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扶風(fēng)與西京相距不遠(yuǎn)，是以沈宋二人離了扶風(fēng)后，不過八﹑九日光景便到得西京城外。

西京乃大周首都，城中繁華熱鬧自是不讓西毫。只天子腳下之地又別有一番森然氣度，卻是別的地界未曾有的。

沈宋二人初來乍到，便先尋了一家旅店打尖。因此番已是用晚膳的時辰，宋淵遂命店中伙計在二樓開了個雅間，同沈魚一道用膳。二人進(jìn)了雅間，只見窗邊生了一棵梧桐，景致正好。

因沈魚從未到過西京，宋淵有意教她開眼，便特意點(diǎn)了許多京中才有的美食。二人落座后剛說了會話，伙計便捧了兩碗荷葉湯進(jìn)來。

那伙計走后，宋淵便把湯接道沈魚跟前，輕聲道：“眼下快要入秋，jiejie來喝些荷葉湯，清涼潤喉。”

沈魚聞言，笑著回道：“你也喝?！彼f罷，正要朝桌上拿調(diào)羹，然而伸出的手卻忽地頓住了。

宋淵見她神色有異，沉聲問道：“怎么了？”

只沈魚聽罷，卻是皺了皺眉，爾后又伸手往案上一探，竟是摸了一粒花生。她暗中運(yùn)勁，指上蓄力，花生便朝窗外彈去。那花生借著沈魚手勁穿窗而出，一記驚呼亦隨即響起。宋淵見此，起身看向窗外，卻見一道翠綠身影陡地翩然掠過。

那身影受驚，從窗前的梧桐墜下。只她人尚未落地，足尖往樹梢一點(diǎn)便向雅間窗戶躍來。沈宋二人抬首一看，便見那翠綠人影身段嬌巧玲瓏，一張小臉明艷奪目，正是多日未見的葉婉蘿。

有了上回種種，葉婉蘿此番也不敢造次。她進(jìn)得屋內(nèi)，先朝宋淵招呼道：“宋道長好。”說罷，又走到沈魚身邊，施了個禮道：“多謝jiejie手下留情。”

“你來了，我正想起你?！?/br>
原來沈魚一直記著與葉婉蘿擊掌之約，是以方入得西京，便把她想起來了——沈魚自幼被拘于云夢，朱靈性子又冷淡，她從小便盼著能有個知己玩伴。彼時她初初識得葉婉蘿，便十分喜歡她的爽朗大方的性情，只覺她便是自個幼時在心中想象得來的手帕交一般。故而沈魚明知葉婉蘿覬覦宋淵，也舍不得當(dāng)真對她下狠手。

那廂葉婉蘿聽聞沈魚想起她，便順勢道：“有勞jiejie惦念，”她說著，便坐到了沈魚身旁，“巧了，我眼下也未曾用膳……說起來，我在西京也算得上是東道主，這一頓便權(quán)當(dāng)為jiejie洗塵了吧？”

宋淵聽得這話，不禁皺了眉，正要開口婉拒。

然而沈魚卻先道：“既如此，便一道用膳了吧?！?/br>
宋淵見狀，心中暗暗慪氣，但他總歸不愿拂了沈魚心意，便又往外去招來伙計，命人多添碗筷。

正在宋淵外出之時，葉婉蘿驀地嘆了一息，說道：“jiejie好手段……竟把宋﹑宋道長調(diào)教得這般服服帖帖?！?/br>
沈魚聽得卻是搖頭，“我沒有?！彼f罷，心中想了想方道：“他聽我的話，不過是因?yàn)椹p因?yàn)椤?/br>
“因?yàn)樗矚g你，珍惜你，便不愿教你傷心難過……是也不是？”葉婉蘿語畢，雙眸低垂，竟似是有幾分失落。

沈魚瞧得她神色，便只糊亂了含糊過去。過了會，她才又說道：“阿蘿，你﹑你是不是還想著阿淵？”

葉婉蘿聽罷，霎時回過了神，但笑不語。

沈魚見著，嘆了口氣說道：“我?guī)湍銡⒛墙讨?，你莫要再惦記阿淵，好么？”

葉婉蘿聞言，待要應(yīng)聲，卻恰好碰上宋淵推門而入。是以她原來要說的話只得生生咽回喉嚨里。

待三人坐好，外頭又陸續(xù)上了幾味小菜，分別有香蕈銀杏﹑胭脂鵝脯﹑紅袍大蝦。

眾人如此邊吃邊喝，過了會葉婉蘿便說道：“我今日來，除卻要同你們商量行刺教主一事，還有一個消息要說與你們知。”

沈魚聽得，心下好奇，問道：“是甚么？”

