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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膏涂后,腳踝倒不覺怎麼痛,卻莫名火辣辣的燒心,自鳴鐘突然咚咚咚響起來,在這樣寂靜的夜里,把她唬得打了個激靈。已經(jīng)是十二點,她沒有絲毫睡意,王金龍今擺的是一桌鴻門宴,對她和黃鳳鳴好一通威逼利誘,只是為得到阿梔。月梅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頰,那王金龍在這公館,就在這沙發(fā)前,命手下狠打了她一頓,卻對阿梔垂誕三尺。她本以為王金龍這樣的青云幫頭子,嘴前說腦后就忘,他甚麼樣的環(huán)肥燕瘦沒見過,沒玩過,怎就獨獨對阿梔難忘懷。阿梔,阿梔,真不曉得這是她的福氣、還是她的災禍。要是如了王金龍的意,她還是上海灘眾星捧月的最紅歌女,黃鳳鳴會娶她,也不能辱罵她姆媽,喜鳳那個sao婊子非整死她不可。她其實對黃鳳鳴已經(jīng)冷了心,可他有錢有地位有大世界,頭腦靈活、交際廣泛,能帶她認識高官,攀交豪富,不談感情,他也是她最好的選擇,她不再是那個從花煙館逃出來、單為生存活命的月梅了,她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推著往前走,前面無論是懸崖或坦途,都再無回頭路了。那只大手便是名和利。阿梔絕對想不到,她會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罷!她們可是從小長大的好姊妹!窗外刮起了風,有個人影形如鬼魂般一晃而過,沒看清楚是誰,她也不想看,索性闔起雙眸,忽而“呯”的一聲巨響,驀得睜大眼睛,是廊上一盆蘭花不知怎地傾倒了。月梅忽然驚醒過來,額上冷汗滴滴順著鬢邊淌下來,她怎能這樣對待阿梔!在她陷入絕境時傾囊相助,而今卻要把她推入龍?zhí)痘ue之中。她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壞女人,簡直壞到根了。第柒拾章已有孕馮梔走出太古洋行大門,已是正午,赤日當空,滿耳盡是蟬聲。她慢慢走在樹蔭地里,柏油馬路泛起刺鼻味兒,暗自揉著肚腸,應征面試太緊張不覺得,此時放松下來,才察渾身皆不適,一陣陣惡心欲嘔。衖堂拱形門洞下暗灰灰的,有穿堂風挾裹著一股子熱氣亂竄,白皮風爐上燉著熏黑底的小砂鍋,一個老婦人頭也不抬的在包餛飩,身后擱著三兩張半新不舊的桌凳,馮梔暗忖或許是肚餓的緣故,便去要了一碗餛飩。老婦人慢慢“哦”了一聲,有氣無力的樣子,是被這暑天折磨的,抬手揭開鍋蓋,里廂水正翻滾,下過餛飩后,趁煮的檔兒,取過粗瓷花碗開始調(diào)湯,一勺雪花豬油,半勺醬油,一些鹽,她開始不嫌煩地問:“蔥花要哇?”“芫荽要哇?”“蝦皮要哇?”“蛋皮要哇?”“紫菜要哇?”“辣油要哇?”你哪樣若不要,她便有種占了小便宜的神氣。馮梔拿調(diào)羹滑散著湯,后悔不該放蝦皮,先是一點鮮腥,卻在鼻息處漸漸濃烈,悄入堵住喉嚨口。一個年輕女人抱著孩子拍哄著坐在她對面,只要一碗湯,孩子眼巴巴看她食,拖著的兩條清水鼻涕也忘吸回去,流進嘴里。馮梔沒吃兩個,起身去結(jié)帳,看見那年輕女人把她的碗端到自己面前,開始喂孩子吃。