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別背叛秦未
千萬別背叛秦未
下午一點(diǎn)半,張澤宇準(zhǔn)時到公司樓下的咖啡店報到。一如往常,他點(diǎn)了杯美式提神,這個時間點(diǎn),正是咖啡店人多的時候,附近的白領(lǐng)也都抱著和張澤宇差不多的目的聚集此處。 他拿著小票和牌號器來到室外座位,環(huán)視一周后,找到了他今天的目標(biāo)一位坐在靠近冬青叢座位的年輕女性。初秋的天,她穿一身低調(diào)的黑風(fēng)衣,一手支頤,一手拿著一本小眾外文,小開本的書遮住了她下半張臉,露出一雙跟隨文字轉(zhuǎn)動的眼睛。周圍的女女男男都對著手機(jī)或電腦處理工作,她因此而顯得格外特別。 你好。張澤宇走近她,女人應(yīng)聲抬起頭露出整張臉來。張澤宇有些失望,但還是繼續(xù)問道:請問這個位子有人嗎? 請便。女人說完,又要低頭翻頁。 張澤宇瞅準(zhǔn)時機(jī),打開話題:你也喜歡她的書嗎? 女人的表情有些困惑,確定張澤宇是在跟自己搭話后,才有禮貌地笑著回道:挺喜歡的。我覺得她的主人公有種命中注定的悲劇感。 張澤宇是圖書編輯,和別人聊這個算是撞到了他的槍口上。他所在的出版社還出版過這個作者的一部短篇集,只是張澤宇瞧不上這種無病呻吟的作家,因此不是由他負(fù)責(zé)。但他那點(diǎn)東西,拿來糊弄糊弄外行人還是綽綽有余。 果然,張澤宇略一講起自己對作者和她的作品的理解,女人就向他投來專注的凝視,帶著笑意,認(rèn)真地聽他講解她作品的獨(dú)到之處。 不出一會兒,張澤宇判斷女人已經(jīng)被自己的學(xué)識迷倒,流露出崇拜的目光,便嘆了口氣,轉(zhuǎn)而提起作者的生平八卦:不過天妒英才此人上個月就在自己的公寓飲彈自殺了。 女人震驚地睜大眼睛,右手撫摸起書籍封面上的作者名。張澤宇心想這都不知道也敢說喜歡這個作者,嘴上卻說:你沒SNS嗎?當(dāng)時還上了熱搜呢。 女人說:確實不怎么上網(wǎng),平時工作比較忙。 張澤宇來了興致,要教女人下載SNS軟件,女人剛掏出手機(jī),張澤宇手里的牌號器響了起來。 他同女人說了聲抱歉,叫她稍等,連忙去取自己的咖啡。 可待他回來時,那張圓桌上已經(jīng)不見了女人的蹤影,只留下一本書和一只咖啡杯。 張澤宇環(huán)視四周,看到了女人黑色的背影,便拿起那本書追了上去。 你的書、張澤宇邊喊邊去拍女人的肩膀,話沒說完,被女人轉(zhuǎn)過身來銳利的眼神嚇了一跳。 這個呀。女人見是張澤宇,又笑起來,抬手撩了撩耳邊的碎發(fā),這是上個客人留下來的,我只是覺得有趣讀了兩頁。 張澤宇又問女人要聯(lián)系方式。女人笑了笑,說書的主人還會來取書的,你那時候還想知道的話她會告訴你。 張澤宇知道這是明晃晃的拒絕,自覺沒趣地走回原位。好在他回來得及時,不然一口沒喝的咖啡就要被服務(wù)生收走了。 他捧著這本書,在城市擁擠的午后讀了起來,不知不覺,竟有些入迷。 這本書遠(yuǎn)比他記憶中更吸引人。 他翻過一頁又一頁,讀到了由主人折角標(biāo)記起來的那頁。 張澤宇有些掃興地將折角撫平。正這個時候,他的頭頂突然發(fā)出一聲極強(qiáng)的爆裂聲,重物劃破咖啡店上空的喧鬧,幾乎貼著張澤宇的位置墜向地面,撞毀了一片冬青。玻璃碎片刺穿遮陽棚,掉到躲避不及的張澤宇面前。 好險!張澤宇還來不及慶幸,便被那個離自己兩米不到的東西嚇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那重物不是別的,而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面朝上,還保留著生前最后的表情,白襯衫的胸口被血浸滿,后腦勺和四肢都因撞擊而碎裂扭曲,新鮮的血液濺射流淌在辦公樓擦得明亮的石板上。 ??!啊!張澤宇尖叫著,臉上露出了和死者一般無二的驚恐表情。 穿過人行橫道,秦未和人群擦身而過,來到辦公大樓對面的停車位,找到那輛亮眼的紅色敞篷車。 她打開車門,坐進(jìn)副駕駛,點(diǎn)燃一支香煙。 不走嗎?一直坐在副駕駛的男人突然出聲問道,他的右手打著石膏吊在胸前,形容有些邋遢。 