周希圣,她則抱過妮

妮,喂她吃魚湯煨的爛面條,熱滾滾的,舀一匙呼呼地吹,妮妮眼巴巴盯著,小嘴也咂吧咂吧。

郝春問:“我打聽過了,常先生原是輪船招商局的總辦,去年升任內(nèi)務部部長,官大的嚇死人,就不知他怎會跑到我們織

布廠來?無端端的惹人猜疑!”

周希圣道:“其實這家織布廠是常先生和他朋友一起創(chuàng)辦,主為抵制進口洋紗洋布在國內(nèi)泛濫,常先生礙于官職不便,多

由他朋友出面打理,是以知情者寥寥,我原也不知,今日才聽孫經(jīng)理透露了一點?!闭f著瞟掃過馮梔,見她專心的喂妮妮,并

沒有甚麼反應,他其實對妮妮的生父很有疑問,暗猜測就是常燕衡,但兩年來,馮梔從未提過片語只言,他自然也不方便多

問。

馮梔卻也聽進他的話,心頭倒寬了些,原來常燕衡并不為特意來找她,只是來考察他的織布廠,他(她)們這次邂逅純屬

偶然,想起他手戴戒指泛起的一抹銀光,兩年辰光足夠他結婚生子了,她先前的心慌意亂倒顯得自己余情未了似的,其實不

然,她早就斬斷所有的念想。

周希圣吃完飯匆匆地走了,廠里接到大訂單,車間要連夜趕工,他必須在現(xiàn)場盯著。

郝春負責收拾碗筷,馮梔打了熱水給妮妮盥洗,拍哄著睡下,發(fā)現(xiàn)一條深灰羊毛圍巾搭在床頭,她去問郝春,郝春道不

知,托兒所接妮妮時就圍在脖子上。

馮梔覺得奇怪,這圍巾摸著就不是廉價貨,打算明日再找保育員問問清楚,她才要回房又聽得叩叩敲門聲,以為是周希圣

落了甚麼在這里又回來找,上前一面開門一面玩笑道:“周先生,你也有粗心大意的時候”

話并未講完就哽住了,夜晚風很凜冽,把她的笑容瞬間冷凝在嘴邊,墻上掛的玻璃燈照亮來人的面龐,映入眼簾,熟悉又

陌生,竟是常燕衡。

她緊抓住門把手,鎮(zhèn)定住心緒,語調(diào)異樣的輕松:“哦!原來是常先生?!辈粏狙嗪?,不喚二老爺,只稱他常先生。

常先生常燕衡諷刺的笑了笑他沒多說甚麼,沉聲表明來意:“我們得談一談,你是讓我進去呢,還是另找個地方

坐?!?/br>
馮梔聽出他話里的果決,默了半晌才說:“房里不方便,你稍等會兒,我去套件襖子?!彼职验T闔攏,從櫥里取出棗紅

的布棉襖穿上,站在鏡前想梳梳頭,可看著里面那張臉,想起周希圣說她有些憔悴,現(xiàn)在認真端詳,豈止是有些呢!她實在

是而常燕衡,方才雖然燈火昏黃,但依舊看的清晰,他一點都沒變,甚更加有了魅力。

心底陡然皆是悵惘,把梳子放下,她去找郝春,說要出去一趟,若是妮妮哭的話,抱起哄一哄,她很快就回來,郝春正在

燈下看書,點頭答應了。

馮梔拉開門,常燕衡還站在廊下,抬頭望著一彎娥眉月,不知在想甚麼,他的手插在呢子大衣的口袋里,脊背挺直,顯得

高大又魁偉。

聽到“嘎吱”門響聲,他收回視線看向她,淡淡道:“路口有個咖啡館,我們?nèi)ツ抢铩!?/br>
馮梔點點頭,沒有說話,兩人并排往前走,中間隔著半臂距離,流淌著一道時間的河。

這樣總不講話也很奇怪,又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好歹他們曾經(jīng)也好過,常燕衡先開了口:“沒想到這落鄉(xiāng)的地方,竟

還有咖啡館,我以為是不會有生意的。”

馮梔解釋道:“當?shù)乜h民確實不喝咖啡,主要招待廠里來的客戶,還有年輕的戀人們?!?/br>
說完才驚覺這話說的很沒有水平,那她和他此時前去算甚麼呢,一時也想不出該說甚麼可以補救,終是抿緊嘴唇沉默了。

