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之后，姜玟桐每天的步行范圍便自覺地限制在離家一公里以內(nèi)。這大概是她半個月以來第一次出遠(yuǎn)門。

程跖早早地等在樓下，看見姜玟桐也拎著樂高，從樓里慢慢挪了出來。

“喲，英雄所見略同啊?！?/br>
“我從網(wǎng)上訂的，也不知道六七歲的小孩喜不喜歡玩這一款?？瓷先ツ阗I的那一套更適合男孩一些?！?/br>
程跖替她打開了車門，姜玟桐也不推辭，抬起腳便要上車。

但她高估自己了。

SUV的底盤很高，她的肚子已經(jīng)有了分量，再加上最近新出現(xiàn)的恥骨分離的狀況，她撲騰了半天，硬是沒有上得去。

這時，身邊出現(xiàn)了一只手。

這只手的主人顯然養(yǎng)尊處優(yōu)了很久，手指白皙又修長，一副沒有被家庭瑣事摧殘過的樣子。

好看的手誠懇地來到了她面前，帶著不容拒絕的溫度和力道。

“姜玟桐，你不會連這個都要拒絕吧？”程跖笑道，“我就是想扶你一把，你別扭個什么勁。我這雙手還扶過不少老人過馬路，都沒有像你這么別扭的?！?/br>
“瞧你說的。”姜玟桐笑罵道，“你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親嗎？”

可惜，程跖是真的不知道，他想，摸手算得了什么，我還摸過你的肚皮呢。

見了面，姜玟桐才發(fā)覺，程跖的嫂子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托叢容的福，姜玟桐也跟著參加過不少太太們的聚會。在她印象里，豪門少婦多半都是矜持的、高傲的、甚至是盛氣凌人的。

可眼前這個女人，卻像冬日的暖陽。

“是桐桐姐吧？我叫殷音?！?/br>
殷音有一張溫柔可親的臉，她衣著簡單，頭發(fā)也只是隨意地垂落在肩頭，但仍是出挑的美人一枚。她應(yīng)是到得早，手邊還放著一本厚厚的書。

她笑著地站起身，牽著姜玟桐的手走到了靠沙發(fā)的一側(cè):“快來坐這邊，這邊很舒服?！?/br>
“？”姜玟桐指了指書名。

“桐桐姐也看過？”殷音眼睛一亮，“我家小魚兒最喜歡看這些書，我那天從他書柜里偷偷拿出來的。我連讀了好幾個晚上，吃飯睡覺都顧不上了?！?/br>
姜玟桐會心一笑:“的確特別有意思，我以前也給我弟弟讀過。不過六七歲的小孩就認(rèn)識這么多字，也是真的厲害?！?/br>
“嫂子，你有孕在身，可得好好睡覺，你要是哪里不舒坦，我哥就要來找我的茬了?！?/br>
“放心放心，你哥哥暫時還顧不上?！币笠粜τ乜聪蚪渫?，“聽說桐桐姐堅(jiān)持上班到15周？太羨慕你了，我在家閑了7年，都不知道朝九晚五是什么感覺了。本來已經(jīng)打算好要找份工作打發(fā)時間，可是又懷孕了?！?/br>
說完，殷音變得氣鼓鼓的:“一定是程躚故意讓我懷孕的?！?/br>
……真是好可愛的一家人。

和殷音聊了一會，姜玟桐也放下些防備，開始跟她說一些孕期的注意事項(xiàng)。

正說著，殷音一拍腦袋:“你看我這孕期健忘癥?！彼龔氖謾C(jī)里翻出一張名片:“桐桐姐，我要給你隆重推薦一個月嫂，我問過了，她12月正好有檔期，你不然用試試？如果用得順心，我就接著用，怎么樣？”

像變戲法一樣，殷音又從隨身的大包里掏出了好些東西。

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護(hù)膚品，還有一些新生兒的衣服玩具，琳瑯滿目的禮物中，還夾著一本小巧的。

雖然這些禮物看上去毫無章法，但每一樣都是精致且實(shí)用的，必是經(jīng)過了精心挑選。有一些甚至比她自己準(zhǔn)備得還要認(rèn)真嚴(yán)謹(jǐn)。

所以，這次見面，并不是像程跖說的那樣，只是簡單地交流孕期經(jīng)驗(yàn)。

不知程跖怎么跟家里人交待的，但看起來，他一定不是貿(mào)貿(mào)然就帶她出的門。

一個出身平平的離異女人，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每一樣放在程家這樣的大家庭里，都無異于是炸彈一樣的存在。

