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寂寞的月光傾盡全力散發(fā)著自身的光芒，殊不知這點(diǎn)微弱的光線也來自于遙遠(yuǎn)的太陽。林薰躺在床上望著窗口，覺得這是一個精致的籠子關(guān)著他這只殘缺的，不完美的金絲雀。

    季末遷已經(jīng)離開了，這很好。林薰實(shí)在不想搭理他，可是沒有辦法，他手上有太多自己想要的東西。

    無所謂身上的凌亂和徹骨地疼痛，隨意合起身上的衣物。林薰赤腳來到畫框前，近乎虔誠地摸著油畫布。拿起顏料和畫筆迅速涂抹，思緒如同被風(fēng)煽動的樹葉般傾巢而出，仿佛自己已經(jīng)沖破這桎梏，展翅傾向寒冬，去往更深的黑夜里。

    忽然間汽車的轟鳴聲在極深的夜色里尤為突出。他有些焦躁地皺起眉頭，瞥了眼窗外的汽車前燈暈染的黃色光芒，他瞇了一下眼適應(yīng)這忽如其來的光，定睛望向窗外，拿著的筆就此停頓。

    汽車在過彎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在林家的洋房門口?；蛟S是天色較晚并沒有管家出來迎接，埃文非常紳士地幫副駕駛的林佳擋住車框「回來的有些晚，你是不是困了？」

    寒氣襲來，和車內(nèi)溫暖天差地別。林佳踏到石板路的瞬間感到一陣眩暈，她醒了一下鼻涕，嘟著紅彤彤小嘴望著眼前的男人「不，沒有。謝謝你送我回家，還有今天的煙花很漂亮」

    林薰的窗戶沒有關(guān)上不遠(yuǎn)處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站在原地驚訝于黑夜中傳來的女聲，里面清亮中混雜著鼻音的嬌嗔。

    「嗯，我也覺得很漂亮」埃文聲音有些異常的暗啞。

    逆著光有些看不清，但林佳覺得此刻埃文的眼底神色和平日有些不同。就像是電影里的男主角想要吻別女主那樣溫柔。

    這讓她難以招架。

    「咳咳，那么晚安了埃文先生」不止是醉酒的眩暈，還有些無法明說讓她不敢再待下去，于是她像一只受到驚嚇的松鼠埋著頭往家門里鉆。

    「希望你今晚有個好夢」

    遠(yuǎn)遠(yuǎn)地，身后的男人笑意滲透進(jìn)了聲音。讓林佳腳步越來越快，臉頰也開始發(fā)熱。

    手指捏住筆桿用力過猛泛出青筋，林薰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時間都仿佛凝結(jié)住。當(dāng)月亮的光移動了一絲，空氣再次一次流動。他似乎是整理好思緒，再次抬起頭，笑容如嫣。放下筆整理衣物離開房間，一氣呵成，完全沒有之前那不會系腰帶的笨拙模樣。

    立在開放式廚房的長長櫥柜前，林佳感覺巨渴無比。她拉開冰箱門隨意拿起一大瓶橙色果汁嚴(yán)肅的玻璃瓶，猛灌降溫。這感覺很奇怪，但她是明白的，這是一種稱得上是愛情萌芽的東西。

    背著光的埃文，完美面容下的溫柔只此一人的眼神下，任由誰都無法抵抗。她甚至在那短短幾秒里想到了以后的以后追隨著他去往墳?zāi)?。這男人的魔力實(shí)在是有些瘋狂，讓她完全不像她。

    在周圍人評價她時總是會說她冷漠，但殊不知這個年紀(jì)的林佳也恰巧渴望著甜蜜的愛情。

    愛情，是所有缺憾可以被彌補(bǔ)，是可以和最為安心的人在一起去往渴望之處。譬如在冰島的森林里抬頭看見極光，眼前就是朦朧的雪山，身側(cè)就是結(jié)冰的小溪。

    寒冷，但有可以溫暖的人在身側(cè)。

    那人會是埃文嗎？他綠色眼眸注視她的樣子

    「搞什么，我才認(rèn)識他幾天？」林佳甩了甩頭又抬頭喝了一口果汁，沒想到這一口灌得太猛嗆到了氣管，讓她劇烈咳嗽起來。總覺得這果汁味道有些奇怪，是不是比橙汁更辣？

    一陣?yán)仟N，林佳喘著粗氣蓋上蓋子，覺得自己回家后的一系列動作都顯得可笑又滑稽，完全不像她這個受過高等教育新時代女性所能做出的事情。

    自嘲地笑了笑，她雙手拍拍臉頰準(zhǔn)備回房間休息。

    抬腳往回走了一步，一陣劇烈眩暈襲來。她隱約之間看見銀色月光下站著一個纖細(xì)的影子。很黑，好像要和黑夜融為一體可有被光抓著拖了回來那樣，若影若現(xiàn)。

    「??！耶穌基督，不要嚇我」林佳一驚一乍捂住嘴巴，等待看清了人影才發(fā)現(xiàn)是林薰。

    「jiejie，今天回來的好晚」

    「什么？」

    林薰這一副和她仿佛從小親密無間的語氣讓她有些不明不白，仿佛這之間錯過了十幾年。林佳懷疑自己是剛才在聚會中酒多了出現(xiàn)了幻覺，她揉著眉心擦著影子的肩膀準(zhǔn)備離去。