第玖/*-/*/章真相白

咖啡館里沒有甚麼人,一行小圓桌、兩人位子,雪白縷空鉤花的桌布,長長撮穗吊蕩著;一行面對面的墨綠沙發(fā),三四人位子,中間桌上也鋪著

同款的桌布,只不過把圓形裁成方形罷了。常燕衡問她坐哪里,她說隨便,眼睛卻往小圓桌看了看,常燕衡還是擇了靠窗的沙發(fā)坐,招待過來取下嬌黃

色描花的綢緞燈罩,點燃蠟燭芯子再重新罩上,頓時燈影朦朧,印得兩人神情都有些迷離,確實很有情調(diào)。

常燕衡問有甚麼喝的和吃的,招待告訴他除了咖啡、橘子汁和奶油小蛋糕,還兼賣餛飩面條炒飯之類的。他問馮梔吃過飯沒有,聽她道吃過了,就

點了兩杯咖啡,一塊奶油小蛋糕,一份蝦仁雞蛋炒飯。他點餐時,門外又進來一對小情侶,他們坐在小圓桌那里,膝蓋碰著膝蓋,手往桌面交疊擱放就

能挨到彼此胳膊肘,說起話來頭都要點在一起,原來那圓桌遠看挺寬,卻是這麼窄,馮梔慶幸沒坐那里,否則真是大不自在。她慢慢解著圍巾,衣帽架

在常燕衡身后,他脫下大衣掛好,接過她的圍巾,隨手搭在大衣肩上。當這一切繁復的動作都完成后,剩下的就是等待和沉默了。

兩年前的事情他們都覺記憶猶新,可真的面面相向,卻久遠的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常燕衡問招待要了包香煙和打火機,他抽出根煙叼在嘴里,點上

火,一團子青煙裊裊,聚攏又四散。馮梔想這樣僵著不是辦法,她得早點回去陪妮妮,便尋了個不那麼敏感的話題,開口問:“老太太身體還康健

麼?”

常燕衡吐了一口煙圈,方沉聲道:“母親去逝快一年有余?!?/br>
馮梔怔了怔,沒想過一來就提起他的傷心事,囁嚅地說:“很抱歉,實在沒有想到!”

常燕衡搖搖頭:“弟兄幾個都分了家,我一直住在南京路的公館?!?/br>
馮梔聽得有些詫異,他一直住在公館,而不是他和太太孩子一直住在公館,他和余曼麗還沒結婚麼?!

常燕衡瞥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戴的戒指,和余曼麗關于訂婚的商量說來話太長,他也不打算多提,只簡短說:“母親去世我要守孝三年,不能

耽誤她,便解除了婚約。戒指還戴著是為免去麻煩?!瘪T梔抿唇?jīng)]有吭聲兒,他(她)們到底還是訂婚了。

招待送來咖啡奶油小蛋糕和蝦仁雞蛋炒飯,常燕衡拿調(diào)羹舀了一勺放進嘴里,味道很一般,也可能是他并不太餓的關系,他忽然淡笑問:“兩年前

你為甚麼不告而別?我自認自己還算寬懷大度,亦懂強扭的瓜不甜,你實在不用以這種方式擺脫我。”

馮梔想過千百次當她和常燕衡重逢的時候,他一定會有這樣的責問,她要細細地把她遭受的所有苦難全講給他聽,可如今真的見面了,他就坐在

她的對面,等著聽她的解釋她反而不想講了,為時已晚,一切都失去本來的意義,端起咖啡喝了口,輕輕說:“過去很久的事,不提也罷!”

常燕衡垂眸看著炒飯里一顆肥滾的蝦仁,她怎能體會他這兩年過的是甚麼日子,度日如年還是生不如死,她豈能用一句輕描淡寫的不提也罷,就

此敷衍過去。

稍默了片刻,終是抑忍住翻騰的怒意,他冷冷道:“我曾去曹月梅那里打聽你的下落,她說你和周希圣母子已遠去香港,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我

很奇怪,你們怎會在金山?在這里!”

馮梔倏得想起那殘陽如血的傍晚,她隔著窗戶鐵欄桿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難以言喻的絕望如潮水洶涌狂奔,簡直要將她溺斃!而“曹月梅”

三個字更是深深刺激了她,連忙撇過臉去,淚水奪眶而出,過了半晌才吸口氣,咬著牙說道:“她騙你的?!?/br>
常燕衡立刻問:“她為什麼要騙我?你那時到底在哪里?”

