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裝偵探社(四)
武裝偵探社(四)
扎著小辮的青年自知再不阻止,他這個不省心的搭檔恐怕又將要發(fā)表出什么破下限的言論。 啪! 他面容扭曲,將手中綠色封皮的手賬本毫不客氣地拍到了那人的臉上。稍微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話雖如此,軟殼的本子只是虛張聲勢地輕拂過臉頰,伴隨著一陣風吹過又重新被國木田抓穩(wěn)。他低哼了一聲。 打人不打臉呀,國木田君。 太宰捂住被揮到的那個部位,控訴般地自言自語:要是破相了怎么辦,我可還靠著它吸引女孩子呢。 國木田壓根不為所動,回報以冷冷的一瞅:如果這樣能讓你消停一會,那也不是不好。 真是正經呢。太宰搖搖頭,我是在想,既然小姐是自愿投河自殺的話,那完全可以跟我一起哦! 說完,他避開他人眼目,促狹地對茫然的少女眨了下眼,畢竟現(xiàn)在的我的畢生理想,是跟美麗的女子一起殉情。 你!不知道是哪個詞語觸動到了這名青年的神經,他顯得比剛才更氣惱了:是否是自愿全給你一個人說完了,而且,畢生理想這個詞從你嘴里說出來,都是對理想的侮辱! 誒,你們別吵啦。 眼看這對搭檔的嘴架無可避免,從被社長邀請加入時起就榮當本社良心的宮澤賢治一臉無奈地舉著兩只手,試圖勸架。 不過怎么可能勸得動。 太宰先生不僅沒有絲毫收斂,反而還火上澆油地在說些什么,可憐正直的國木田簡直要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了。 他們就是這么吵吵鬧鬧的,你別在意。 一場鬧劇倏然間發(fā)生,與謝野扶額,似是不忍再看。不過太宰治,是該讓人罵一罵。 始終游離在這場狀況外的少女抓住了自己能接話的機會:醫(yī)生,為什么? 怎么說呢,我討厭不尊重生命的人。 那也就是說醫(yī)生討厭他? 她思考了一瞬,像是想通了某一點,帶著點猶豫地猜測。 與謝野愣了一下,看著少女潔凈如洗的眼睛,沒料到對方會這么問,但她既沒有確認也沒有否定,只一字一句斟酌開口:也不是這么說,他是個很復雜的人。 很復雜的人,是一種什么樣的人? 她不明白,內心希望自己能不被人討厭。不過既然醫(yī)生明顯有止住話題的意圖,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這邊的對話結束,那邊的吵鬧也告一段落了。不過,以現(xiàn)場的氣氛來看依然有些不妙,國木田被點燃的怒火在吵完后竟仍沒有平復,而始作俑者太宰的表情則變得更加幸災樂禍了。 真是的,每次都是這樣。與謝野見怪不怪地嘀咕,語氣堪稱十分的無奈。 她用不大不小恰好在場每個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道:我為什么現(xiàn)在就拉你下來?還不是怕他再當眾再上演一出殉情的戲碼,春野小姐不是說太宰下午才回來嗎? 在背后偷偷說別人壞話的時候注意要小聲一點哦。 被擅自議論的當事人冷不丁地對著她們來了這么一句,嚇人一跳。少女往他的方向看去,那人的表情還是那樣玩世不恭,只不過,像是料到她一定會看過來,鳶色的眼瞳在下一秒就跟她的眼睛撞到了一起,讓人隱隱有一種內心被剖析干凈的錯覺好像是在說: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她若無其事地移開眼睛,瞥向其他地方。 雖然是在揭發(fā),但由于語氣中打趣的成分多一些,所以聽起來并沒有真要興師問罪的意思。 與謝野的表現(xiàn)則比她要坦蕩得多,多年同事做下來,也不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jié),她直白地攤開手道:本來也沒打算避開你。 真令人傷心。對方似真似假地抱怨:饒了我吧,在小姐面前還是想留下些好印象呢。 在你的身上真的存在那種東西嗎? 