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耳珰
第六十二章 耳珰
蘇陌憶不飲酒,只把玩著手里的杯盞,漫不經(jīng)心抬頭往宋府門口看去。 院中的百子炮霎時齊鳴,放得嫣紅滿地。 新郎騎著高頭大馬,一頓,在正門前歇下。儐相從眾簇?fù)恚棠锾糸_車簾,從里面牽出一個瓔珞垂旒、花釵簪笄的女子。 她甫一下車,便用團(tuán)扇遮住了臉,由侍娘引著往堂前行去。 因為團(tuán)扇遮得緊,到是看不見什么。 就連行過蘇陌憶身邊,與他僅有三步之遙的時候,他也只是看到那新娘子一截修長白皙的側(cè)頸。 端著酒盞的手一頓,心里忽地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冬日的夜里起了霧,宋府的燈籠華燭罩在一層霧氣之下,顯出幾分旖旎,印在蘇陌憶的眼中卻帶了淡淡的酸澀。 他搖搖頭,笑自己莫不是魔怔了。當(dāng)下這樣的關(guān)頭,竟然還能得空去想林晚卿穿上嫁衣的樣子。 他嘆口氣,轉(zhuǎn)頭便聽見一聲極細(xì)極輕的悶哼。手里的杯盞抖了抖,他險些從座位上跳起來。 那聲音,他可是太熟悉了。 因為尋常女子吃痛會喊,聲音尖而細(xì);但林晚卿卻是例外,她因為常年的女扮男裝,已經(jīng)養(yǎng)成遇痛先忍,故而聲音會格外沉低一些。 一顆心隨即便提了起來。 一片火光搖曳,儐相唱詞之中,蘇陌憶開始不動聲色地尋找。 林晚卿不會破案心切,自己混進(jìn)來了吧? 可今夜雖然一切都已安排妥當(dāng),但難保宋正行不會狗急跳墻、魚死網(wǎng)破。她一向莽撞,還真不能來這么危險的地方。 新娘子當(dāng)心。耳邊傳來侍娘的提醒。 蘇陌憶這才察覺到,方才那聲響動是新娘子提腳跨過火盆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銅盆后發(fā)出來的。 他松了口氣,心里的那點疑慮這才好了一點。他轉(zhuǎn)頭揉了揉眉心,只當(dāng)方才是自己連日勞累,精神不濟(jì)才產(chǎn)生的幻覺。 還真是怕她來這里參合。 思忖之間,新娘子已經(jīng)被侍娘引到了正堂上座之前。堂中樂隊吹起梅花調(diào),像是晴日溪山里的水流花開。 儐相站在一旁,和著樂聲開始唱道:作揖,拜 新郎新娘并肩而立,對著天地鞠身一拜。 郎才女貌,明明是一對璧人,可看在蘇陌憶眼中只讓他心頭不快得緊。他皺緊了眉頭,目光停在那新娘子的側(cè)身,片刻不移。 紅燭和喜樂之間的一點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定睛往新娘子沒有被團(tuán)扇遮住的耳側(cè)看去,上面正打著秋千的墜子有幾分眼熟那是一枚紅玉髓嵌金絲的耳墜,做工精巧,材質(zhì)上乘。 他依稀記得,上月他去長安殿探望太后的時候,恰巧有人將西域進(jìn)貢的首飾拿給太后挑選,其中便有這樣的耳墜。 他們材質(zhì)相同、款式也從牡丹樣金絲紋,到芙蓉、金雀、蝙蝠各種,他當(dāng)時選了一對牡丹樣紋的送給林晚卿。 如今因為隔得遠(yuǎn),這新娘戴的是什么樣式,他倒是看太不清楚。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顧侍郎乃戶部老臣,他家二姑娘出嫁,太后隨意打賞些首飾也實不為過。新娘子雖然是假的,可嫁妝倒是真的。 嘖!蘇陌憶察覺到思緒又飄到了林晚卿那里,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之前他饒是再喜歡她,也分得清事情輕重,斷不會在辦著正事的時候,精神飄忽成這樣。 他煩躁地扶住了額角,開始默背。 禮成 隨著儐相的一聲唱報,堂上新人從對拜的姿勢起身。 