馮梔不答反問:“你可知上海灘青云幫的流氓頭子王金龍?”

“豈會不知!與他打過許多交道?!背Q嗪庥X得奇怪:“你提他作甚麼?”

馮梔打算告訴他一切,即便她(他)倆終將分道揚鑣,她也不愿背負移情別戀的罪名。

指甲尖深深掐進了掌心兩年前的種種她一直選擇性的忘記,如今再去回憶,便如慢慢在揭開傷疤上的痂,露出底下淌血的嫩rou。

她從首次在月梅家遇見王金龍說起,不曾想為救月梅反引起他的注目,又如何在學校被迫給他獻花,后在十六鋪碼頭送別周希圣,就是那日被月

梅騙去她公館里遭囚禁,她怎樣都逃不出去,還險遭王金龍的凌辱,再后她看見了他來找月梅,說到這里眼淚已是止不住,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繼續(xù)說

下去,當晚如何騙了月梅姆媽,好容易逃出生天,因知那晚他要和余曼麗訂婚,便冒著危險跑到常府來見他,講到這里她反倒不再悲傷了,只平鋪直敘

地說青云幫的流氓在常府門口候著她,因而不敢靠前,看著他和余曼麗上了汽車,她走投無路原想跳黃浦江的,沒想到有人捷足先登,看那死狀凄慘的

樣子,便不敢再死,百般躲過青云幫地搜捕,乘船來到金山找周希圣。

常燕衡滿臉駭然,他做夢都不曾想到,兩年來苦追的真相竟是如此殘酷。

第玖玖章事無常

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他在新聞報上偶有閱過,當時只是看個熱鬧,誰成想竟發(fā)生在自己身邊呢。

常燕衡氣得臉色鐵青,眼睛泛赤,手掌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曹月梅他沒接觸過,她怎樣的為人也是從馮梔這里聽得,與姆媽自府里出去后,寄身煙花館中不甘墮落,終因生活所迫走入大世界做歌女,有些貪慕虛榮,但本質(zhì)不壞,是個愛憎分明又堅強的純良姑娘,更重要的她和阿梔自幼為伴、結交數(shù)年,是最為情深意厚的朋友。誰能想到竟為一己私利差點將阿梔逼死呢,她被囚禁那些日子,怎樣的痛苦簡直難以想像,一邊是朋友背叛,一邊是他常燕衡此時心底很愧悔,他是瘋了要利用和余曼麗訂婚的消息迫她現(xiàn)身,現(xiàn)在想來簡直愚蠢至極,后來她欲跳黃浦江,一定是對他太絕望了。

他想要跟她說明訂婚只是權宜之謀,又覺得這樣解釋太蒼白無力,勝過狡辯,有開脫自己罪責的嫌疑,雖然他確實一無所知。他記起那晚滿懷沮喪和憤怒、走在月梅公館的石子路上時,聽到斷斷續(xù)續(xù)地哭叫聲,他怎就沒有生起一絲懷疑之心,哪怕抬頭四圍多看兩眼,定能發(fā)現(xiàn)真相,并將阿梔救于水火之中。當然這都是事后諸葛亮的想法,但他此時空有的滿身熱血沸騰,卻如拳打綿上軟弱無力,這樣的感覺、令他渾身繃緊的筋骨和緊咬的牙根都鈍痛了。

他與阿梔的愛情就這樣破于泡影,他能怪誰呢,怪月梅,怪王金龍,更怪這世事無常,命運殘忍捉弄人。

如今說甚麼都為時已晚,阿梔和周希圣都有了女兒,他還能怎樣呢,他又能怎樣!

“對不起!”他喉嚨一直哽著說不出話來,忽然開口,嗓音異常得粗嘎且晦澀:“對不起,怪我沒能把你救出來?!惫謺r光不能倒流,人生不能復來。

馮梔急促地把臉扭過去,窗外已經(jīng)全黑了,因著燈光的關系,玻璃窗里依晰能看見她熱滾的流下兩行眼淚,她努力平復下心境,稍過片刻后,搖搖頭道:“不用對不起,怪不得你,誰又能想到呢!即便如今我想起來,也恍惚似做的一場惡夢,并不是真實的?!?/br>
常燕衡很后悔擇了這沙發(fā)坐,與阿梔分隔著,如坐的是那小圓桌,他一定會忍不住抱住她,不過那樣肯定不行,她一定會生氣。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抱她的資格了,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心碎。

