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町篇零

    你是山雀的妖怪，從死去的山雀腐爛散發(fā)著臭味的尸體里爬出來的你，當然也不是什么討喜的角色。

    從你有記憶以來，就是縮在石縫墻角或者是雜草叢生的廢棄狗洞，害怕被來來往往的人類踩傷，害怕再次體會動彈不得身體腐爛的痛楚，抱著這種心態(tài)，你完全龜縮起來?；谢秀便钡南胫衲氵@種僅憑死去的怨念吊著一口氣的弱小妖怪為什么還會存在，為什么沒有死在山雀的身體里。

    在這個無數(shù)人吃不飽甚至是餓死的時代，你的運氣其實還不錯，所處的這個小鎮(zhèn)還算富庶。偶爾也會有路過的人類把你當成小狗之類的生物，隨手丟給你半個飯團或者幾塊吃剩的骨頭。

    靠著這些殘渣，你不至于太過虛弱，勉強能夠維持妖怪的形態(tài)，當然也就僅僅是維持罷了。

    說到底這就是你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原因，不敢去狩獵所以虛弱，因為虛弱所以更加不敢狩獵，還要時時防備被更加強大的精怪吃掉。

    嗚嗚嗚，你一想到在黑暗中窺見的那些家伙，忍不住抖了抖，那么強大的再生能力，你壓根就不敢跟他們撞上，更別說從他們的虎口奪食。

    你只是小小的山雀精怪，這種事情就不要抱期望了。你嘆了口氣，覺得還是一覺睡到豐收祭比較現(xiàn)實。

    豐收祭在這個鎮(zhèn)上是頭等的大事，新鮮的稻谷與美酒如數(shù)家珍的擺上祭壇，為豐收之神獻上的無數(shù)祭品在夜色來臨之際，也是你這種山鬼精怪難得的盛宴，這時候就算是一點大妖吃剩的殘渣，也足夠你大快朵頤。

    如你所愿的三天之后。

    你是被煙花的聲音吵醒的，你睜開眼睛時，暖黃色的燈籠掛滿了大街小巷，象征著火焰與谷物的裝飾在燈光中閃閃發(fā)光。如陽光般耀眼的花火幾乎將夜空點亮，又在眨眼間就消散，只留下殘留在虹膜的光影。

    有人類的嬉笑聲，男男女女、孩童臉上都掛著喜悅的笑容······香甜的氣息。你被食物的香味吸引，不自覺的把半身探出墻縫，黑色的陰影由細微處擴散，你整個身形慢慢顯現(xiàn)，由山雀大小的那么一團逐漸長成人類的模樣。

    白色的符紙化為面具覆蓋在你臉上，如鳥羽般柔軟的長發(fā)披散在腰后，你化身為青色羽衣的女子游走在街頭。

    普通人類并不能透過面具的束縛看到你，夜色已至也為你添了一層掩護。你小心翼翼的避開擁擠的人群，偷偷順走了一塊商販小攤上售賣的米糕。

    好甜。

    粗糙的砂糖混在熱騰騰的米糕里，谷物的香氣在入口的一瞬間就融化進胃里，能夠汲取的能量十分有限，甜味卻十足的珍貴。

    你又邊走邊順了不少小吃，或許是太過得意忘形，在你吃掉最后一口小糕點的時候，你撞到了一個人類。

    長長的劉海遮住半張臉的少年。他的瞳孔是沒有焦距的棕褐色，身上的活人氣息少得可憐，說是人類，或許稱呼為人偶更加合適。你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你后退一步，那個少年偏了偏頭，明明什么也看不見卻又好像在直直的盯著你面具下的眼睛。他動了動手臂，你忽然發(fā)現(xiàn)那兩只手臂也是木頭做的假肢，纏繞著沾上丁點血跡的棉布。

    大哥！從他身后忽然竄出一個身材矮小的身影，大哥你也不聽我說話，真是的·····誒？！

    那個小孩子看到你的時候明顯嚇了一跳，她指著你傻呆呆的喊道：大哥有妖怪?。?/br>
    你被她這一嗓門嚇到了，身形直接原地化為黑影在周圍人群反應過來之前逃走。果然還是隱秘的角落適合你這樣弱小的精怪。你摸著臉上的面具暗自松了口氣，你想回自己的墻縫，又舍不得一年一次的祭品。

    最終還是貪婪的食欲戰(zhàn)勝了你的膽小惜命，你抱著這種事情不會接二連三發(fā)生的心態(tài)，溜進了擺放祭品的神社。古樸威嚴的石像并沒有對你造成絲毫的阻礙，你眼巴巴的對著擺在祭臺之上的烤乳豬流口水。

    肥乎乎油滋滋的上等乳豬在對你招手，你罪惡的手伸過去，卻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喂，我說，你是想吃掉我的祭品嗎？

    你又一次渾身僵硬。視線不由自主的上移，隔著一層薄薄的面具，你看到臉頰上、額頭上同樣覆蓋著黑色紋路的少年，他的頭發(fā)是淺淺的紅色，像是血液被稀釋的顏色。

    從他年輕的面龐看得出是大妖還沒有成長到完全體，但周身的氣勢也絕不容小覷，至少絕對不是你能招惹的存在。他是魔神嗎？醍醐國為了永葆富庶而供奉的魔神？

    還沒等你反應過來，臉上的面具已經(jīng)被強大的妖力劈裂，面具崩裂的瞬間，眼皮上滲血的劃痕嚇得你瞬間癱軟。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流血的就不僅僅是眼皮了！