樂隊再次奏起喜樂,新郎對著賓客笑著拜過,俯身將新娘子打橫抱起,在一眾喧嘩中往新房行去了。 蘇陌憶看得心頭一緊,扭頭默默拽緊了拳頭。 這廂林晚卿被抱進(jìn)了新房,宋三郎便被一眾狐朋狗友拉著拽著,拖去了前廳喝酒,應(yīng)付賓客。 侍娘和婢女們都下去了。她這才放下一直舉著的團(tuán)扇,先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林晚卿來的時候刻意記了下路。因為她上次潛入過宋府,再加上事先葉青的調(diào)查和交代,她現(xiàn)在大致知道書房該往哪個方向走。 于是她快速脫下了一身繁重的喜服和珠釵,動了動快要直不起來的脖子和腰,摸出葉青塞給她的那些證據(jù),沿著后院的墻角蔭蔽之處,往書房摸去了。 一路上很順利,就連小廝也只是看到零星幾個。 其實也不怪宋府守衛(wèi)不嚴(yán)。今日永徽帝親臨,府上所有人都被宋正行調(diào)去了婚宴現(xiàn)場保護(hù)圣駕。 眼前出現(xiàn)一間暗著的屋子。月色皎皎下,青竹齋三個字在牌匾上若隱若現(xiàn)。 這里就是宋正行的書房。林晚卿繞著外面走了一圈,從一扇半開著的窗戶外撐臂躍了進(jìn)去。 書室不大,倒是林林總總地放了好多書架、博古架。 林晚卿在里面逛了一會兒,思忖著手里的東西放在哪里才會既不是太顯眼,又能讓葉青他們搜到。 砰!地一聲驚響,書室的門忽然被踹開了。 林晚卿心下一凜,手里的東西根本來不及放下,便側(cè)身往書架盡頭跑去。 點燈!來人一聲令下,漆黑的周遭亮了起來。 林晚卿這才遙遙地看清楚,來人正是身著喜服的宋三郎。 他眉眼冷冽,神色肅然,甫一進(jìn)門,就讓小廝們在書房里四處查找起來。 三少爺沒有人,小廝稟報,對著他一揖。 不對,一定在這里,宋三郎道,目光陰鷙,除了父親的寢屋,她也只能來這里了。 林晚卿當(dāng)即明了,想是有人中途回過他們的新房,發(fā)現(xiàn)新娘子不見了。所以,現(xiàn)下她的身份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暴露了。 思及此,她不由忐忑,暗暗握緊了手里的東西,屏住呼吸。 你們再去把我爹的寢屋找一遍,宋三郎吩咐,剩下的跟我來。 言畢,他帶著幾個小廝,往書架盡頭緩步行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宋三郎每一步都踩得極其地重,在燭火飄搖的寂靜里發(fā)出懾人的聲響,好似一記一記鑿在太陽xue上的利器,讓心人跳突突。直到那片火紅的袍角,在她眼前停了下來。 呼吸驟然一滯,手里的公文幾乎被汗浸濕。 宋三郎似乎停在了她方才動過的那個書架前,沉默良久。 唰 一聲冷器呼嘯。 宋三郎猛然抽出手里的劍,書室里隨即響起裂帛之聲,伴隨著厚絨落地的悶響。 書架的盡頭,有兩扇用于遮光的厚絨窗簾,垂及地面,或可藏人。 方才,宋三郎就是用劍劈下了其中的一扇。 沒有人。 宋三郎未有片刻遲疑,提起手中的劍,往另一扇窗簾處行去。 唰 又是一陣刺耳的裂帛之聲,厚絨落地,將書室內(nèi)的燭火都震得猛然晃了晃。 依舊沒有人。 三少爺,小廝湊過來道:看來她不在這兒。 難道是已經(jīng)走了?他喃喃道,可是這書架分明有被動過的痕跡。 興許是走了。小廝道。 走了?宋三郎說話間微瞇了瞇眼,目光落在那兩匹落在地上的絨布上。 正如他爹所言,今日這事實在是太蹊蹺了。 自從上次趙姨娘的命案之后,皇上雖說明面上對宋家還是一如既往,甚至還給予了一些賞賜以示安慰。可是暗地里,宋正行知道,他手上的權(quán)力,正在被永徽帝一點一點地搬空。