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燒了吧(民工篇)
都燒了吧(民工篇)
隔天睡醒起來,只有葉逢春一個人神采奕奕,葉梓和梁鐘是rou眼可見的萎靡,而溫慶華則是一直在強顏歡笑。 除了她以外,他們個個都像是被昨夜這場大雨給摧殘得蔫了吧唧的。 葉逢春對著窗外的太陽伸了個懶腰,風(fēng)停雨靜之后,窗戶總會看起來格外明亮清透,樹葉綠的綠、青的青,鳥鳴清脆悅耳,一聲聲像呼朋引伴的哨子。 早飯過后,葉梓和梁鐘去上學(xué)了,葉逢春正好也收到紅姐的消息說場地有很多積水,今天早晨不晨練了。她本來也要回家收拾一下再去工地,卻被溫慶華叫住了。 逢春姐,我有些東西想給你。 葉逢春不明所以地看著溫慶華走進了那間窄小的雜物間,她抱著胳膊,眉頭稍微挑高了一點,但沒說什么。 溫慶華從里面吃力地搬出兩個大箱子,是上了年歲的陳舊木箱,紅褐色的漆掉了一塊又一塊,連上面的鎖都是生了鐵銹,讓溫慶華開鎖的時候也費了些勁。 這箱子葉逢春并不陌生,這是她當年結(jié)婚的時候她爹自己手打的,一毛不拔的老摳門貨,甚至舍不得給她買兩個新的。 當年你們走得急,房東來收房子,要把你這些東西扔出去,我就給要過來了,想先替你保管著,等哪天你們回來了,再還給你。溫慶華把兩個箱子都打開了,箱子的東西都還整整齊齊地擺放著。 這里面能有什么,無非是些陳年雜物罷了。既沒有什么值錢物件,也沒有什么現(xiàn)在能用得上的東西。 要不是念著溫慶華替她保管了這么多年,葉逢春都想說直接扔了算了。 她彎下腰翻了翻箱子里的東西,有她和鄒志軍的幾件衣服,有個舊熨斗和小錄音機,有一堆磁帶和碟片,還有一大本通訊錄 這些東西離她很遠又很近。隔了二十多年,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事物總在更新?lián)Q代,她習(xí)慣用的那些東西都早就被淘汰了。但她的二十多年像是被人偷走了一樣,上個世紀的尾巴她還在東躲西藏、四處躲債,一轉(zhuǎn)眼就被丟進了這個陌生的時代,這里一切都很快,車速很快,網(wǎng)速很快,連唱歌的節(jié)奏都比從前快。 她還翻出來一件大紅的對襟棉襖,是她娘親手縫的,因為她結(jié)婚的時候是冬天,她娘非要給她縫好幾件棉襖,她說兩件就夠了,正好換著穿,她娘硬是縫出來了四件,算上陪送的那四床棉被,縫了整整一個冬天,差點把她娘一只眼熬瞎了。 她娘眼睛不好,也不只是因為總做針線活,而是因為她太愛哭了,眼淚就像六七月的雨一樣,說來就來。 給葉逢春縫棉襖的時候,她總是一邊縫一邊就莫名其妙地開始掉眼淚,葉逢春問她為什么哭,她說閨女大了要嫁人了,以后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葉逢春說那她不結(jié)婚了,她自己能養(yǎng)活自己。 她娘又不同意了,讓她不要說渾話,不嫁人的只有廟里的姑子,平常人家里的閨女要是不結(jié)婚就成了怪物,是要遭人說閑話的。 葉逢春想不明白,結(jié)婚聽起來不像什么好事,畢竟一提到她要結(jié)婚,她娘就難過得哭成個淚人,照她娘說,那感覺就像是人用刀從她心口硬生生剜下塊rou來;可她一說不結(jié)婚,她娘又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恨不得趕緊把她塞進轎子送到別人家里去,這時候旁人的閑言碎語又成了懸在她娘頭頂一把隨時都要掉下來的劍了。 葉逢春嫌她娘沒出息,她娘反過來怪她自私鬼,她們像以前無數(shù)次意見相左的時候一樣吵架又冷戰(zhàn),誰也不肯先低頭認錯。 