她走了幾步躲到樹后嘔了半晌,現(xiàn)去茶攤買了碗茶漱口,看見不遠處有家生藥店,遂走過去進了店堂。有個老醫(yī)生靠窗坐診,馮梔上前把近況細述一遍,再伸出右手給他搭脈。她從生藥店走出時,心境已然是兩樣了,驚恐慌張、茫然無措、莫名難過后,再涌起的卻是縷縷喜悅,輕撫少腹,誰成想這里竟多了塊rou呢,再過些日子,她才初滿十九歲。不過常二爺已三十又二了,有個孩子也是正當時。是甚麼時候懷上的呢,算了算,應是他上京的前夜不知節(jié)制,一晚也不曉幾次,射的陽精又多又濃。他要曉得自己有了子嗣,定是極高興的,想像他知道后的神情......馮梔不由臉頰發(fā)紅,嘴角翹了起來。毓貞照舊每日往學校跑,因常有青云幫的人在教室窗外一閃而過,女學生都很害怕,又值畢業(yè),商量著都不再來了。毓貞怏怏走出校門,忽然看見周希圣站在不遠處一棵梧桐樹蔭下,她先一愣,瞬而又驚又喜,忙用手摸摸頭發(fā)到辮子,再把前劉海理了理,這才笑瞇瞇走到他身后,背著手開口道:“你是來找我的麼?”周希圣以為是馮梔,急回頭卻見毓貞,有些失望,卻也不表現(xiàn),只淡笑了笑:“恰巧路過,正要走了?!?/br>毓貞熱情地邀約:“坐我的車一道回罷!”周希圣搖搖頭,她不再多說,只讓他稍等會兒,自己跑去汽車那里嘀咕兩聲,復又跑回來,笑道:“好了,我們一起去搭電車!”周希圣略頓了一頓:“你不必的,這酷暑天擠電車,又慢,車廂里很悶,還有各種汗臭味,小姐們是寧愿坐黃包車的?!?/br>“阿梔一直乘電車!”毓貞笑道:“她能,我也能的?!?/br>周希圣暗忖那怎能比呢,兩人頂著毒辣辣的日頭走在街邊,一輛輛汽車從身邊過,噴出難聞的尾氣,燙到毓貞的腳面兒,她皺起眉頭,拿帕子擦拭額頭出的汗水。周希圣和她換個位置,自己走到靠車道這一邊,毓貞視他此番舉動是對她的體貼關愛,心底頓時甜絲絲的。兩人走到電車站,電車還沒來,有個賣冰棒的阿媽蹲在站牌下仄逼的陰影里。“吃冰棒麼?”周希圣見她點頭,掏錢去買了根,毓貞接過,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麼不吃呢?”“我不愛吃這個!”毓貞恍然“哦”了一聲,她是決計想不到這世間、還有人會為買個冰棒還要精打細算的。舔了幾口,她笑起來:“果然你不愛吃,確實不好吃,連甜味也淡淡的?!苯又溃骸懊餍桥频哪谈?,還有美女牌雪糕,那種表面厚厚一層巧克力,咬一口咯嘣一聲脆,里面是涼涼的奶油,含在嘴里又甜又滑,你吃過麼?”周希圣笑著搖頭:“聽你說很好吃的樣子。”毓貞忙道:“下次我請你吃呀!”周希圣不置可否的模樣,恰電車響著搖鈴駛進站來,她(他)倆上了車,人不多卻也沒有空座,擇了個角落站著,毓貞一手抓住扶桿,接著吃冰棒,周希圣拉住頭頂?shù)能嚟h(huán),看著窗外的路人開始緩緩朝后倒退。不遠有對年輕夫婦在吵架,先還低聲兒,后嗓門漸亮起來,女人講的不曉哪里鄉(xiāng)語:“倪勿是好弄白相咯,耐不要把倪逼急,撥生活耐吃格囁?。ㄎ乙膊皇呛闷圬摰?,你不要把我逼急,逼急沒你好處的。)”那男人抬手一巴掌,“啪”地一聲清脆凌厲,所有人都愣怔住,周希圣欲要過去,電車門卻適實打開,女人捂住臉跑下車,男人罵咧咧隨在后,肇事者就這麼走了,徒留一團陰霾暴烈的空氣,在車廂里抖動逃竄,再掛上乘客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