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永徽帝竟然親臨他的婚禮,這么做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直到宋正行提醒他回屋去看看的時候,他才反應(yīng)過來:永徽帝許是耍了一招聲東擊西,借著皇帝親臨,要增加守衛(wèi),讓宋府內(nèi)部空虛,趁機(jī)派人去他父親的寢屋或是書房尋找證據(jù)。 可是,存放要件的地方他都知道,里面并沒有什么缺失。 現(xiàn)在這人來了又走,莫不是沒找到,已然放棄了不成? 思忖之間,門外響起一陣慌亂。 一個小廝沖了進(jìn)來,顫顫巍巍道:三少爺,不、不好了。方才有人行刺皇上,現(xiàn)在,皇上已經(jīng)讓禁衛(wèi)軍圍了宋府,要搜人! 什么?宋三郎踉蹌了兩步,這才回過味來。 宋府頗大,證據(jù)存放之地只有他父親、他大哥和他知道。貿(mào)然派人來找,怕是找到天亮也不會有頭緒。 可是這么一來,搜查倒是變得名正言順起來。 窩藏刺客,等同謀反,蘇陌憶不借機(jī)將宋府查個底朝天,是不會罷休的。 宋三郎神色微凜,行到書房側(cè)邊的一張梨花木書架前,從一眾的書籍里取出一本,打開來竟然是個暗盒。 這些,他將里面的文書都交給幾名小廝,道:全部都燒了,什么都別留下。 吩咐完,幾人鎖上書房的門,往正堂去了。 林晚卿從書架下面的一個木箱子里爬了出來,捻了捻掛住頭發(fā)的耳珰。 方才發(fā)現(xiàn)有人之后,她就將箱子里的書都取了出來,放在周圍,然后躲了進(jìn)去。 這里本身都是書房,木箱旁邊多了幾本書,沒有人會懷疑。好在蘇陌憶那邊起事及時,她才能躲過一劫。 林晚卿尋著宋三郎方才的位置,找到那個暗盒,打開將手里的文書放了進(jìn)去。 一切都做好了,林晚卿拍了拍手,又從書房的窗戶躍了出去。 宋府前廳,蘇陌憶依舊是坐在賓客席上。 手里的清茶溫度剛好,是他喜歡的黃山毛峰。茶香氤氳,沖散了方才那股刺鼻的鞭炮味。 他端起茶甌嘬了一口,眉眼之間盡是閑適。 永徽帝把這里全權(quán)交給了他,先回了宮。如今宋府已被禁衛(wèi)軍團(tuán)團(tuán)圍住,蘇陌憶也下令將宋府大小主仆家丁都留在了正堂,由大理寺衙役看管。 蘇陌憶看看屋里的更漏,搜查才進(jìn)行了一刻鐘,然而一邊的宋正行卻早已是冷汗涔涔。 大人,一個大理寺衙役行了過來,對著蘇陌憶道:屬下們在宋中書的書房里搜到了這個。 哦?蘇陌憶假意驚訝,將一個書籍樣的暗盒接過來。 里面,正是他和皇上交給葉青那份證據(jù)。 收起來,明日呈給皇上過目。他隨意應(yīng)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掃了一眼空掉的盒子道:這個盒子也留著,大理寺取證要用。 衙役領(lǐng)命要走。 回來!蘇陌憶厲聲喚住了他。 手中的茶盞磕到桌案,發(fā)出哐啷一聲驚響,讓在場之人都怔了怔。他疾步上前,扯過衙役手中的耳珰拿在手里反復(fù)看了數(shù)遍,最后一張臉黑成了鍋底。 紅燭喜幛下,一枚紅玉髓嵌金絲牡丹樣耳墜靜靜地躺在暗盒里,格外扎眼。 蘇陌憶不敢置信地將它取出來,骨節(jié)分明的手十指修長,只是緊緊握住那枚耳墜的時候,讓人覺得仿佛要將它捏碎了去。 這個,蘇陌憶問,語氣森涼,是什么? 衙役早就被蘇陌憶這幅樣子嚇破了膽,趕忙跪下哭道:卑職一發(fā)現(xiàn)這個暗盒就送來給大人了,卑職不知道這盒子里的耳珰是誰的呀 耳珰蘇陌憶冷笑,將那枚耳珰又遞還給了他,冷冷道:這里暫且交給大理寺少卿朱大人和葉侍衛(wèi)負(fù)責(zé),查出什么直接向他們匯報。 言畢他袍裾一撩,跳上一輛馬車,沉聲道:去大理寺。 卿卿:哦豁,暴露了 蘇狗:呵堂都拜了,洞房難道不繼續(x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