秦未像是被嚇到了一跳,又莞爾問他:老大你急什么?她抽了口煙,跟男人緩緩道,帶你來就是要你看看那些人是怎么因為你死的。你可得好好看著,千萬別眨眼啊。 男人沒再說話,同秦未一起沉默地注視著斜前方玻璃鑄就的美麗大樓。 第八層,左數(shù)第五個窗戶,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點(diǎn)點(diǎn)火光。 砰這扇落地窗突然碎裂,一個黑色的身影跟絢麗的玻璃碎片一起飛落。 人群像是被按了延遲鍵,數(shù)秒之后,才有了第一聲尖叫,緊接著混亂的哭號和報警聲才傳到馬路對面來。 秦未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然后掐滅了自己手中的香煙,發(fā)動汽車,匯入還沒做出反應(yīng)的車流,在交通徹底癱瘓前離開了這個舞臺。 這是匡尹和秦未旅途的第四天,這些天來,每天秦未都會帶匡尹去殺一個人。殺一個對他而言重要到不能失去的人,殺完了對他重要的人,就殺這人的父親兄弟朋友上司。他重視的人,他重視的人所重視的人,無一人能逃脫。 這是對匡尹的懲罰,懲罰他竟然想要背叛她,投身光明。 兩個月前,正在上升期的黑道組織三和會緊急召開了一次干部會議,這個會議在之后徹底改變了三和會的格局。 會上,幫派老大匡尹宣布隱退,以及他將解散三和會和旗下的各個小幫派,如果各位干部有意另起爐灶,幫派的財產(chǎn)和人手,由她們自己商討瓜分。 與會的九位高級干部圍桌而坐,竊竊私語起來,一陣討論聲后,房間還是安靜下來。 包括匡尹在內(nèi),知道這個地方的幫派成員不超過二十個。 這里是三和會特意為幫內(nèi)大事改建的秘密會議點(diǎn),數(shù)年前曾是一個天主教堂,三和會接手后拆除了會堂里的長椅和多余的神像,但吊得極高的屋頂和七彩玻璃并未做什么改變。 偌大的空間像被沉默冰封,見大家都沒話說,坐在桌子上首的匡尹開口道:大家沒別的問題就散了吧。 眾人頗有默契地靜了片刻,然后又一齊推椅起身,椅子腳和木質(zhì)地板互相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而這些人里,唯有坐在長桌左側(cè)第三位的一人沒有動身。她穿一身黑色西裝,低著頭,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在眾人正要離場的時候,女人突然乓的一聲拍響了長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女人名叫秦未,在三和會里負(fù)責(zé)派內(nèi)風(fēng)紀(jì)糾察,專做她人不愛做的臟活累活。她長相和成績一樣不起眼,即使勉強(qiáng)擠進(jìn)干部層,排名也算不上前列。 此刻,以往總是對成員笑臉相迎的秦未身周散發(fā)出冷凝的氣息。她慢慢開口,聲音像從顱腔擠出來似的,幾乎破了音:你們,是在耍我嗎? 在場的人都被她駭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后,管理賭場的朱四忍不住要說兩句,匡尹示意他住口,又讓所有人先坐下,聽聽秦未有什么問題。 只要還沒走出這扇門,匡尹還算是三和會的老大。干部們聽他的坐回自己的座位。 秦未問,老大你為什么突然做出這個決定? 是因為那個條子嗎?問出這句時,秦未的視線終于飄到了匡尹臉上,和他對視著,漆黑的眼似要洞穿匡尹的魂靈。 匡尹有個做條子的舊友,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三和會成立之初,匡尹就沒向眾人隱瞞,甚至被對方找上后還當(dāng)著大家的面打斷了那個人的肋骨和雙腿,殺了條子一個手下。 匡尹沉默了一下,承認(rèn)是,又說不是,解釋他們在做的本就是罪惡的生意,這么些年他一直麻木放縱自己墮落,但現(xiàn)在他覺得他還有選擇,他想要試試看。 真摯又天真的說法讓所有人安靜下來。 這樣啊,秦未終于換了個放松的姿勢,將背靠在椅背上,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呢。她說。 