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是何人(姜)
汝是何人(姜)
要相逢,恰相逢。畫舫朱簾脈脈。霎時煙靄重。 怨東風,笑東風。落花飛絮兩無蹤。分付與眉峰。 吳潛 * 這是姜珩第一次遇上交通事故。 就在半分鐘前,她火急火燎地騎著電動車穿過老巷口,不幸撞上了人。 那人驚呼一聲后斜倒在地,手中抱著的大紙箱脫手滾落一旁,東西散得到處都是。姜珩的車也被慣性帶歪了,好在她及時用腳撐住了地。 在意識到自己撞了人之后,她傻了幾秒鐘,緊接著便跳下車慌慌張張跑到男人身邊。 對、對不起你還好嗎? 她伸手想拉他起來,沒想到這人看著瘦弱,實際卻沉得很。三月伊始,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她急得滿頭大汗,最后還是人家自己撐起身子爬了起來。 真的不好意思,你有哪里不舒服嗎?要不我陪你去趟醫(yī)院吧?姜珩擔憂道。 男人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扶了扶銀色細邊眼鏡,抬頭望著她,爽快笑道:沒事兒,我沒受傷。 也正是這一抬頭,露出了他的面容男人約莫只有二十來歲,穿了件簡單寬松的黑色連帽衛(wèi)衣,身量瘦高,眉目清雋。柔和的夕陽余暉下,他淺笑吟吟,幾縷碎發(fā)貼在額前,一時恍了姜珩的眼。 這是個女孩見了都會覺得出彩耀目的青年。 姜珩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確認他真的沒事,這才略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剛剛實在太抱歉了,我急著去興業(yè)廣場,沒看到你從巷子口 說著,她一偏頭,注意到散了滿地白茫茫的紙張,趕忙蹲下身幫他撿。 你要去興業(yè)廣場嗎?男人抱著紙箱也蹲了下來:巧了,我也急著去那邊,能不能麻煩你捎我一程? 姜珩手上的動作一頓,第一反應就是這人有點奇怪。就在她猶豫要不要答應的時候,只聽那男人補充道:當然,要是你覺得不方便也沒關系。我去前面路口刷個單車,總歸就兩三個路口,不遠。 兩個人面對面蹲在一起,男人撿紙的右手骨節(jié)分明、白皙勝雪,手背卻有一片扎眼的微紅,是方才摔倒造成的擦傷。 nongnong的愧疚感涌上姜珩心頭,何必如此小人之心,她立刻點頭道:方便的,我送你去。 聞言,男生旋即又微笑起來,觀之可親。 姑娘,多謝你了,我叫聞朔。 * 聞朔坐在后座,姜珩這回吸取教訓騎得極慢極小心,絲毫不敢懈怠。直到路口等紅燈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開始聊天。 很快,姜珩就了解到他居然是京大的學生,文物修復專業(yè),周末剛好出來買點東西做研究用。 那些紙就是你買的材料?姜珩訝然道:你這個專業(yè)可太有意思了,我只在紀錄片里見過。 你說的是吧。聞朔很理解她的好奇心,便多解釋了一些:這一行聽起來有趣,其實挺枯燥的。仔細來說還分很多門類,術業(yè)有專攻,并不是各類文物都能隨意接觸,比如我就是搞書畫修復方向的。喏,這一箱子宣紙就是剛囤的物資。 宣紙啊 姜珩是個純純的理科少女,對古代傳統(tǒng)文化了解不多,她只知道宣紙有千年壽紙的美譽,極適合作畫習字。 兩個人聊著天,目的地很快就到了。聞朔下了車又向她道謝,姜珩紅著臉擺手,卻被他塞了一大摞宣紙。 我不會寫毛筆字,這些給我太浪費了。姜珩尷尬萬分:我撞了你,你怎么還反過來送我東西 拿著拿著,就當是我送你的車費唄。