“是那個龍門道士，申靈都?！?/br>
“??？”沈魚聽罷，手中微頓，一片胭脂鵝脯已是掉落在案上。

宋淵見此，把案上的鵝脯撥開，又重新夾了一片放到沈魚碗中，“這人又是怎么了？”

此時葉婉蘿聽得，已是放下碗箸，說道：“你們可記得申靈都早前便是為了悟真教主去尋那四陰女？”

“記得。”沈魚應(yīng)聲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原來當(dāng)初倒是我捉錯用神了……申靈都尋四陰女雖也是投教主所好，然而他真正想討好的卻是伊王?！?/br>
這短短幾日，沈宋二人已好幾次聽著伊王名號。此番再從葉婉蘿嘴中聽來，二人也不禁相互看了一眼。

之前在三清山上，王靈官也曾告知宋淵，悟真教幾次三番從正教中人手下逃脫，便是因?yàn)槲蛘娼坛杏腥艘腊?。是以眼下宋淵聞得伊王與悟真有所勾連，也并未十分訝異。

“申道長一心攀高枝，向那伊王投誠也不足為奇……只那四陰女同伊王又有甚么關(guān)系？”

葉婉蘿聞言，忽地鼻子一皺，竟似是想起了甚么教人倒胃難受之事——

“四陰女這事不過其次。只我因四陰女一節(jié)順藤摸瓜，竟是查出教主與伊王過從甚密。而申靈都為著巴結(jié)伊王，更是幫著他制那‘紅丸’?！?/br>
“紅丸？”

葉婉蘿應(yīng)聲，又皺了皺眉，“這紅丸是以‘紅鉛’制成……所謂‘紅鉛’便是以少女初潮經(jīng)血干燥后制成粉末，再行入藥。”

沈魚忽地聽得以經(jīng)血入藥，心中一跳，原來握著的一根筷子便落了在桌上。

宋淵見得，搖著頭幫她撿起筷子，擦了擦，又放回沈魚手上。

“這‘紅丸’的名號我也曾聽聞過……然而要取得紅鉛這藥實(shí)在太麻煩，故而一路以來真正把紅丸煉制出來的人可謂寥寥無幾?！?/br>
那廂沈魚只想了想便覺反胃，“這藥可是有奇效？”

宋淵聽罷，沉吟半晌方回道：“據(jù)說此丸能教男子壯陽補(bǔ)腎，更甚者便能長生不老?！?/br>
“那……要采‘紅鉛’自是得尋來許多少女？”

葉婉蘿聽得沈魚所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道：“伊王要制紅丸，自然得抓不少妙齡女郎當(dāng)藥材……而說到擄人拐賣，又有誰比悟真更懂行？”

八十二計謀

道門學(xué)問博大精深，內(nèi)外丹道不過是其中一種說法。隱仙與龍門既為道門牛耳，自有門人習(xí)外丹一途，是以宋淵也曾聽過紅丸一說。然而不管隱仙還是龍門，講究的均是內(nèi)外雙修，不僅修身也要修性。故而一味以外丹補(bǔ)足自身，終歸不為道門正宗所推崇。

因近日兩次三番聽旁人提起伊王，宋淵不免想起之前沈魚走無常一事。記得鬼差曾說過，大周不日將有禍?zhǔn)?，死傷枕藉。彼時宋淵與徐見山均疑心伊王因圣人意欲削藩而鬧事，眼下聽得伊王要制紅丸，宋淵一時間便思慮更甚。

那廂葉婉蘿瞧見了宋淵神色，心中也有了些想法，“宋道長是否有頭緒了？”

宋淵聞言搖了搖頭，“我不過想到圣人當(dāng)年登大寶時不過一十三歲，伊王比圣人年長足有一輪……如今圣人正值壯年，伊王卻已是年近半百，眼下又聽得他要服食紅丸，怕是……”

“怕是他死心不息，還妄想那天子之尊是吧？”

宋淵頷首說道：“申靈都素來不服王掌教。若要把龍門掌教踩于腳下，又有甚么比當(dāng)上國師更好？如此想來，他向悟真獻(xiàn)媚便說得通了——只伊王要逆天而行，怕是不易?！?/br>
葉婉蘿聽得此話，卻是一笑，“逆天？何謂天？勝者為王，贏了的就是天。”

宋淵雖是年紀(jì)小小便離了郡王府，然而畢竟是天家血脈，是以聽了葉婉蘿的話便不禁皺了皺眉。

那廂沈魚在旁聽了一會方與宋淵說道：“我前幾年下山看著老百姓過得還容易些……記得早些時候你便說過近年天災(zāi)不斷，百姓的日子愈發(fā)艱難。倘那伊王當(dāng)真要鬧事，大家還要不要活了？”