    搖晃之中手腕被人抓住，林佳沒有站穩(wěn)，雙腿癱軟在地上。只有一只手滑稽地舉過頭頂。

    「我是剛才在酒會上喝多了嗎？怎么幻覺都顯得真實(shí)無比」感覺到手腕的疼痛，林佳調(diào)侃道「如果是幻覺我倒是希望能再見一次父親」

    可明明是瞎說的胡話，想到了忽然消失的父親，她還是鼻尖一陣酸澀，說話里帶上了哭腔。

    「我不是幻覺，我是你最討厭的人。因?yàn)槲?，你的父親才會離開」林薰站得筆挺，看似柔弱的身體卻抓得她手腕生疼。

    「哈哈，對。因?yàn)槟?，我才沒有了父親」林佳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天花板開始順時針旋轉(zhuǎn)起來，那感覺非常難受。

    腳下一軟，她雙腳騰空被一個冰冷的懷抱籠罩。只能看見房梁在慢慢移動，直到一個木制結(jié)構(gòu)的小屋里才停止。

    「要向我復(fù)仇的話就不要弄得自己那么狼狽，今天傭人們都不在，所以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這話像是略過耳旁的風(fēng)，林佳沒有在意。她眼球稍稍往下看見一片竹林，撲面而來的冰冷氣息夾雜著許多清冷的空氣。真實(shí)與虛幻，她是能分清的，也許吧。這軟綿綿的感覺她不知道該怎么分辨，酒精已經(jīng)侵蝕了她所有的感官和情緒。

    「你知道嗎？我最后和父親說的話是下次我們一起去跑步，一起鍛煉身體。哈哈」林佳趴在窗臺上大笑。烏云密布，蓋住了月光，然后戛然而止，她流著眼淚說道「可是啊，可是，我沒有等到下一次。你說世界上有沒有再來一次的機(jī)會？」

    鋪著床鋪的林薰停頓了一下，思考了一會隨后繼續(xù)說著「有的」

    「真的嗎？」林佳跳起來抓著林薰的胸口衣襟，情緒異常激動，雙齒打顫抖「那你能不能告訴他我有多想他？小時候他訴說的每一個冒險故事我都記在心里，他帶我去的每一個公園我都記得，躺在他懷里睡著的溫暖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

    眼淚仿佛無法關(guān)緊的水龍頭，源源不斷往下淌著，流過她的臉頰，下巴，最終滴落在林薰的身上。即使是從未有過父親的林薰，根本無法感同身受，都被她的情緒感染，鼻子堵住只能用嘴巴呼吸。

    「對不起」

    「你沒有錯，誰都沒有錯。我并不恨你，我只是太過后悔了，如果當(dāng)初能夠和他多說些話就好了」

    她忽然跳到林薰面前摸著他美麗的臉龐，將頭埋進(jìn)他的懷里「林薰林薰我還記得你出生時候的模樣，是那么柔弱那么丑陋，仿佛我一伸手你就會被我捏死，呵呵呵嘻嘻」

    笑著笑著，她脫力般倒在他懷里，嘴里喃喃「可是看見你對我呀呀咦咦露出笑容的時候，我沒有辦法再討厭你了，我發(fā)現(xiàn)討厭的是我自己，如果我能快些踏出這一步我們會不會是完美的家人」

    平穩(wěn)的呼吸聲，林佳在他的懷里安靜睡去。林薰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滿足，看著手中的血脈相連的至親，用手指擦去她的淚痕。內(nèi)心的某個聲音訴說著還不滿足。

    深深望著熟悉的這張臉龐，于是他用手指勾住她鬢邊的碎發(fā)攏到耳后，鬼使神差在她的臉頰上落下了一個吻。

    這個吻，看似那么純潔，可他明白，又是那么無比骯臟。

    如夢初醒，林薰連滾帶爬逃離。吹著冷風(fēng)，他鞋子都沒有穿走在街上。租界治安很好，在干凈又整潔的街道上，寒冷吹散了他說不明的焦躁。

    只是一直疏遠(yuǎn)的家人忽然間的親近讓他產(chǎn)生了錯誤的情感，僅此而已，這不是什么大事，可以被修正的。

    腦袋里想了許多借口和自我安慰的理由，腳下七拐八繞地不知走了多遠(yuǎn)。直到街道兩旁越來越熱鬧，嘈雜的人聲仿佛如白天的集市那般，才將他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shí)。

    再次抬頭，一排寬闊的大路通向沒有盡頭的前方，兩排熙熙攘攘的店鋪人流攢動，燈火通明照得天際都發(fā)出紅色的光，天上無云，也沒有月亮。

    好在并沒有人注意到他，穿著布衣的人們各自叫賣著，或是拿著貨物離開。這感覺很怪，心臟跳得很快。他確定這絕不是欣喜，而是一種恐懼。

    算起來現(xiàn)在該要午夜了，哪怕是最繁華的外灘也該陷入沉寂了，而這里又是哪里？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瓦片尖頂建筑？

    下意識，像是出發(fā)了人類生存本能機(jī)制，林薰轉(zhuǎn)頭就想逃離這光怪陸離的地方。

    「才分開，就想我了？」從黑暗處的電線桿后走出一個短發(fā)男人，帥氣臉龐掛著痞笑，調(diào)侃驚魂未定的林薰。

    「別自作多情了，我出來透透氣」在最壞的時間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但很神奇般心臟跳動沒有那么激烈了。

    「哇，透氣連鞋子都不穿的嗎？怎么了，是我們jian情被發(fā)現(xiàn)于是你被掃地出門了是吧，沒關(guān)系小爺養(yǎng)你」季末遷不由分說一把將他打橫抱起來，轉(zhuǎn)頭向那片燈紅酒綠中走去。

    「你少給我惡心，快放我下來」

    「可以，不過我有個好東西要給林少爺看，你一定很感興趣」

    看著林薰鼓著臉惡聲惡氣罵他，他只覺得可愛得緊。于是又把他往上提了提走向更深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