盡管知道這只是一般社員之間的玩笑,不會傷了彼此的和氣。但宮澤賢治唯恐余怒未消的國木田再次跟太宰對上,便苦哈哈地對與謝野解釋道,試圖扯開話題:那個醫(yī)生來得晚不知道,是因為異能科的那群人聽到太宰先生要自己開車,所以安排了一架直升飛機專門送他們回橫濱。 哈? 聽說是因為司機臨時有事,調到其他地方了畢竟以太宰先生的車技 與謝野打斷他:異能科那群人到底有多討厭太宰?連一刻也不想讓他多待,不惜動用直升飛機也要盡快送走他。大概猜到了緣由,沖那個享有特權的家伙挑了一下眉:排面啊,太宰先生。 她平時都是直接稱呼他為太宰的,這回像其他人一樣用了敬稱,怎么聽都是嘲諷的含義多一點。 太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一直在旁默默圍觀的年輕偵探看看你看看他,突然嫌熱鬧不夠大地補充上一句:哈哈,從東京到橫濱的路上萬一出點什么事故,責任算誰的,這可不妙呢。 說完,他從沙發(fā)上起身,徑自走到了少女的身旁。 要吵架就隨他們吵吧,不理他們。 江戶川亂步扯住她斗篷的一角,覺得羊毛的手感頗為不錯,手指尖便多摩梭了兩把。轉眸,瞥見少女盈盈閃動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道:啊啊啊你竟然不知道本偵探的大名嗎?你竟然不知道?要不是我眼尖發(fā)現(xiàn)的你 他的表情非常的震驚。好像,如果此時她真的說不認識的話,這位大名鼎鼎的可靠偵探當場就會任性地在地上打滾似的。 少女一頭霧水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半晌,她舒展眉眼,恍然道: 原來是你,可是她們說 話說到一半,察覺到再說這些沒有意義,她緩緩牽出一抹笑:很感謝你救了我。 先聲明,是我首先發(fā)現(xiàn)的,亂步被這曇花一現(xiàn)的笑容看閃了眼,像是被噎到了一樣,他停頓了幾秒,然后才開口澄清:雖然真正下水撈你的是敦君,不過最后我也有幫忙扶你到偵探社,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哦! 當時的自己說了什么? 好像是勸敦君不要直接插手,因為他討厭一切麻煩的事務,只想快點擺脫這些半路殺出來的麻煩事回去享用零食。早知道情況是這樣的話哎,江戶川亂步在心底悄悄嘆了口氣,決定不再去想這些旁枝末節(jié)的小事。 不說這個了,他揪著她斗篷上的一小塊衣料,引領她到隔壁桌落座。小姐想喝什么?牛奶還是咖啡我覺得牛奶就很好。 不待她回答,亂步朝空中打了個響指,朝侍者示意要一份牛奶。 侍者隔空點點頭,從廚房出來后端出一杯牛乳并將其擺在了桌上,亂步自顧自地撕開糖包并倒入杯中攪拌,做完這一切后才推給桌對面的少女。 見她小口小口啜飲著牛乳的動作像小貓一樣溫馴無害,他慣常笑瞇瞇的眼睛更是彎得只留一道小縫。燙的話就遲點喝吧。 沒關系的,我感覺溫度正好。 他支著頭看她,忽然想到自己還不曾知道她的名字,于是便先自我介紹起來:我叫江戶川亂步,你呢? 醒來后記憶全無,亂步先生。 一道聲音突兀地從桌對面?zhèn)鱽?,亂步意識到那是與謝野在說話。她雖然沒有回頭,但這突如其來的回答正好昭示了她時刻留意這邊情況的事實。 少女此時接道:正如醫(yī)生所言 她的神情之中透露出一絲絲懊喪,放在桌下的手絞在了一起。很抱歉,我可能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可能?太夸張了吧,哪有人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呀你等一下。 亂步思忖,自己的能力解決這一問題完全是信手拈來,他從披風的夾兜內取出一副黑框眼鏡,對上少女的神情帶著些不加掩飾的自傲:我的異能力超推理,只要戴上這副眼鏡,就能在數秒之內勘破真相,就算當事人沒有記憶也同樣不在話下。 亂步睜開了眼睛,眸光凜然。 