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毓貞拉上馮梔，

府里替她們各制了陰丹士林布的淺藍(lán)旗袍。

這一日轉(zhuǎn)眼便至，定得是衡山飯店，大爺四爺五爺?shù)钠噹е髯蕴团汶S，有空余的

座在插帶未婚小姐們，二爺則帶著毓貞和馮梔，還有個庶出的八小姐。

毓貞非要坐司機旁邊，八小姐便坐在常二爺和馮梔中間，她是個膽小拘謹(jǐn)?shù)墓媚?，不常?/br>
過二哥，因此抿著嘴很少言，常燕衡揉著眉宇間的倦意，索性倚著背墊闔目養(yǎng)神，馮梔總覺旗

袍裁剪瘦了，但得坐下，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顯露得十分囂張。因而她緊貼著車門朝外

看，頰腮總覺有些燙。

她看見月梅的宣傳畫，隔段路就在洋樓上掛一幅，穿著時髦旗袍拗造型，她本就長得像東

南亞人，粉團(tuán)團(tuán)臉，蜜糖色皮膚，長眉鳳眼，芝麻大的雀斑，顯得野性又熱情。

她如愿得了滬上小姐比賽的魁首，自然是風(fēng)光萬丈，可馮梔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經(jīng)歷了

青云幫的霸蠻殘酷，她至今還覺心悸。

一個婦人背著孩子站在街邊，孩子手上拿瓶肥皂水在吹泡泡，一大朵一大朵四處地飄，再

啪得炸掉。

馮梔覺得月梅表面的繁華就像這些泡泡，有著隨時會毀滅的不安定。

手臂被輕輕地碰了碰，她回神側(cè)過頭，見八小姐和常二爺都在看她。

“怎麼了？”她以為自己哪里不妥當(dāng)，紅著臉問。

八小姐很禮貌的語氣：“麻煩你拿瓶桔子汁，在副駕駛位底下?！?/br>
馮梔連忙彎腰，果然有幾瓶用四方小籃裝著，她拿起一瓶給八小姐，八小姐遞給常二爺。

“有桔子汁？”毓貞驚喜地探過頭來：“也給我一瓶?！?/br>
馮梔便給她拿了，再問八小姐要不要，八小姐擺了擺手，她聽人說喝這個牙齒會變黃，是

以不敢輕易嘗試。

常燕衡喝了一口桔子汁慢慢咽下，余光脧見馮梔緊裹旗袍下的身段兒，隨著動作綿延起

伏，不曉得怎地，喉嚨愈發(fā)覺得焦渴。

第伍伍章赴筵席（加更）

余家筵席設(shè)在衡山飯店的二樓，把一層包下來不容外客入。

余曼麗穿著件柳黃絲綢無袖旗袖，胸前至腰有一枝蜿蜒的紅梅，印花綢市面上價昂且稀，

再搭配綿羊皮尖頭的細(xì)高跟鞋。

她一頭如云鬈發(fā)波浪般蓬至肩膀，只在鬢邊簪了枚紅寶石蝴蝶卡子，金銀翠玉首飾一概不

戴，自成一體的萬般風(fēng)情。

大太太秦婉親熱地拉住余太太，無名指上的海藍(lán)鉆爍爍發(fā)光，她唉喲一聲：“曼麗襯得我

們都俗氣了。”

余太太則帶著她往廳里走，一面兒道：“喛，理她做甚麼，在英國養(yǎng)成的習(xí)慣，你是不知

那邊有多亂，曉得能出洋的國人必定是有家底的，若再戴大金耳環(huán)翡翠戒指招搖，他們會起邪

念，劫財劫色樣樣胡來?！?/br>
“還這樣的？”秦婉驚了一跳：“洋人也干這種事兒？”

余太太笑起來：“洋人就不是人了？”

她們聲音漸遠(yuǎn)，余曼麗走近常燕衡，很自然地去挽他胳臂，眼神明麗麗地，卻暗帶一絲幽

怨：“陸長友說你曉得我回來，怎一直不來看我？勿說旁的，就憑數(shù)年同窗的情誼，也不該絕

情至斯！”