殷音雖然看上去天真嬌憨，但卻時時刻刻都在體貼她、照顧她的感受。

她或許不知道姜玟桐的底細(xì)，或許完完全全知道，但她在言語中一絲一毫都未流露出別樣的情緒。

是啊，從程太、程跖再到殷音，幸福美滿的家庭，每一處充滿善意的細(xì)節(jié)都透露著好的家風(fēng)。

這讓姜玟桐很感動。

趁姜玟桐去洗手間，殷音這才朝程跖做了個鬼臉:“一看別人心里就沒你。小石頭，你是怎么把人家騙到手的？”

程跖摸了摸鼻子:“這不還沒成嗎？”

“哈哈，你可得感謝我。”殷音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家里那么多人，為什么單單約我出來？你可真是有心機(jī)?？丛谖液屯┩┙阃毒壍姆萆希o你哥吹枕邊風(fēng)的任務(wù)就交給我了?！?/br>
姜玟桐和殷音告別后，又一次爬上了程跖的車，這一次，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程跖的“幫助”。

車就要開動之前，她從后視鏡里看到，似乎有人在不遠(yuǎn)處盯著她。

她的表情一沉，程跖馬上就警覺起來:“有哪里不對？”

方才聊天的舒心愜意蕩然無存。

過了沒多久，程太和程躚從甜品店的另一角坐到了殷音身邊。

程太的目光還戀戀不舍地盯著遠(yuǎn)去的車輛，嘴里念念有詞:“哎呀，肚子都這么大了呀。你說這程跖，這么久了，也不帶她回家看看。一個人孤零零的，也沒個人照顧，這怎么是好?！?/br>
還是那張撲克臉的程躚，卻盯著街角魚目混雜的人群，皺起了眉:“事情沒那么簡單?！?/br>
80<人非草木（np）(楚云疏)｜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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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來，又幾場涼雨過后，寧陽城里便盡是金桂的芬芳了。

就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指引，隨著孕晚期的到來，姜玟桐胎盤低置的問題竟然漸漸化解了。

預(yù)產(chǎn)期是11月上旬，兒童房已經(jīng)就位，她也像螞蟻搬家一樣，將細(xì)碎的生活用品填滿了這個新房的角角落落。

一切就緒，只等花開。

秋日的陽光溫暖，姜玟桐在戶外停留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這一天是工作日，她正跟樓下曬太陽的爺爺奶奶聊著天，就見程跖急匆匆跑了過來。

人還未到，老人們就笑著打趣:“小程啊，見到媳婦和閨女這么激動呢?！?/br>
程跖也不解釋，笑著問了聲好，就將姜玟桐慢慢扶到一邊:“VPC出了點(diǎn)情況，工人正在鬧事，我哥先過去處理了，但是需要我這個法人出個面?？赡愕念A(yù)產(chǎn)期還有一周就到了……”

他面色焦急，想必是情勢的確有些不妙。

姜玟桐笑道:“沒事啦，你看我現(xiàn)在一點(diǎn)事也沒有，你都照顧了我好幾個月，送到這里其實(shí)就可以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你快去忙吧。”

“那怎么行！”程跖緊緊捏住她的手，讓她的臉有一點(diǎn)點(diǎn)紅，“我來回一趟，最快也要兩天，這幾天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記得給殷音打電話，我告訴她了，已經(jīng)讓她手機(jī)24小時待命。如果殷音都搞不定，你可以給我媽打電話?！?/br>
程跖不容她打斷，又說道:“姜玟桐，你一定不可以有事，懂嗎？”

“程跖……”

姜玟桐似乎被他眼眸中的認(rèn)真震懾住了，不由自主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才對。”程跖終于不再小心翼翼地恪守姜玟桐口中的“男女大防”，摸了摸她的頭，又彎下腰來，對著小星星輕輕說了幾句什么。

他直起身來時，發(fā)現(xiàn)姜玟桐的笑里帶了淚，盈盈淚光蓄在她的眼里，讓他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姜玟桐，你很棒，你是一個堅(jiān)強(qiáng)又偉大的母親，小星星會為你驕傲的。”程跖看了看手表，“來，我再扶你走一圈，送你上樓以后我再走?！?/br>
這本是預(yù)產(chǎn)期前的尋常一天。

自從預(yù)產(chǎn)期臨近，姜玟桐幾乎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她打點(diǎn)好了醫(yī)院、居委會、派出所……以便能給小星星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像過去一個月的每一天一樣，待產(chǎn)需要的所有物品都在行李箱中，而行李箱正乖巧地立在床邊、她觸手能及的地方。上床之前，她又默念了一遍突發(fā)情況的各種應(yīng)對方式。

一切都好像在掌控之中，但唯一在計(jì)劃外的，是程跖的出國。

姜玟桐想，不知不覺中，她竟然依賴程跖到如此地步。

這樣不好。

這樣的她，跟四年前向蕭樾索求溫暖的姜玟桐，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可程跖離開這一晚，她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還是失了眠。四年前骨rou分離的痛仍在眼前，對于即將到來的未知的一切，她有些微的忐忑。