    對對對對······對不起，冒犯了大人?。∧愣叨哙锣碌墓蛳?。

    魔神大人嗤笑了一聲，他尖利的指甲沿著你臉側的線條緩緩劃過，從抿起的唇瓣再到被血色沾染的眼尾。

    他命令道：睜開眼睛。

    你不敢反抗，只能忍著痛楚勉強讓沁血的雙眼睜開一條縫，眼中的視野浸染了淡淡的血色，面覆邪異黑紋的少年魔神惡劣的笑容占據(jù)了不多的視野。

    魔神大人按在你眼尾的指腹用力，卻很巧妙的控制著力道不至于戳爛你的眼眶。

    你嗚嗚哭著睜大眼睛，源源不斷的淚水沖刷掉血液，微弱的自愈能力完全治愈不了強大妖力造成的傷口，淚水的沖刷只會帶來刺痛。

    你的眼淚嘩啦嘩啦的流，少年魔神的臉在你眼中慢慢放大。他舔掉了你眼下的淚水。咸咸的淚水混雜著殘留的血液被鮮紅的舌頭卷入口中。

    臉頰上濕滑的觸感讓你愣住。

    要被吃掉了？！

    少年魔神嫌棄的嘖了一聲，他松開你的手腕，盤腿坐在祭臺上隨手撕了一塊rou丟給你。吃吧。

    你癱坐在地上，這才發(fā)現(xiàn)他有四只手，聯(lián)系一下四十八魔神的特征，你瞬間就對上了號。他是兩面宿儺，傳說中擁有四條手臂、兩張面孔的恐怖魔神。從脊椎骨傳來的戰(zhàn)栗不斷的提醒著你的大腦，快點想辦法逃走啊。

    怎么辦怎么辦，要被吃掉了，好可怕嗚嗚嗚。

    你的大腦已經(jīng)害怕到?jīng)]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動作，于是在他把rou塊丟向你時，你下意識的躲閃過去。

    rou塊落在你身旁。

    兩面宿儺不悅的皺起眉頭，他空出來的手正擺出手勢打算教訓教訓不識好歹的你。你尖叫一聲，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石頭忽然從你頭頂飛過，徑直沖向兩面宿儺赤裸的胸膛。

    這種微不足道的攻擊當然不會傷到這位魔神，但也足以惹怒他。

    大哥加油?。∷圃嘧R的大嗓門在不遠的地方叫喊。

    兇戾的目光落在進入神社的人類身上。

    好大的膽子，人類。兩面宿儺天生具有魔性面貌，少有人類能夠直視他還面不改色。

    我允許你看我了嗎？！隨著一聲暴呵，少年魔神展露如神佛般強壯的四臂，黑色長甲如利刃伸出，對著多管閑事的少年一躍而上。

    你甚至來不及朝后看一眼，在脫離控制的一瞬間就化為黑影遁入石板縫隙。在這種情況下像你這樣的弱者只管跑就好了，至于感謝之類的話等救命恩人活下來再說吧。

    你成功跑掉了，還撿走了被扔過來的rou。躲在自己的墻縫老家啃著已經(jīng)冷掉的烤乳豬rou，你才安心的嘆了口氣。

    接下來怎么辦？為什么魔神會忽然出現(xiàn)在祭臺？你過去幾年偷吃的時候可從沒碰見過這么強的大妖。你懷疑這個地方也已經(jīng)不安全了?？紤]到自己未來的安全，你嘗試著感知神社里的動靜。

    你在找我嗎？刻意壓低聲線的嗓音幾乎是貼著你的耳朵鉆入腦袋里。與此同時，一只突然出現(xiàn)的手抓著你的脖子把你拎出藏身的縫隙。

    你眼皮上的傷還沒有愈合所以一直沒有睜眼，但這個聲音、這個氣息你絕對不會忘記。兩面宿儺不是應該還在戰(zhàn)斗嗎？？

    你小小的腦袋冒出大大的問號。

    你的表情引得兩面宿儺哈哈大笑，你以為那種廢物有什么用，他還能救你嗎？他的語調不屑而輕蔑，如果不是腹部被利刃割開的傷口還在流血，你幾乎就要相信了。

    既然敢逃跑，那么你也做好承擔后果的準備了吧。這位兇神忽然話語一轉，扼住你脖頸的手指緩緩施力。肺部空氣被壓迫得逐漸減少，你一想到自己竟然會這么窩囊得死掉，想想還真是不甘心啊。

    不過掙扎也沒有用，被掐死總比生前在身體腐爛時活活餓死好，好在你死前還吃到了甜甜的米糕和油乎乎的烤乳豬。你這樣安慰著自己，用許許多多理由麻痹著快要死掉的自已。

    但是怎么可能會沒有怨念的死掉？！你茍延殘喘的活了那么久，還沒有得到幸福就死掉，怎么可以這樣！既然要再次死亡，當初為什么又要讓你作為妖怪復生??！

    積累許久的怨念沖擊著你因為缺氧而模糊的大腦，渙散的瞳孔里慢慢充盈宛如實質的黑色影子，   染黑了琥珀色的漂亮眼瞳，濃郁得就好像要流出來。

    脖子上的力道卻忽然一松。

    少年模樣的兇神揚起眉頭看著你，他鮮血般艷麗的眼瞳充斥著不詳?shù)膼阂馀c興趣，我改主意了，你不用死了。

    作者的話：你的視角下，稱呼會隨著好感度變化而變化,所以偶爾會增加幾個無傷大雅的形容詞前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