他默了默道:“王金龍和曹月梅,我饒不得他們?!?/br>
馮梔抿了抿唇?jīng)]有說話,常燕衡又道:“你現(xiàn)在生活怎麼樣?如有甚麼難處盡管說與我聽!”他看出她過的并不太好,是恨不能傾囊相助的,但更知她有自尊和傲氣,直接說給錢就是折辱了她。

馮梔還是搖頭,暗忖著要將妮妮的事告訴他,他到底是她的父親,理應有知情的權力,她說:“我生了個女兒,她是”

常燕衡打斷她的話,沉著聲道:“我正要問你,你和周希圣都有了孩子,他怎遲遲拖延著未娶你?”已經(jīng)同孫經(jīng)理打聽過了。

馮梔驚睜雙眸,他竟以為妮妮是周希圣的,他怎能以為妮妮是周希圣的,她這時才醍醐灌頂,遭逢此劫固然是因王金龍曹月梅而起,但他也沒經(jīng)得起曹月梅挑撥,甚匆匆地訂了婚,她相信他愛著她,但他的愛卻缺乏信任,沒有信任的愛是經(jīng)不起風吹草動的。她心底一片凄然,端起咖啡喝一口,又冷又苦,有股子中藥味兒,索性放下咖啡杯,勉力笑回:“這是我和周希圣的事,與常先生你無關的?!庇值溃骸耙股盍?,我得趕緊回去陪妮妮?!彪S即站起身來:“麻煩常先生把圍巾遞給我罷?!?/br>
常燕衡怔了怔,不知她為何突然變得生疏又冷淡。他知曉下次怕是沒機會再和她坐在一起聊談,因而很舍不得這樣快就分離,但見她急趕著要回去,只能也站起來,把圍巾遞給她,拿下大衣邊穿邊道:“你等等,我結好帳送你回去?!闭写弥眴芜^來。

常燕衡結完帳走出咖啡館,馮梔并沒有等他,走的很遠了,他連忙大步緊跟上去,沒會兒就追到了。

路一邊是黑黝黝泥磚砌的高墻,一邊是蕭條條無垠的農(nóng)田,風一陣緊過一陣,呼呼地從農(nóng)田那邊撲來,掠過他(她)倆的身子夯實地打在墻上,一個回彈又撲到他(她)倆的身上,這樣兩重的風讓人分外地寒冷,馮梔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常先生回去罷!我快到了?!背Q嗪獾溃骸罢蚩斓搅耍退湍??!?/br>
于是都心慘慘地沒再說話,除去腳步踩地的嚓嚓響,便是彼此或深或淺的呼吸,偶爾有土狗扒著門低吠,在這寂靜的夜里。

很快到了家門口,郝春留了燈,可以望見窗戶內(nèi)昏黃的顏色,隱隱聽得孩子啼哭聲,馮梔的心一陣發(fā)緊,顧不得理睬常燕衡,頭也不回地朝樓梯走去。

也就是電光火石間,她覺得胳臂被一只大手猛地握住,再用力一拉,腳步趔趄著朝后,跌進了寬厚又熟悉的懷抱,本能地回頭。

常燕衡俯首吻住了她。

第壹佰章痢疾病

常燕衡是沒想到馮梔會決絕如斯,淡漠的連客套都懶于偽裝,匆匆自顧往房里走,頭也不回。

她真的對他沒有感情了,此番見面彼此已說的明明白白。她將在金山安家度日、相夫教子;而他會回到上海,過兩年待心境平復些,或許因寂寞會娶妻,他娶妻是很容易的,再生兒育女,平淡地度完一生一世。他們也不會再見面,此番即是永別。

這樣的認知如把利刃刺入他的胸口,能感覺到刃尖深戳向人心時、一寸寸分割血rou地劇痛,這比他原本想像的還難以忍受,終是不顧一切了,他疾走兩步,一把將馮梔的胳臂箍住,拽入自己的懷里,再推著她緊緊抵靠住墻壁,迫不及待地吻她,不知是因為墻壁很涼,還是分別太久,兩人都不禁劇烈地一陣顫抖,彼此的唇都沒有溫度,甚還有股子咖啡的苦澀味兒,常燕衡伸出舌頭一遍遍舔吮她的,他的舌頭熾熱又濕濡,稍頃就把薄涼和苦澀融化了,余下皆是悲凄的甜蜜。他心底惆悵又幸福,不再是午夜夢回幻影空懷的喘息,他正摟抱著她柔軟的身體,真真切切在親吻她的嘴唇。但他也知道這是違悖倫理道德的,察覺到她在推搡時,立刻就松開了。

