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三）

    草，太強了。

    對手的強悍遠超他們想象。

    狐貍全身傷痕累累，她給他做補給做成貼身奶媽，也趕不上對手讓他下血的速度，很快，她就看到自己隊伍的主將倒在面前。

    緊接著一聲慘叫，變成偃師的醫(yī)生也倒下。

    根本沒看到對方怎么出手的。

    外掛！

    她的腦海第一時間想到這個可能，呆若木雞地立在競技場中央。

    比賽時面向全網(wǎng)直播，觀賽人數(shù)達到賽事之最眾目睽睽之下，使用外掛，可能嗎？

    另一個來自心底深處的卑微念頭又在告訴她，或許，一路走來，走到現(xiàn)在的位置，已經(jīng)是個奇跡，現(xiàn)在不過是見識了真正的強者，她這種業(yè)余的選手，該夢醒了。

    雖然她在訓練時沒有偷過一點懶，下線后的深更半夜覺都不睡泡網(wǎng)站看攻略，別人給她的教學視頻，她反復觀摩，閉上眼都能記得視頻的每一幀，每一個停頓，腦子里都能繪畫出來。

    甚至臨到關鍵時刻，放下之前的所有，毅然換了職業(yè)，就是為了一線渺茫的曙光。

    可這又如何呢？

    成年人，就該認清什么叫沒有天賦。

    但還有隊友不愿意放棄，刺客和隊長還在拼命沖前方，她不該就此認輸。

    就在這時，眼前畫面發(fā)生了扭曲。

    先不說比火槍手更脆皮同時壓根沒得到她半絲補給的刺客為什么還活著，就說他現(xiàn)在的位置......記得這是陸地戰(zhàn)場，可是誰能來告訴她，她的戰(zhàn)友為什么和對方主將在天上打得難解難分，而其他人包括她和隊長，包括對方的人，都只能在地面一臉仰天癡呆靜止樣兒？

    在她左手邊，還有一塊顯示屏，開著官網(wǎng)，在實時直播下面的討論區(qū)，正不停地滾動豬獾加油！豬獾不能輸?shù)牧粞浴?/br>
    這是豬獾開發(fā)的游戲，誰能讓東道主輸?shù)簦?/br>
    魔女晶背后的那群人太狂妄了，是想要挑戰(zhàn)所有載入互聯(lián)網(wǎng)的科技公司嗎？

    完了完了，萬物生就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鬼見愁，現(xiàn)在也就豬獾還敢出來應戰(zhàn)，不過他們今年也是倒了血霉，竟然讓全草根隊沖進了決賽，豬獾本來被吞并一次了，這次還輸給競爭公司，馬上就會被賣了。

    ......也就是，今天的對手是真的開掛，而整個游戲管理都拿她沒辦法？

    這直播怎么卡得動都動不了？

    她迅速轉頭，cao作界面就像中毒了一般，cao作盤不見了，本來無限空間的競技場出現(xiàn)了實體邊界，一些建筑物的棱角插入進來，猶如穿刺物進入一顆透明泡泡球，又像初級美術師建模失敗的作品。

    隨著畫面忽大忽小，閃動不已，完全失去cao作途徑的她，辨認出頂部斜架的圓柱體是神廟大殿的一根橫梁，畫面跳躍，跳躍，神廟大殿的NPC，大殿門口的石階，湖泊，雕像，植物一一混雜進畫面，猶如從高空俯瞰神廟大殿與大殿外界，隊友和對手都已渺小到看不見，只有一白一黑兩個模糊塊，漂浮在大部分物品上方，那是展開黑羽翼的對方主將和展開白翅膀的他們的刺客。

    中病毒了？賽場上的玩家還能發(fā)出氣泡一樣的文字，訴說自己的迷惑。

    她就看見隊友的氣泡不停升騰，然后畫面又是一扭，猶如洗衣機里旋轉，所有物體都錯位。

    建筑物屋頂?shù)共宓孛?，石階倒轉朝天延伸，扭曲成幾何悖論的形狀，噴泉朝天噴水，守在噴泉旁的NPC從溫泉頂部露出頭，還有其他各大大小小NPC，坐騎亂奔，畜生當?shù)?，他們婀娜多姿地離開石頭底座，頭朝下腳朝天，或者身首異位，腰部上半截和下半截錯位，有的還投了湖，有的以匪夷所思地斜插姿勢插入水面，還有的多具身體適然地交疊，如同多個勺子重疊一起，好像最初就被如此設計，又像熊孩子一窩蜂跑出來放肆，湖水也給扯成茵藍碎布，東一片西一片。

    在這仿佛博斯的混亂詭異里，氣泡早就被擠壓不見，但那浮于高處的一白一黑兩身影仍然懸空不動，持續(xù)了大約一分鐘后，NPC開始消失，視線所見只留下湖泊，天空，屋頂，建筑物這類的基礎模塊。

