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頷首。

牧圉劼道：“您須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不然，我寧愿受戮?！?/br>
“放肆！”子段怒喝一聲。

太子瑰卻揮手制止他，問牧圉劼，“什么條件？”

“子段為霸占我妻，羅織罪名陷害我。我僥幸不死，逃到南越，他又將我母當(dāng)作余孽，虐殺于陣前。此仇不可不報，望殿下許我取走子段的人頭。”

太子瑰沉吟片刻，道：“子段自然有過，但你為私仇挑起兩國紛爭，牽連無辜者喪命，亦非無錯。你或者帶走他的左耳，或者留下自己的人頭。自己選吧?！?/br>
＊

侍兒挑簾，太子瑰步入起居室。

茱茱原本背向門，和小獼猴玩藏栗子，此時回首，微笑著喚：“殿下?！?/br>
太子瑰走近，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已是驚訝，再看到鎖住她足踝的鋼鏈，勃然變色。

“是我要求的，”茱茱道。

“先除掉，好么？”太子瑰問，“酸心刺目?！?/br>
遂有老婢過來，用鑰匙打開鏈銬。侍從皆退出，留他夫妻二人獨對。

太子瑰撫摸她足踝上鏈銬磨出的紅痕。

茱茱手指左肩，“這里癢?！?/br>
太子瑰拂開衣領(lǐng)看，雪膩的肩頭果然有一個蚊子包。宮中多水道池塘，蚊子多，而茱茱的體質(zhì)格外招蚊子。每被叮包，必要太子瑰用帶薄繭的掌心摩挲止癢。

太子瑰摩挲著她的蚊子包，注意力仍在她的身孕上，這會不會是夢中的小女嬰？于憂慮之外，又生出澹澹的歡喜。

一個他和茱茱的孩子。

以為永遠(yuǎn)不會有，結(jié)果卻來了。

無數(shù)盞險惡的藥湯，未能打消此嬰以他為父，以她為母的赤誠決心。

一股知己之感，夾雜著不平之氣，涌上他的心頭。茱茱不是好好的么，何以這孩子就不配來人世間求活？

茱茱望著他迅變的神色，忽然道：“我很抱歉?！?/br>
太子瑰扶住她的肩，正色道：“它是父精母血愛之結(jié)晶，它是未染塵埃、未曾造孽人間的赤子，我們?yōu)楹我獮樗脑杏福俊?/br>
＊

湘夫人攜婢在宮苑里散步。太子瑰默然加入。祖孫并肩而行。路過一本紫荊時，湘夫人止步，問：“還記得這里么？”

太子瑰有些赧顏，“您又要笑話我了?！?/br>
紫荊下有他的小犬阿牢之墓。

“阿牢死后，你父親尋來許多珍稀品種的幼犬，哄你開心，你卻再也不肯蓄犬了，直到如今。”

太子瑰望著那小小的圓土丘，有些赧顏，“我小時候很古怪。”

阿牢其實是他投喂過度，撐死的。

湘夫人道：“你生來長情，對人對犬皆是如此。我想，你大概不會再愛茱茱之外的女子了。她的情況，你都看到了吧？”

太子瑰猶有怨氣，“怎么可以用鋼鏈鎖她！”

“也是為她好。你父親恐你心慈，本來要安排茱茱墮胎，但我覺得，這究竟是你的事，我們不能越庖代俎?！?/br>
墮胎！

那可是半死生的鋌而走險。

太子瑰心中一寒，道：“我欲請求父親，準(zhǔn)許我攜茱茱赴漪陽居住?！?/br>
湘夫人愕然看他，“你不做太子了么？”

隱侶三

太子瑰道：“王子中英士濟(jì)濟(jì)，又不是非我不可。”

湘夫人道：“你父親最愛你，他會傷心的。”

太子瑰笑了，“父親當(dāng)然愛我，但他是圣王，心中并非只有兒女情，傷心亦有度?！?/br>
“也想想你的女侯母親，你的meimei，乃至你在蘩的異母兄。渰與蘩小弱，皆依附于玟。你若讓出儲位，他們遲早會失去玟的庇護(hù)?！?/br>
太子瑰垂目，“人生在世，總有瞻顧不到的責(zé)任?！?/br>
湘夫人靜默片刻，忽然道：“太子妃身孕已近七月，卻不見她關(guān)心嬰兒的衣用備辦。崎巫氏的女子歷來心狠手辣，你須當(dāng)心。”

太子瑰一驚，回想茱茱的態(tài)度，確實對身孕漫不經(jīng)心，有意忽視它的存在。

＊

大水牛久不見茱茱，很是激動，遠(yuǎn)遠(yuǎn)就掙脫寺人的掌控，晃著頭角奔過來。

湘夫人派來守護(hù)她的老婢冼姆驚叫，“妃殿當(dāng)心！”

然而，大水牛近前后，待茱茱極溫柔，用鼻頭輕抵她的掌心，求撫摩。

“你這家伙！”茱茱拍拍它的頭頂，轉(zhuǎn)身同冼姆解釋，“這牛與我同齡。它的母親做過我的‘乳母’，他也算是我的‘乳兄’了?！?/br>
冼姆謹(jǐn)慎道：“究竟是畜生?！?/br>
茱茱手搭在她臂上，吩咐：“扶我上去?！?/br>
冼姆不肯，“您不可冒險?！?/br>
茱茱笑道：“勿須擔(dān)憂，這畜生比人可靠多了?！?/br>
她騎著大水牛，在宮苑里漫游，穿過桂樹林、蘭圃，忽聞薔薇架另一側(cè)有女子低語，遂拍拍牛頭，示意它暫停腳步。

“殿下鬢發(fā)日漸灰白，快趕上藏史氏了?！?/br>
“聽說妃殿夜間鬧得兇，須得鋼鏈鎖住。讓這樣的母親生孩子，真是為國家制造禍患。”

“我在想，不如辭宮歸家去?！?/br>
“我勸你再等等，男人的熱情消耗得快，殿下有厭棄她的時候?！?/br>
＊

次年春，玟王應(yīng)太子瑰之請，免去其王儲之位，降為漪陽君。

旨意一出，天下震蕩。

國中八大家族與屬國皆遣首腦來京，苦勸子瑰不可為兒女情放下丈夫之志。子瑰終是不肯。

漪陽在臨澤西南，漪水北通蕙澤，館娃宮的水道也通著蕙澤。

玟王弗闐為兒子送行，即在蕙澤抉別。

“我此生不會再立太子，盼望你回心轉(zhuǎn)意?！?/br>
子瑰望著王父蒼老倦怠的容色，硬起心腸道：“請父親勿以瑰為念，多留意兄弟伯叔中的英睿之士?！?/br>
漪陽本是槃史氏故國，茱茱即在槃史氏的故居出生長大。漪陽君夫婦南歸后，仍住槃史氏故居。玟王將鄰近的蘅山、蕪陵和水龍城三郡賜予漪陽君為封邑。

出居漪陽后，子瑰并未停止與聞?wù)?，還曾數(shù)度領(lǐng)兵出征。其聲望日著，為國人所欽敬。因其無嗣，后來的儲君與玟王亦感受不到來自他的威脅，對他尊重有加。

盡管許多人不看好子瑰與茱茱的結(jié)合，但他們最終執(zhí)手偕老，在漪陽的山水間度過了愉快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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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顰曹侯處置天香樓爭議章節(jié)，只刪不改。

子瑰的后半生，可參考吳延陵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