這紙好用得很,你拿著涂鴉玩也行!他爽朗地笑,朝她告別:姜姑娘,有緣再見! 他拱了拱手,姿勢奇奇怪怪,像是作揖的模樣。姜珩只好遠遠朝著他揮手,臉都要笑僵了。 十分鐘后走進火鍋店,她把方才發(fā)生的離譜事一股腦說給了閨蜜陳子宜。 陳子宜聽了,笑得半趴在桌子上:他喊你什么?姜姑娘?哈哈哈哈這也太離譜了吧! 畢竟人家是研究文物嘛,尊重傳統(tǒng)文化,可以理解。姜珩默了片刻,補充道:但實話實說,他長得蠻好看的。 有多好看?陳子宜瞬間冒星星眼,追問道:哪種類型的好看? 聞言,姜珩想了又想,只憋出一句:就是,那種很書生氣、很文質彬彬的好看。 其實她很難形容得出,總之聞朔這個人給她的第一印象,和現(xiàn)今大多男生迥異。 陳子宜撇了撇嘴,根本不相信她的審美:無圖無真相。都載他一路了,你怎么也不要個微信?到嘴的鴨子都飛了。要不咱們下周去京大門口蹲他? 一盤盤rou被服務員端上桌,姜珩懶得再搭理她,開始認真涮火鍋。 哎,我說真的,反正你也要考京大嘛。陳子宜鍥而不舍,繼續(xù)喋喋不休道:近水樓臺先得月,學長學妹,一場交通事故引出的真愛,我先磕為敬!給你的小電驢記一大功! 我這還沒考上呢,你想太多了。姜珩翻了個白眼。 陳子宜嘻嘻笑道:以你的成績,考不上的可能性約等于小行星撞地球。姜總,茍富貴勿相忘啊! 姜珩終于聽不下去了,干脆一筷子羊rou塞到她嘴里。 趕緊吃你的吧! * 晚上回到家,姜珩累得不行,但還是強撐著看了會兒物理試卷。 今天周日,明天又是周一了。唉,痛苦而無望的周一,痛苦而無望的高中生。 十點,她被mama催著去洗了個澡,吹干頭發(fā)。十點半,她坐在書桌前,目光不由瞟向那摞宣紙。 她不會寫大字,一點都不會,至于看別人寫毛筆字大概還是小時候在老家見爺爺練字。想到這兒,姜珩撓了撓頭,已經下定決心暴殄天物了。 離睡覺還有一會兒,她打算繼續(xù)復盤周五的物理測驗,便隨手抽了一張宣紙出來。 當草稿紙。 姜珩一度以為宣紙只能和毛筆搭配,結果中性筆劃在宣紙上的感覺,出乎意料得還不錯。平日她都是拿裝訂成冊的A4紙打草稿,映在燈光之下白得有些刺目,而宣紙那微微泛黃似歲月沉淀般的色澤,卻教人看了十分舒適。 她寫字還算規(guī)整,但紙張尺寸確實不大,約莫20X30cm,只有8個紅框豎列。一頁很快便寫滿了,她想節(jié)約點,便翻到反面繼續(xù)用。 可是,寫著寫著,姜珩突然意識到了不對。 宣紙比A4紙輕薄太多,中性筆的痕跡是可以明顯透出來的。但當她翻面之后,并沒有看到正面映出的字跡。 絲絲縷縷的困惑繞上心頭,她趕緊抬手將這張紙翻回了正面。 霎時,姜珩睜大了眼睛。 明明還不到夜半三更,身處明亮溫馨的家中,父母就在隔壁房間,她卻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正面的字跡,全部消失了。 潔白稠密、紋理純凈,眼前這張紙如嶄新面貌,其上沒有任何污漬。 方才,她分明打了滿滿一面的草稿,全是各種數字和公式而一旁試卷上修訂的字跡還在,唯獨這張紙上的東西不見了。 姜珩迅速在紙上重新劃了幾團亂線,她死死盯著,不錯過任何一秒。 結果就在她眼前,匪夷所思的事情再次發(fā)生了。那些墨跡像是被水稀釋了一般,從邊角的筆畫開始,一點點暈開、變淡,直到最后消失殆盡。 姜珩握筆的手不由顫抖,第一反應就是撞邪了。 她可不是今年剛上小學的表弟,愛用什么隱形筆寫寫畫畫,她這是正經筆!墨跡怎么可能會消失? 短暫的愣神過后,緊接著,她的第二反應就是紙有問題。 她立時站起身,拿著那張紙飛奔到衛(wèi)生間水池邊。停了一會兒,她似乎又想起什么,重新飛奔回房間。 不行,她要先把這個詭異的過程錄下來。 