    眼睛一眨的瞬間，畫面變成黑白。

    事情發(fā)展超出所有人預料。

    服務器崩潰了！左邊評論區(qū)全都在刷。

    她腦子宕機，只能靠五感來分辨眼前情況。

    她看到那些彩色模塊失真成黑白后，卻在自我拼合，一眨眼一個變化，一眨眼一個變化，湖泊恢復了，植物歸位了，神殿聚合了，早年單機電子游戲那樣的馬賽克拼圖，雖然有很多不合理的構造，臺階在神殿頂部，屋頂又在大殿中部，卻不再分散裂變。

    視界逐漸放大，神殿內部出現(xiàn)了，博斯宗教式混亂卡通畫變成埃舍爾首尾縫合的版畫，奇思怪異變得秩序井然，石階歸位，梁柱歸位，建筑表面依附的紋路歸位，畫面變成彩色，戰(zhàn)神NPC拿起了他的長矛和盾牌，競技場的無限透明空間再次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

    cao作界面出現(xiàn)，她還深陷在造物主創(chuàng)世般的演變里，直到游戲人物發(fā)出攻擊的吼叫，她清醒過來，復活兩位趴地上的隊友，沖入與對手的纏斗中。

    天上和地下是兩種戰(zhàn)況，下面有多紛亂，上面就有多安靜，她甚至能從刀劍相向和魔法轟炸的噪音之網(wǎng)中，聽到羽翼撲簌簌的抖動聲。

    在所有人上方，天空打開了一個口，好像打開了一個平行空間，前所未見的電光火石雷鳴冰雹紛紛而下，特效美得把地面襯托成二維，天上才是三維。

    全世界在同一時刻安靜下來，

    她和她的隊友，以及對手，因為賽場規(guī)則隨著服務器崩塌而變得沒有規(guī)則，他們彼此只有車輪戰(zhàn)，誰也數(shù)不清雙方死了多少次，又違規(guī)復活了隊友多少次，犯規(guī)到麻木的邊緣，就不約而同地停下來，仰望著上方。

    此刻，他們，包括場外的觀眾，都明白，只要天上兩個人不結束，比賽就不會結束，兩個只能活一個，這場鬧劇才會收場。

    結束就在剎那間發(fā)生，猶如當天賽事變魔幻也在一瞬間。

    魔女晶臉上的戰(zhàn)斗妝開始褪去，等到一身盔甲碎落，露出里面的短打布衣，她的模樣已是一名清純的女學生。

    人物只?；A模型狀態(tài)。

    我輸了。女魔頭的聲音平靜得好像對輸贏沒有一點感覺。

    但這是女魔頭在競技場上的第一句話，可想她的內心并不如她表情那般平靜。

    系統(tǒng)bug還有殘存，她的人物死亡并不是普通用戶那樣變灰跪地，而是像一張拼圖，由完整變成碎片，而后碎片變淡，從她偷來的空間天上撕開的口子處消失。

    碎片裂到了她的臉部，她的眼睛忽然下移，看著下方已落回地面的對手，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并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她說：只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然后整個人消失殆盡。

    四周立即噴射出禮花，天上轟著禮炮，系統(tǒng)就像一臺年久失修的老機器，慢吞吞又堅定地告知所有玩家，誰成為總冠軍。

    看著漫天的彩帶，刷爆公私屏的祝賀，她倒在椅背上，眼冒金星，才發(fā)現(xiàn)全身早已濕透，連抬手指的力氣都使不出。

    總共47分鐘，卻是她有生之年里，最高的際遇，一年來的玩物喪志，一夕之間把她拱上人生的巔峰。

    這才是游戲的真諦。

    然而，來自年少時的對話，忽然就插入她的大腦。

    她布滿血絲的雙眼出奇地亮，久久地盯著屏幕上被掛在授獎欄的矮子的頭像。

    放大之后，那張囿于身高總被壓縮成模糊一塊的臉，她終于第一次看清。

    原來，他長這樣啊。

    叔叔，在你這兒，付出都會收到回報嗎？

    那我愿意，愿意付出代價。

    計分結果出來時，還有一波小高潮，她的隊友以從未有過的自信姿態(tài)，向世界頻道宣布，他將分享自己的所有獎金，給所有的參賽者。

    宣布這一決定后，計分結果才響起

    最佳mvp順連茹！

    順連茹，取自中國易學三式大六壬課經(jīng)第六十一課，諸事如意，且日新月異，源源不斷發(fā)展生長下去的意思。

    最佳mvp，除了團隊獎金外，還有一筆額外的獎金，數(shù)額比團隊獎金能分到個人頭上的那筆錢，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在宣布捐獻之后淡淡地說：我想看到每一個參與進游戲的人，都能在這里有所收獲，這令我感到快樂。

    此刻，懸空已久的不真實終于落下，她感到，這一路超現(xiàn)實的旅程，用最后兩個人的對決來解釋，就是完美的答案，而她，她的隊友，脾氣不好，修養(yǎng)不高的那位，以及曾經(jīng)明里暗里看不起mvp的，通通才是誤闖而入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