“公務(wù)繁忙抽脫不出身，原打算閑了再去看你。”常燕衡不落痕跡地避開她的手，淡

道：“這里不比英國，未婚男女還需大防?！?/br>
“怎變得迂腐起來，在英國你并不如此?！庇嗦愢洁欤秩コ蹲∷男涔?，他這次沒有

掙脫，只笑了笑。

馮梔豎耳細(xì)聽著，隨在她（們）身后五六步外，不由胡思亂想他在留洋時的開放程度。

恰聽得八小姐在悄聲和毓貞說：“余小姐和二哥很相配呢?！?/br>
都心知肚明今到這里的目的。

廳里開了兩桌，爺們一桌，女眷一桌，兩家來得陪隨丫鬟不少，又在靠門處增添一桌，挨

挨捱捱坐了。

堂倌開始上菜，不一會便擺盤滿當(dāng)，爺們聊舊訊新聞，聊時局民生，聊金融股票，喝紅酒

抽煙，鮮少動筷。

女眷們心理更復(fù)雜，太太們顧著說話，小姐們顧著儀容不倒，唯恐吃花嘴唇衣濺油漬，只

瞅準(zhǔn)一道涼菜心太軟（小紅棗糯米心）挾一顆，也是噘張著兩片唇，先齜出銀牙咬住紅皮兒，

舌勾進(jìn)口里慢慢嚼，很秀氣文雅的樣子，而目光側(cè)從睫毛底往那桌的少爺們悄悄窺伺，打量著

哪個更合自己的眼緣。

只有馮梔她們這桌實打?qū)嵲诔灾?，肥鴨嫩雞肴蹄糖醋排骨紅燒魚流水的上，反正彼此都不

熟識，也沒必要熟識，拋開虛偽的那套，人間有味是清歡。

這廳里還有個特色，帶著個舞池，顯見是早預(yù)謀過的。

堂倌問可要跳舞，幾個花枝招展的舞女已在旁側(cè)等待，年輕少爺出于禮節(jié)，走過來問哪位

小姐有意共舞。

小姐們都有些捉摸不定，撇去不會跳的，那些會跳的也遲疑，恐被人誤作輕浮放蕩，忽見

得八小姐暗捊旗袍腰線站起了身，堅毅地朝余三少爺而去。

她是庶出，在府中如野草般活著，容貌不及其它姐妹出眾，到了適婚年紀(jì)也無人替她張

羅，這可能是她恨嫁途中唯數(shù)不多的機會，因而極其渴望能抓住其中一個。

甚至沒有去挑另兩個瘦長英俊的，她也愛俏，卻看得更透，一場虛幻空無的愛情于事無

補。

但得有人出頭就好辦了，彩燈球開始旋轉(zhuǎn)，輕快舒暢的曲子從唱片機里發(fā)聲，又在銅色牽

?；畹睦壤锪鳛a。

大老爺及四爺五爺也蠢蠢于動，曉得太太們不會跳，去擇了舞女?dāng)堖M(jìn)舞池。

太太們臉色很平靜，笑容如故，眼里卻忽過一抹不悅。

余山戴一副鑲金鏈的眼鏡，從鏡片后看向常燕衡，微笑問：“怎不去？聽曼麗說起，你舞

跳得不錯，才特意挑在此地請客。”

第伍陸章跳舞樂

常燕衡端盞吃著碧螺春，搖頭謙拒：“那是年輕人的把戲，我已沒有這番心境。”

“你不過才三十出頭，正值壯年氣盛之時，勿要在我面前倚老賣老?！庇嗌酵嫘χ?/br>
促：“快去邀曼麗跳支舞！否則她以為是我絆住你，回去還不得給我氣受！”

常燕衡這才緩緩放下茶盞，起身走近余曼麗，朝她伸出手。

余曼麗媚眼朝他斜橫，把白條條的胳臂抱在胸前，做貴女驕矜的態(tài)，要等他再多說句請話

兒方肯。

常燕衡噙起嘴角欲將手收回，余太太眼明手快推了女兒肩膀一把：“搭啥架子啦！快去快

去，莫礙我們的眼?！?/br>
余曼麗趁勢趕緊握住他的掌心，扭腰踩著細(xì)細(xì)高跟兒站起來，面上還含著一層薄薄的委

屈，卻又心甘情愿隨他進(jìn)了舞池。

秦婉笑道：“我家二爺真?zhèn)€是鐵石心腸，半點不解風(fēng)情，講句好誒話把小姐聽又哪能！”

余太太嘆口氣：“有啥辦法呢？曼麗偏吃這一套，事事順伊心，伊倒又要出妖蛾子。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