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程澈腦內(nèi)的瘀血已失去影蹤，他這頭剛從詹天辦公室出來，便帶著程輕輕去了精神科。見程輕輕腳下猶豫，摸摸她的發(fā)頂，我在外面等你。

    她在里面待了一整個下午，具體講了什么程澈不得而知。出來后，主任將他叫到一旁聊了會兒。認(rèn)為程輕輕自己治療意識非常積極，且她自己有了舒緩情緒的正面方法。程澈需要繼續(xù)做的，就是多陪陪她，建議程輕輕多運(yùn)動，或者去外頭散散心......

    程澈決定先帶她回家一趟，有些心結(jié)，是他無法完成的部分，得靠她自己。開車回去的路上，她情緒有點(diǎn)低落，逞強(qiáng)笑著，笑意不達(dá)眼底。程澈捏捏她的臉頰，不想笑就別笑，有我呢。

    程輕輕立馬耷拉下臉，像只泄氣的松鼠蜷在座椅上。

    到了家，門剛一開，程士國的臉隨即出現(xiàn)。程輕輕下意識甩開同程澈的手，被他牢牢握住。

    爸，程澈面不改色叫了聲，我?guī)лp輕回家了。

    程士國擰眉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低聲說：先進(jìn)來吧。

    家里的氛圍有些詭異，程輕輕囁嚅唇皮：爸爸。

    程士國細(xì)細(xì)打量她，她今日沒化妝，膚色白得不正常，沒有血色。似層透光紙，一觸即破。人也瘦了許多，憔悴許多。

    你，程士國嘆口氣，你平安，爸就安心了。

    很多話不必說出來，彼此心里都明白。程澈揉揉她的頭發(fā)，說：去給爸煮碗水餃，爸還沒吃過你煮的東西呢。

    嗯。程輕輕覷了眼程士國，乖巧進(jìn)了廚房。

    程士國從她背影移回視線，一時神色復(fù)雜。他這段時間思考良久，是打散還是順其自然，再究原因已不重要。他能管七年，十七年，但管不了七十年。而程澈也是因?yàn)樽鹬厮?，所以這一次在動手前，把決定同他訴明。

    兩人羈絆太深太深，他極為篤定，總有那么一天，即使兩人天涯海角各分一端，程澈還是會把輕輕找回來。

    爸，程澈臉上露出淺笑，謝謝您。

    程士國悵然抹臉，我什么也不求了，程澈，只要你把輕輕照顧好。還有，你們這樣，孩子或許是不指望了。你比我清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我不會傷害她。

    程士國從不會質(zhì)疑程澈對輕輕的重視，這個小女兒五歲后脫離了他的視線，被哥哥小心呵護(hù)著一路成長，一條命都系在她身上。外頭風(fēng)景如何，她已經(jīng)早就不在乎了。

    程士國想，或許犯錯的原因里，他占更多。如果他能再晚幾年出門，如果他選擇就近工作，如果每年回來的次數(shù)多增幾次，如果對兒女的狀況了解得更多一點(diǎn)......

    他們?nèi)齻€人，每個人都有錯，每個人卻都無辜。程士國不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他也應(yīng)該要彌補(bǔ)對一雙兒女欠缺的十幾年的父愛。

    程輕輕把煮好的水餃端過來，程士國握起瓷勺，低頭一口吃下一個水餃。他沒抬頭，沉聲說：以后怎么樣，要靠你們自己，爸能做得不多了。

    程輕輕聞言，淚花閃閃，淚水如雨珠滾落。

    程士國繼續(xù)說：行了，趕緊回京市吧，別耽誤你們上班。

    程輕輕腳步挪動幾下，肩頭被人一握，程澈對她搖頭。他說：爸，那您好好休息，我和輕輕每月回來看您。

    他牽著程輕輕往門外走，程輕輕不斷回頭，看著程士國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她擔(dān)憂地回望程澈，程澈低聲說：給爸一點(diǎn)時間。

    房門合攏，半屋里的老人仍未抬頭。十分鐘后，他捏著湯勺，將水餃一個接一個塞進(jìn)嘴里。一碗水餃吃盡，他捧著碗，忽而放聲悲嚎。

    程輕輕站在門口，死死抓著程澈的手。屋里蒼老凄涼的哭聲似一朵猝然盛放的煙花，只那么一下，便收了聲息。似怕鄰里嚼舌，里頭忽然堵住了嘴。程輕輕再也不受控地?fù)屵^程澈手里的鑰匙打開門，大步跑進(jìn)去，跪在地上，哭著抱住程士國：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爸爸，您別不要我，好不好？嗚嗚，您別不要我和哥哥，嗚嗚~

    程士國頃刻癱軟，他顫抖著手撫摸程輕輕的腦袋，喉嚨幾度哽咽到失聲，爸沒有不要你們，輕輕。

    兩人多年積攢的怨和愛同時宣泄出來，一老一小哭成兩個淚人，互相認(rèn)罪和道歉。程澈隔著房門并沒有進(jìn)去，他背靠著墻，把空間留給里面兩個人。心潮被里頭的人牽得起起伏伏，仿佛黑夜里無法探尋的颶風(fēng)。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重新打開，父女倆俱是眼眶紅腫，滿臉釋然。程士國把程輕輕送到門口，啞聲道：回去吧，以后，好好聽你哥的話。爸現(xiàn)在挺好的，用不著你們總回來。

    程輕輕努力睜開腫脹的眼皮，拼命搖頭，不行，我們說好了每個月回來看您。

    知道了，知道了，程士國揮揮手，走吧。

    兄妹倆走到樓道。

    程澈。

    程澈聽到聲音回身。

    程士國勉力笑了一下，以后交給你了。

    爸，我明白。

    ......

    回京市的高速今日車不多，程輕輕因是情緒宣泄太猛，上車后精神萎靡，不到一會兒便睡著了。快進(jìn)京市時，她幽幽醒來，伸手揉揉眼睛，側(cè)頭看程澈。

    哥哥。

    程澈示意她回頭看后座，后頭有水和吃的。

    程輕輕偏轉(zhuǎn)身體，這些不都是？

    嗯，程澈點(diǎn)頭，爸準(zhǔn)備的。

    程輕輕總算露出這么久以來真正發(fā)自心底的笑，她探身拿出一盒爸爸做的鹵牛rou。余光瞥到方向不對，忙叫住他：哥哥，你走錯了。

    錯了就錯了吧，聽說盛世西岸今天開盤，過去看看。

    程輕輕挺直上身，你要在京市買房？

    程澈撓撓眉骨，某人總得找個窩，把您給娶回去不是？

    黑色車影匯入喧鬧的城市里，很快模糊在一輛又一輛交錯流動的車流中。車?yán)锏娜讼嘁曇谎?，程輕輕拿手背冰冰眼睛，急急說：哎呀，我眼睛都腫著呢。

    昨晚不也是小金魚？

    程澈，你討厭！

    （全文完）

    車車如果不能發(fā)微博，就回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