用手機錄完字跡消失的完整視頻,姜珩深吸了一口氣,把紙浸入水中??墒沁@一回并沒有奇跡發(fā)生,意料之中的,紙張遇水則爛。 姜珩把紙撈出來,游魂似的又從那摞宣紙中抽出幾張,換了支筆。先是在上面涂涂畫畫,緊接著又親眼看見所有字跡消失。 她撐不住了,終于大叫著把爸媽喚了出來。 她幾乎快被嚇哭了,努力和他們解釋了一通,然后抖著手演示給他們看。 字跡逐漸暈開、消散,姜珩又是擔憂又是期待地看向爸媽:你們瞧就在這張紙上,我寫的東西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姜爸姜媽拿起紙,認真地看了又看,然后兩人對視了一眼,最終轉向女兒:珩寶,你是不是太累了?這字不都在上面嗎? 聞言,姜珩如遭雷劈。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手忙腳亂掏出手機,把那條錄好的視頻找出來播放給他們看。 這一回,姜爸甚至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鏡。 可是令姜珩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是,那條視頻變了,關于字跡消失的過程全都看不見了!二十幾秒的長度,從頭到尾只有一張再正常不過的紙,和她留在上面亂七八糟的涂鴉。 姜媽先忍不住了,偷偷把那幾張紙收了起來。姜爸看著女兒煞白的小臉,皺著眉頭安慰道:珩寶,你可能是看錯了。別害怕,爸爸mama都在呢。你最近太累了,趕緊上床睡一覺就好了。 對對對,要好好休息呀!姜媽給她倒了杯溫水,柔聲道:明天還要上學呢,聽話,早點睡,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 姜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爸媽哄上床的,直到自己躺在被窩里,還能感覺到手腳徹骨般冰涼。 她不信鬼神之說,只信親眼所見。 于是她默默地等,直到隔壁房間也靜了,才躡手躡腳地起身下床,開了盞小臺燈。她怕mama明天打掃房間將那一摞宣紙都處理掉,便只留下一張,剩下的則藏在了床下的收納箱里。 躺在床上的時候,姜珩的腦子已經把自己十六年來所經歷的事情迅速過了一遍?;谢秀便遍g,她甚至想到了一些靈異、死亡筆記 她拿出一支新的黑色中性筆,旋開筆帽,輕輕落筆。這回她不打算胡亂涂畫了,她要認真寫。 慎重起見,她只寫了一句話。 今天是3.12,周日。 幾秒之后,這句話漸漸消失不見,像是憑空蒸發(fā),又像是去到了另一個世界。 鬼使神差般,她繼續(xù)寫。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離奇的事情。 十幾秒之后,這句話也消失了。 姜珩停頓了一下,她打算把這張紙當作日記本,但還沒有想好接下來寫什么。 然而,就在她思索之際,一道細微熒光突然出現(xiàn)在這張紙右側第一列上。姜珩一直低著頭,所以反應很快,立刻就將桌上的臺燈熄滅了。 一片靜謐漆黑中,那到熒光格外醒目,劃動著、延伸著,筆走龍蛇間,似是一列字跡。 姜珩幾乎要抑制不住地驚呼出聲。 直到熒光徹底熄滅,她才敢伸出指尖,重新按亮臺燈的開關。 眼前一晃,好不容易適應了突如其來的燈光,她立刻定睛向紙上看去。只見,那是一行極端正的小楷,饒是她不大識得繁體字,可依舊順暢地一字一字念了出來。 今日 二月初九 汝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