馮梔的嘴唇燙若火灼,這樣熱烈的親吻又把她拉回兩年前,他們坦露心意互訴衷腸是多麼奇妙啊,他在她哭泣的時候吻她,在她亢奮的時候吻她,在她身體里橫沖直撞時,吻得更纏綿且急煎。她都有些糊里糊涂了,原來是一場夢魘罷,現(xiàn)在夢開始蘇醒,他其實一直在她的身邊,她(他)們從未離別過。

馮梔聽見誰在不斷地啼哭,隱隱約約地傳來,嗓音尖尖細細,哭的像只小奶貓,是妮妮麼,妮妮在哭,她如被當頭一棒,一下子清明過來,美夢才是霧里看花,人生的夢魘是真的。她開始使勁地推他,推得他倒退兩步,她仰著臉,他的面龐沒在黯沉的黑影里,辨不清是甚麼表情,心里突然很恨他,恨他想也不想地抬起手打了他一耳光,打得自己掌心都疼了,就聽到“啪”一聲,在寂靜的夜里分外響亮,兩個人都驚怔住,“阿梔”常燕衡喉嚨喑啞,他想問他還有機會沒有,她已經(jīng)迅速地跑走了。

常燕衡站在墻邊許久,仰首看著窗戶里的橙黃光芒突然滅了,他也沒急著走,從大衣里摸出香煙和打火機,噗的火光亮了,他深吸一口,煙頭在凜冽的空氣里,紅通通閃爍,直到燃成很長一根灰柱,再用中指一彈,立刻灰飛煙散,冷風挾著黑暗襲來,他豎起大衣領子,月光映的墻面很蒼白,像一片銀海,他的影子就掉在了銀海里。

常燕衡位高權重公務繁雜,在織布廠不能多待,四日后即打算離開,趁司機去給汽車加油時,廠長和孫經(jīng)理陪他走進車間參觀,待大差不多時,他想了想問:“周希圣在哪里?”孫經(jīng)理有些意外,連忙招手叫班頭過來:“周希圣呢?”班頭回答:“他今天有急事請假!”

“甚麼急事?”孫經(jīng)理看一眼常燕衡,暗道真不巧,繼續(xù)追問。

班頭道:“馮小姐的孩子得了痢疾,周工幫忙送去紅十字醫(yī)院診治。”

冬末春初時節(jié),痢疾做為傳染病猶為肆虐,因此而死掉的孩子為數(shù)可不少,常燕衡蹙起眉宇,開口道:“那孩子病得嚴重麼?”

班頭回話:“聽說先兩日一直發(fā)熱拉稀,沒太在意,哪曉今五更時,竟然開始便血。我剛才曉得,應是在托兒所被傳染,那里面孩子有兩個得痢疾死了。”

常燕衡面色微變,出現(xiàn)便血癥狀已是極為兇險,轉(zhuǎn)身即大步朝門外走,恰司機開車過來,福安拉開車門,他道去金山紅十字醫(yī)院。

福安前日患風寒,去過那醫(yī)院一遭,是而認得路,車開得很快,卻也不遠,常燕衡走進醫(yī)院,詢問過護士,踩著樓梯走到二樓,一眼便瞧見走廊上,馮梔和個男人正在和醫(yī)生說話,那男人想必就是周希圣,馮梔眼眶紅紅的,淚水直流下來。他都走近她(他)們身前了,也沒有人發(fā)覺。

馮梔嗓音哽咽著:“我是AB型血,我可以給妮妮輸血?!贬t(yī)生搖頭:“你患有風寒在身,若是給孩子輸注你的血液,會產(chǎn)生嚴重的不良反應,甚至危及她的性命,萬萬不可?!彼聪蛑芟J枺骸澳隳?,甚麼血型?”周希圣道:“我是O型血!”那醫(yī)生想了想,才朝他囑咐:“你們盡快找到AB型血給孩子輸注,她急等著,實在無法就你來,但不排除會產(chǎn)生溶血反應,醫(yī)院不負責任的,你們自己商量罷!”

馮梔恐慌地看向周希圣,正要說話,忽聽得有個熟悉而低沉的聲音道:“我是AB型血,我來給她輸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