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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谷底,簡直不忍睹。月梅抱著她無聲地淌眼淚,嘴唇紅腫破爛不堪,動一動都是疼。陳媽打來一銅盆子熱水,伺候她把臉洗干凈,再敷淤上藥,忙活的團團轉(zhuǎn)。天色將晚,馮梔告辭著出來,月梅姆媽坐在廊前桌前椅上發(fā)呆,看見她忽然笑了笑:“囡囡要走啦?勿趟再來白相?。ㄏ麓卧賮硗妫?/br>屋檐掛著一盞紅通通的燈籠,映的她瘦削的面龐、在光影下有個荒涼的弧度。馮梔點點頭,雨已經(jīng)停了。第伍壹章看電影空氣難得因一場雨而顯微涼,水珠啪的打在額面,沉重而短促,連忙撐起油紙傘,抬頭仰望天,卻是屋檐在滴答滴答。慕爾堂的鐘樓淺隱在陰霾里,只露出褐黃尖頂,鐘聲按時沉重地響起,一大群鴿子綿延飛過,像里所描繪、富士山上落的雪。馮梔忽然很想見常燕衡,始于方才那一場變故,當(dāng)時無畏,現(xiàn)卻滿心的后怕。掐著指頭算算,方驚覺有數(shù)日未曾碰面了,她早已習(xí)慣被他召見,很少試著主動去尋他。她一直認為同常二爺身份太懸殊、且一段挾雜錢色交易的感情終會不得善終。周希圣借她的那本書里有句話:ReasonholdtheREINSandsitting,don'tletyouremotionaltuputherintoahole。(理智穩(wěn)坐著而且握住韁繩,不讓感情突放使她陷入荒xue。)馮梔覺得這像極了她!街上成了河,一輛輛汽車從身邊駛過,都成了灑水車,箭一般射向走于人行道的過路客,尖叫咒罵接連不斷,馮梔用傘遮住半身,熟門熟路地拐進條橫馬路。常二爺公館的黑漆柵欄門大開,兩邊停著三四輛汽車,還有包車的候在邊兒。她閃到一棵梧桐樹后偷看,常二爺陪著客人們有說有笑走出來,他上穿雨天灰銀花貢緞長衫,腰間束一條嵌碧玉革帶,下襯淡青色綢袴子,沉斂著尊貴之氣??腿瞬皇悄峭硪娺^的,皆眼生,卻也曉不是一般人物,幾個從長三堂子請來作局的名妓,一色鬈著波浪流海,濃抹粉黛,捱傍著男人,媚眼飛飄,笑聲不斷,后跟五六個小大姐或抱琵琶或端月琴。常二爺把客人一個個送上車,妓兒也坐包車走了。馮梔看他還站在門邊,抬手輕揉眉宇間的疲色,像在等人又似不像。她抿抿唇,正要挪動腳步走過去,卻又有一輛汽車停在他面前,他笑著親自拉開車門,從內(nèi)出來兩男一女,自是通身的氣派。常二爺和他們一副很熱絡(luò)的樣子,甚和那位年輕女人握了握手,謙讓著迎進了門。黑漆柵欄門闔了起來,馮梔呆呆站了會兒,這才轉(zhuǎn)身踅到南京路,打算去乘電車回常府。“馮梔?馮梔!”有人喊她。馮梔隨音望去,不是旁人,竟是周希圣,待他近了跟前,詫異地笑問:“你怎在這里呀?”周希圣原只覺得背影像,試探性的喊了聲,哪想會真的是她,上海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茫茫人海中能相遇,也是極難得的緣份,他微笑道:“我在住這里一戶府上教孩子讀書,每周上四次課。你呢?”馮梔回說:“我有個好姊妹住在二馬路,伊邀我來白相相(玩),看天色不好,正要回去。”周希圣問:“那就是沒要緊的事了!”馮梔不明他的意,只是點頭:“要緊的事倒沒有?!?/br>周希圣拿出兩張電影票,笑道:“我教書的那家今日擺壽宴,卻忘記知會我,白跑一趟他們過意不去,送了兩張大光明的票子,不看也是浪費,我邀你一起可肯?”馮梔婉拒:“帶你姆媽去看更好。”旁邊恰有家賣鐘表的鋪子,墻上掛滿各形各式的鐘表,他覷眼看過時間,搖了搖頭:“來不及,回去再趕來,只怕已映完半場了?!?/br>馮梔想想道:“這樣罷!我陪你去看能否退票,能退掉是最好的?!?/br>她(他)倆邊說話邊走到了大光明,尋到售票處,馮梔把票遞進去:“麻煩,這兩張票現(xiàn)在能退麼?”賣票的正噼啪打算盤結(jié)日帳,抬眼很不耐煩:“馬上開演了,怎麼能退!”馮梔還待要求情,周希圣拉她的胳臂到一邊兒,眼里帶笑,彎起嘴角道:“這電影我還挺想的,你就陪我看一次罷!”“甚麼電影你想看?”馮梔嘟囔,抬眼看售票廳上方掛的電影海報,演得是《武松和潘金蓮》。那里面定有西門慶,她暗忖,西門慶和潘金蓮是要勾搭成jian的,畫面不曉怎麼拍,必是很香艷的,和周希圣一起看這種片子,心底大不自在,待要反悔,看他已經(jīng)買了兩瓶桔子汁回來。倆人進了劇場,尋到正中間座位對號入坐,看得人真是多,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周希圣伸長雙腿,擰開桔子汁的瓶蓋,遞給馮梔,馮梔接過笑著道謝,嘗了一口,桔子味很濃。燈光黯淡下來,四周一片漆黑,銀幕變得白慘慘的亮,先上演員表,武松是金焰扮的,有人鼓掌有人吹哨,都是金焰的影迷。馮梔看著那武松的特寫,頓時唬了一跳,劍眉星目,高鼻薄唇,雖是古裝扮相,容貌氣質(zhì)像極了常二爺。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馮梔不知怎地竟有些心虛,又暗笑自己,她怕甚麼,不過是和周希圣看場電影而已,他不也在公館里叫局子(請妓女出臺)。他好些日都不曾要見她,是厭倦她,還是有了新歡?難不成新歡就是今長三堂子里的那位?滾白的胳臂與他挨挨擦擦,她大意了,沒仔細看清那名妓,只知是楊柳眉芙蓉面,一展的妖媚。潘金蓮被西門慶堵在王婆的房里,又摟又抱又親,燭火搖搖,床帳晃晃,全場起了竊笑聲。周希圣因家中貧寒、且一心只讀圣賢書,不曾看過電影,此時見此處很不成樣,他反有些難為情,恐馮梔誤會其為人,斜眼悄脧她,倒是瞪著銀幕絲毫不怯,不由也起了笑意。馮梔一顆心都在常二爺那里,待她重聚精神回到屏幕上,勾搭成jian已成事實。到快結(jié)束的最后一幕,亦最緊張萬分的時候,便是“拿殺嫂”。武松厲聲道:“我要剖你的心,看是顆怎樣的心?!瘪T梔有種常二爺在指責(zé)她的感覺。潘金蓮當(dāng)著武松的面扯開衣襟,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她悲道:“啊,你要我的心,那是好極了!我的心早已給了你了,放在這里,你沒有拿去,二郎你來看!”她又道:“里頭有一顆很紅很熱很真的心,你拿了去罷!”一地的鮮血淋漓劇終,燈光大明,周希圣看見馮梔眼睛紅通通似哭過的樣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