朱四應(yīng)和著,讓秦未適可而止。匡尹隱退后,他作為兩家賭場的話事人,想要撕下三和會最大的肥rou理所應(yīng)當(dāng)。 秦未的表情卻突然冷下來,她白了朱四一眼:蠢貨。 又表情復(fù)雜地看向匡尹:老大,你該不會也以為我會這么說吧? 秦未從腰側(cè)掏出一把槍來,指向他:黑道在你眼里就是過家家嗎,匡尹? 朱四和另一個干部負(fù)責(zé)地下錢莊運(yùn)營的楚飛立刻拍桌子站出來,朱四指責(zé)秦未怎么在必須全員搜身的會議上帶槍,是不是已經(jīng)收買了門口的護(hù)衛(wèi)。 楚飛雖沒說話,但維護(hù)匡尹的意思也有眼可見。 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勢,秦未若是想對任何一個人動手,都會被另一個人制止。 顧鴻!一觸即發(fā)之際,秦未叫出坐在楚飛右側(cè)的人的名字,然而楚飛向右防備之時,卻被坐在他左邊的冉然近了身,將他兩只胳膊反手束住。 等楚飛再去看朱四,他已經(jīng)被秦未揪著衣領(lǐng)扯到長桌上,槍口頂住朱四的下巴頦。 說你是蠢貨,你還不聽。秦未嘆了口氣。 砰 朱四的身體從秦未手上滑落。 秦未扥出自己的襯衫袖口,擦了擦睫毛上的血漬。 見怎么也擦不干凈,秦未打住了動作,干脆就這么一臉血地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怎么樣,小楚?她看向楚飛,臉上是平日和他招呼時的笑,要不把你舌頭割了扔到警察局,給老大的朋友做個人情?哦,手腳也剁了吧,畢竟你還會寫幾個字。 楚飛說不出話來,只感到背后起了一層冷汗。 秦未使了個眼色,冉然便放開了楚飛的手腕,走到秦未身后站好。他原是幫里的武斗派,因為在幫派沖突中屢立戰(zhàn)功才被提拔到管理層,平日里誰也不服,連老大也不放在眼里,見誰咬誰,此時倒像是秦未的好小狗,守著主子站得板正。 秦未笑了笑示意楚飛別介意,然后讓剩下的所有人坐好,跟她們提議道: 這樣吧。 我現(xiàn)在給你們兩個選擇,一,順從我,我可以假裝今天什么都沒發(fā)生,你們還做你們的干部;二,我在這把你們挨個殺了,找新人替代,雖然有些麻煩,但也要不了多久。管理暗殺部隊的馮筠平時便和秦未走得近,此時看了場自相殘殺的大戲倒也不怵,只笑瞇瞇地說真有趣,我同意一。 至于老大,秦未說,要委屈你暫時做一會兒我的漢獻(xiàn)帝了。 匡尹冷著臉,跟她說有什么沖自己來。秦未打斷他:這種時候你在耍什么帥?不會真覺得講義氣的自己很了不得吧? 正義?愧疚?哪有人做到這步才幡然醒悟的?。?/br> 匡尹,你對得起因你而死的部下嗎?你對得起因你而離散的家庭嗎?你身上穿的高級西裝怎么來的你不會不知道吧?軍火、毒品、走私,你真覺得自己不去親手做就不是你犯下的罪嗎?就連朱四,要不是你今天說這些廢話,他也不用這么早死。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對你個條子朋友痛哭流涕地懺悔就能把一切都抹平,去過自己的平凡人生吧? 說完,秦未還發(fā)出幾聲譏諷的冷笑,抬手開槍射掉匡尹藏在袖口的槍。 一死了之?你也配? 車上,橘色的夕陽在東西朝向的大道上緩緩落下,美麗而絢爛??镆粗匚吹膫?cè)臉,壓抑不住胸腔里翻騰的恨意和悔意。而秦未毫無所覺,她打開車載電臺,將頻道從新聞?wù){(diào)到城市之聲,隨著響起的搖滾樂微笑著。 自己確實小瞧了她,匡尹想,他回憶起那天的事,回憶起她們初見時秦未目光堅定地說要把三和會做到最大的承諾。秦未這么些年在幫派里負(fù)責(zé)風(fēng)紀(jì),糾查幫內(nèi)的內(nèi)鬼和蛀蟲。因為秦未一直忠心耿耿悶頭做事,所以即便知道秦未手段之狠辣、心思之縝密,匡尹依舊忽視了她本身是多么可怕的毒物。他過于自信,以為自己不會成為傳聞中人體高爾夫球臺的主角。 是的,他才是三和會最大的毒瘤。他確實背叛了秦未,背叛了她的期待和計劃,過于提前地想要退出這場生死游戲。 望向前方火球般耀目的太陽,匡尹的眼眶不禁有些發(fā)熱。 匡尹知道,這條為他的背叛而贖罪的道路盡頭,是他不值一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