能力展開,他的周身隨著戴上眼鏡的動作環(huán)繞著幾圈類似結界的東西,讓人嘖嘖稱奇,少女不由睜大了眼睛觀察。 直有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這位對自身能力異常自信的偵探的瞳色,原來是剔透瑩亮的祖母綠。不過因為那人在剛剛的相處過程中一直都瞇著眼睛的緣故,所以她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迎著他似乎能洞察一切的視線,雖然有些害怕,但此刻想尋回記憶的心理占了上風。少女筆直著背脊坐著,任他打量。 這位被偵探社全員敬重的名偵探所言不虛,當他認真凝視某人時,周身的氣質頓時發(fā)生了質變仿佛那個任性的、孩子氣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是一個睿智且洞察力驚人的偵探,不管從哪方面看,都不會對他的能力產生任何質疑的態(tài)度,能立刻取得人們的信任。 有一瞬間,她幾乎覺得要觸到真相了,環(huán)繞在自己身上的謎團,如枷鎖,如鐐銬,她或許可以借助他人解開它。 可是看著看著,偵探卻皺眉咦了一聲。 隔壁桌的人三三兩兩地探出頭來:怎么了,亂步先生。 不是他們期望過高,往常只要是亂步接手的案子,不出片刻就能立即得出結論,但這次耗時過久不說,名偵探本人還支支吾吾的,顯然是把他都給難住了,怎么能使人不在意。 亂步沒回答,半晌意味不明地說:她的來歷是一個謎。他含糊其辭,之后更是緊閉雙唇,拒絕吐露更多話語。 竟然 不知何時鬧完了的太宰治一人占據了一整張沙發(fā),手中捧著自己心愛的,躺在那頭也不抬地問: 連亂步先生都沒辦法嗎。 與謝野沒好氣地反詰:好了,不求你這個時候派上點用處,你能不對她說風涼話就很感激了。 完全沒這意思哦,正常提問而已。而且,一直叫人家彼女、小姐的多不好,她也是需要一個稱謂的嘛。 洗耳恭聽。 過去舍棄了就舍棄了,執(zhí)著于本名是徒勞的啊、這個自殺方法不錯!改天可以試一下。 那人的目光膠著在書上就沒離開過,看到精彩處還贊同般地叫出聲。與謝野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不該指望太宰這個不靠譜的家伙 好不容易,太宰終于從書本上移開了眼睛,不過明顯還在回味思考剛才口中的那種方法是否可行。他游移著眼睛,修長的手指點在唇上,興致勃勃又神游天外地對同事們說出自己的看法:既然是春天遇到的那就叫她春好了。冬天太冷,夏天太熱,只有春天,是適合相擁在河里共赴死亡的美妙季節(jié)夠燦爛、夠富有朝氣吧?小姐,你覺得怎么樣?大抵是覺得自己的提議十分有建設性,甚至還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與謝野笑罵道:太敷衍了吧,如果是秋天遇到的,是不是該取名秋? 不錯的觀點呢。太宰笑瞇瞇地頷首肯定。名字歸根究底只是一個代號罷了。大洋彼岸的一名戲劇學家不是就曾說過:把玫瑰花叫做別的名稱,它還是照樣芳香*小姐也是同理,難道不是嗎? 與謝野雙手交疊抱在胸前,沒再搭腔,算是默認了這種說法。隨后,她將眼睛投向少女,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待的。 什么? 感知到身上突然多出了幾道視線,少女懵懂抬頭,唇邊糊了一點牛奶漬。坐在她對面的亂步看到了,心念一動,伸出手指替她拭去,絲毫沒覺得這個行為有什么不妥,直到周圍人的視線轉向他,才后知后覺地大喊: 看我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他極力想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臉卻違背本人心意,紅透了。 *出自莎士比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