只是她娘一邊給她甩臉色,一邊手底下針又走得飛快。 葉逢春想,大概是為了早點把她送出去吧。也不勞她老人家大駕了,她長了腿,自己能走。 啪,葉逢春合上了箱子,站起了身,長時間彎著的腰有些酸,她錘了錘腰間,溫慶華立刻湊過來自告奮勇地要給她捏一捏。 葉逢春沒有拒絕他,抬起了胳膊,享受著他小心翼翼的按摩,肌rou的酸意很快被揉開了。 手法不錯嘛,不比專業(yè)的差,專門學(xué)過?她夸贊著,看著溫慶華白皙的側(cè)臉泛起紅暈,垂下的眼睫顫抖著,聽到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其實是很像的,溫慶華和鄒志軍,從相貌到脾性,再到風(fēng)情神韻。溫慶華的樣貌要更惹眼一些,但整體輪廓也是偏秀氣的,和鄒志軍一樣都是讓人越看越舒服的長相,兩個人的性格也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愛大聲說話,不喜歡和人爭辯,處事耐心溫和,擅長察言觀色,從不會給人難堪,以至于有時候她和溫慶華待在一塊兒,常常會產(chǎn)生一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但他們倆到底不是同一個人。 對于葉逢春來說,舊人就是舊人,是歷史,是過去,是一些已經(jīng)沉淀了的回憶,沒有必要再去找一個相似的人代替,就像箱子里這些舊物,即使它們已經(jīng)陳舊腐朽無法使用了,她也不會再去特意找一些還能正常使用的同類物回來。她曾經(jīng)依靠這些物品滿足的需求,那些新生的事物可以更好地滿足,甚至一部手機就可以發(fā)揮出箱子里絕大部分東西的用處。 好了,不用再按了。她拍了拍溫慶華的背,溫慶華立刻拿開手退到了一邊。 葉逢春頓了頓,又掀開了箱子,把那件紅棉襖撈了出來,再次合上了箱蓋。 都燒了吧。我不好拿走,留在你這里還占地方。辛苦你幫我保管這么多年了。葉逢春平淡地說,看不到她背后的溫慶華因為這一句話瞬間紅了眼眶。 溫慶華緊緊攥著手掌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他之前想,要是葉逢春愿意要這些東西,他就找輛車給她運到家里去,要是葉逢春不愿意要了,他也愿意一輩子替她留著,也是給自己留個念想。 可是他沒想到她一張口就要把這些東西都燒了除了她手里那件舊棉襖。 但這是葉逢春的東西,當然要按她的意愿處置,他也清楚她說一不二的性格,即使心里苦澀難言,他還是去找出了打火機遞給葉逢春。 去外面燒吧。葉逢春搬起了一個箱子,你搬一下那一個。 溫慶華還找了一口大鐵盆來,葉逢春搬了個凳子坐在別墅門口的空曠處,點燃了一件衣服扔到鐵盆里,又一件一件地把其余東西也都丟了進去。 所有東西都扔完以后,葉逢春支著手肘望著熊熊燃燒著的火盆發(fā)呆,渾身被烤得暖烘烘的,在清涼的初春早上這樣圍著個火盆烤火還挺舒服。可惜她并不是隨時都有這么多東西可以燒。 等我死了,也會被這么燒成灰吧。葉逢春突然回頭看著溫慶華,冷不丁來了這么一句。 溫慶華還在發(fā)愣,怔怔地半天沒回話。 算了,跟你說這個干嘛。回頭得跟葉梓說,讓他記得把我所有的東西跟我一塊兒燒干凈。葉逢春又轉(zhuǎn)回來面對著火盆自言自語,也別埋了,直接撒了吧,撒在桃園里就很好。 那樣無論是桃樹開花還是結(jié)桃子,不用任何人通知,她都會是第一個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