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好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而沉重的身軀已然沒法平躺，只好側(cè)躺在u型枕里數(shù)著遠(yuǎn)方的鳴笛聲。

直到最晚一班輪船靠岸，姜玟桐終于有了朦朧的困意。

以至于手機(jī)響起時，她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程跖很少在夜里找她，會是誰呢？

鈴聲一聲比一聲急促，在深夜里鋪天蓋地而來。

竟是蕭樾。

在這個時候，唯一能讓蕭樾打電話給她的，應(yīng)該只有一件事。

金秋的白日固然和煦沉靜，夜晚卻是寒涼，姜玟桐裹了兩條大袍子，卻也還是冷，可蕭樾竟像是不怕冷一樣，只穿著一件薄襯衫蹲在她樓下。

這一瞬猶如時間倒流一般。

上學(xué)時的秋夜，他也曾衣衫單薄地蹲在她的宿舍樓前等她。有時他會輕輕吹著口哨，有時不會，但每一次回過頭來時，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都是暖的。

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27歲的蕭樾想要和20歲時一樣撐跳起來，卻狼狽地趔趄了一下，差一點(diǎn)就要撞到一旁的花壇。

姜玟桐遞過方才準(zhǔn)備好的大披肩:“快披著，我們走吧?！?/br>
直到坐上了他的車，姜玟桐才發(fā)現(xiàn)，蕭樾實(shí)在是瘦得厲害。他的眼眶凹陷了下去，臉頰旁的胡茬也似乎很久沒剃了。

蕭樾的手試了半天，竟然都沒能打著火。

“蕭樾，不要急，跟我一起深呼吸?！苯渫┌醋×怂氖?，可他的手也是涼的。

“我……我的手太涼了，你別動?！彼纳ひ舸旨c低沉，透著nongnong的疲憊，“本來不想打擾你養(yǎng)胎，程跖也不在，可是我mama她……”

“別說，我都懂，你集中注意力開車，有話一會再說。”

蕭樾又說:“桐桐，其實(shí)那一段時間送到你單位的花，是mama送的?！?/br>
姜玟桐過了會才答:“我都知道?！?/br>
蕭樾點(diǎn)點(diǎn)頭，再沒出聲，借著姜玟桐手上的一絲暖意，終于踩下了油門。

6個月的時候，蕭樾和丁玹得到了姜玟桐懷孕的消息。

她從未在丁玹眼中見過那樣絕望的神情，這個為孩子謀算了一輩子的母親，那一天終于只能無奈地落了淚。

而這一次，丁玹卻是笑著的。

她甚至穿上了久違的旗袍，精神頗好地坐起了身，還讓保姆給自己涂上了指甲油。

“桐桐?！彼鹗?，指了指沙發(fā)上的大盒子，“看看……那是什么?！?/br>
蕭樾想要上前阻止，卻聽丁玹說道:“蕭樾……今年給你買回……來了。”

紅檀木制成的光潤琴身映入了眼簾，那是闊別已久的琵琶。她這一度被蕭樾嫌棄、繼而狠心變賣的愛物，終于又回來了。

然而卻是在這樣物是人非的時刻，以這樣的方式。

丁玹虛弱地笑道:“可不可以……最后再為我彈一首?！?/br>
姜玟桐已經(jīng)不知自己是哭還是笑，淚水讓她看不清琴弦，許久不彈的手已經(jīng)有些腫，曲子不用聽都知道彈得亂七八糟，但她還是輕輕開了嗓。

“燈月交輝，佇聽笙歌歡四野。

光耀銀花，一刻千金春對酒。”

她的聲音委婉又纖細(xì)，讓丁玹微微頷了首:“真好，比我……唱得好聽?！?/br>
“桐桐，過來……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倍～t牽住姜玟桐的手，將一塊玉佩塞到了她的手心，“這是……你和蕭樾結(jié)婚的時候，我送給你的玉佩，你后來又……還給了我?，F(xiàn)在我要走了……這些東西都送給你?！?/br>
她緩了緩，輕輕摸了摸姜玟桐的肚子，從嗓子里擠出了一句祝福:“小……石頭，挺好，你跟著他比……蕭樾強(qiáng)。但是如果……你受欺負(fù)了……不要忘了樾樾還愛著你?！?/br>
“丁阿姨……”

丁玹笑著搖了搖頭:“他是我兒子，我……最清楚他，桐桐，你也愛他……你們是我最大的牽掛?！?/br>
片刻的清醒猶如曇花一現(xiàn)，丁玹很快耗光了氣力，又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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