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惡(五)
冬風惡(五)
年關(guān)悄然而至,阿濃掰著手指算著西征回旋的日子。 距張矩發(fā)來的撤營拔寨的消息后便再沒收到新的書信了,我也只當他們一路順利按部就班地帶軍回朝。 長安這些日子漸漸停了落雪,整個未央宮銀裝素裹,福寧殿上上下下堆著銀白色,安陵帶著阿濃在殿前玩雪,琰兒也在乳娘的懷里躍躍欲試。 我站在廊下看她們打鬧,青蘭忽然從后院跑來:娘娘,懷姝女郎近日神跡可疑,奴方才截下一紙信條,但被她奪過撕了個粉碎,眼下春月幾個制著,可也不敢下手,請娘娘速去定奪。 我看了一眼安陵那邊,一言不發(fā)地向后院走去。 放開我,你們知道我肚子里懷的是誰的孩子么! 將將拐入就聽到王懷姝歇斯底里地吵嚷聲,我跨入內(nèi)殿,她見了我愈發(fā)努力掙脫春月幾個宮婢的鉗制。 你且安生些,如今好吃好喝地本宮未曾虧待于你,這是在宮里,由不得你如此隨意!我皺了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春月上前:娘娘,奴發(fā)現(xiàn)懷姝女郎與合歡殿來往頗為密切。說著,拿出一張方子,這是奴在女郎的妝奩盒子下不經(jīng)意掃到的。 我接過隨意瞧著,似是與我懷琰兒時用過的一張方子類似,看著一個個草藥名稱,視線突然停在最后幾味藥材上。 地黃半兩。 我在心里算了算,地黃滋陰補氣對孕婦胎兒有極大好處,只是不論是什么神丹妙藥,過猶不及的道理適用于任何地方,一兩與一錢的劑量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那若是筆誤么? 再看向她的腹部,王懷姝四肢還算纖細,只是這胎兒是否也滋補地過了些? 這個方子是哪位太醫(yī)令開與你的?她從前在宣室殿,我總是心煩刻意回避關(guān)于她的一切,如今接來了福寧殿,原先照顧我胎兒的陳生隨軍出征,便找了另一位太醫(yī)令來。 少時賤妾村里有懷孕的婦人去照顧過,不過是民間的偏方,若是有不妥的賤妾不再用了便是。王懷姝眼神略有躲閃,我看著她,想從她的眼睛里讀出些什么,無奈她一直垂著頭,好生委屈的樣子。 女郎既然說這個孩子對陛下而言很重要,就得顧惜自己才是,如今長安城人人自危,更不能出半點差池。我收起了方子,把王懷姝從地上扶起,本宮自當要以天下人為重,女郎說是也不是? 不待王懷姝回答,安陵突然找了過來:阿姊!長安又調(diào)了五萬精兵往涼州去了,不是說已經(jīng)在回長安的路上了么,怎么轉(zhuǎn)頭就去討伐安王叔了? 此言一出,在場的皆是一驚,這小半個月我一直在宮里等著消息,可什么都沒有,祖父也并未遞消息進來,不想竟是已有藏匿勢利在長安城攔截消息了。 可張矩何時覺察出他們的不臣之心的? 不能慌,這個節(jié)骨眼得要穩(wěn)住長安城。 就在我心亂如麻強裝鎮(zhèn)定之際,王懷姝腿腳一軟,從我扶著她的手中滑落在地,嘴里喃喃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突然神色痛苦起來,臉色蒼白。 太醫(yī),快去傳太醫(yī)! 所幸福寧殿的都是訓練有素的宮人,只稍稍慌亂一陣立馬井井有條地開始備產(chǎn)的準備。 我待在殿外,聽著殿內(nèi)傳出細微的呻吟聲,手有些抖。 娘娘快些進殿里去,她是什么身份?也值得娘娘在外為她守著。青蘭為我披上大氅,哄著神游的我回了配殿。 倒也不是我要守著她,只是消息沖擊地我一下子緩不過來。 春月從太醫(yī)院回來,匆匆行了禮:娘娘,奴去問了當值太醫(yī),若是按著這份方子的地黃,服用兩個月必使胎兒過大,倒是生產(chǎn)只怕落得個難產(chǎn)的局面! 另一邊青蘭也找出了我懷著琰兒時的幾張方子,發(fā)現(xiàn)果然有一份是相同的,在張矩南巡后的兩個月里我都在服用這份藥方,直到突然換了陳生來照顧我的胎兒就停了。 我的那張方子里,地黃的量雖不至于這么多,但日積月累下誰又說得準。 寒冬天里,竟激地我一身冷汗,猛然想起,服侍我的那個太醫(yī)令在更換后不出幾日就說辭官回鄉(xiāng)。 怎會如此巧合,聯(lián)想到宣室殿里,張矩與陳生掩著門的對話。 原來這么早就容不下我的琰兒了么,那我在他眼里又算的上什么? 這一瞬間我仿佛失聰一般,任憑青蘭如何喚我,直到一個接生的產(chǎn)婆來稟告說王懷姝有血崩之勢,問我保大保小的問題。 我緩過神,看向產(chǎn)婆,語氣是前所未有過的狠戾:給本宮用最好的止血藥,大人小孩任何一個遭遇不測,你們都不用活了! 倒也不能怪我說話決絕,倘若王懷姝所言不虛,人在我宮里出了事,張矩斷不會放過我,更遑論放他們一條生路了。 就在這時,福寧殿的乳娘也跑來,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娘娘,小殿下,小殿下似是著了風寒,燒起來了,娘娘挪步前去一看吧...... 聽完我猛地起身朝東配殿趕去,夢里的場景排山倒海地朝我涌來好像要把我吞噬掉。 琰兒窩在我的懷里,小臉因為高燒通紅,好在太醫(yī)院還有當值的太醫(yī),坐在一邊開藥。 像是又想到什么,忙喚來青蘭:想辦法遞消息給大司馬,長安城近日可有異動,若是規(guī)模尚小還能及時遏制! 正說著,外間宮婢通傳梁平求見,說是大司馬有書信,務(wù)必讓我知曉。 我拿了來看,祖父竟與我想到了一塊去,說是在城內(nèi)捉到了幾個形跡可疑的人,身上搜出來了幾只疫鼠,在散播疫種前就已經(jīng)被制服,讓我勿要擔心,順道又提醒了我留意進出宮的流動,不可掉以輕心。 或許是怕我胡思亂想,祖父給的訊息并不詳細,但至少長安城是安全的,百姓也不用遭受病痛之苦。 還有我的琰兒,斷不會像夢里那般早早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