葉婉蘿因早年被悟真教擄去，親眼見得胞妹亡故，幾年來耳濡目染，自不然便服膺于弱rou強(qiáng)食的道理。而宋淵自個雖在蓬萊修道多年，但終究掙不開出身的桎梏。三人中倒是沈魚品性純一，心懷悲憫。是以宋淵聽得沈魚所言，心中便不免暗暗有些慚愧。

只宋淵尚未應(yīng)話，便又聽沈魚道：“聽起來這伊王同悟真教主也十分該死，我們這番先結(jié)果那教主，再——”

“jiejie！”原來沈魚要與葉婉蘿行刺悟真教主已教宋淵十分憂心，眼下聽得她又要同伊王對上，立時便打斷了她?！耙镣跻皇聽窟B甚廣，我們還是先說回悟真教主吧。葉女郎，你既想著行刺教主，心中定然有了底蘊(yùn)。只我怕得我們?nèi)诵惺陆K是勢單力薄，不若……容我把這事與教中商量一番？悟真素來與正教為敵，想來隱仙中人曉得，定當(dāng)支持?！?/br>
葉婉蘿聽罷，卻是搖頭，“若論實(shí)力，悟真教同隱仙﹑龍門相比不過是螢火比之日月。只悟真能屢屢于正教手中逃脫，自非僥幸。你道龍門教能出一個申靈都，隱仙便不能么？故而此事只能你二人知曉，旁人我是信不過的?！比~婉蘿說著，瞧了瞧二人面色，方接著道：“悟真教主戒心頗重，要在本舵下手怕是不易……只教主這幾日要到城郊一處別宅會客，這便是你我難得機(jī)會?！?/br>
“會客？客為何人？”

葉婉蘿搖了搖頭，“不知?！?/br>
“你是想讓我們先潛進(jìn)別宅里去？”

“不必?！比~婉蘿說罷，嘴角輕揚(yáng)，“宋道長同jiejie倒是可以正大光明從大門進(jìn)去。”

宋淵甫聽聞這話，轉(zhuǎn)念已是知葉婉蘿心中所想，立時拒道：“不行。我便罷了，jiejie絕不可用此法?！?/br>
“阿淵，你們說的是甚么法子？”

葉婉蘿原就猜得宋淵興許不愿意，眼下見他臉色不虞，立時轉(zhuǎn)了臉同沈魚說道：“jiejie，你與宋道長均生得年輕俊美……我只需同悟真弟子說道你二人是我擄來教中便是了。哪需要費(fèi)心潛入？”

“這法子甚好，就如此辦吧?！?/br>
宋淵知沈魚性子向來有些胡鬧，本就料著她知曉后定會答允。此番聽得果然如此，不禁肅著臉道：“不成。要裝成俘虜，定然要假扮受制于人的模樣。倘那些禽獸見色起意，對你動手動腳怎么辦？”

沈魚聽得當(dāng)即搖了搖頭，“不會的，阿蘿定會護(hù)著我?！?/br>
宋淵聞言，心中暗暗嗤了一聲，只他曉得沈魚吃軟不吃硬，便又換了臉色說道：“那倘若有人對我動手動腳又怎么辦？”

宋淵在葉婉蘿跟前向來正經(jīng)，此時葉婉蘿見得他竟然向沈魚撒嬌，一時便愣住了。

那廂沈魚倒是習(xí)慣了，便放了手中筷子，悄悄扯了扯宋淵袖子道：“那我也會護(hù)著你的?！?/br>
宋淵聽罷，打量了沈魚一會，見她神色堅定，終是嘆了口氣道：“那我們潛入去后又當(dāng)如何？”

葉婉蘿聞言，回過了神，“你們潛入別宅后，我自會把你們安頓好。屆時你們只需靜候時機(jī)。”

“甚么時機(jī)？”沈魚問。

葉婉蘿聽得，笑了笑道：“宋道長，你道男子甚么時候神智最為放松？戒心最輕？”

宋淵聽聞此話，霎時皺了皺眉。

此時沈魚卻道：“睡著的時候？”

葉婉蘿聽罷搖了搖頭，“jiejie說差了。jiejie既是習(xí)武之人定當(dāng)曉得武功高手便是睡著了也是十分警醒的。若說男子甚么時候心神最為放松，自是男女交媾，泄身之后。”

沈魚聽了這話，啊了一聲，臉上不禁紅了起來。

那廂宋淵聽得，卻是微微頷首，“你說的法子……興許可行。”

“是。”葉婉蘿見宋淵難得附和，便笑著說道：“待你們二人安頓好后，我自會把教主勾上塌。等我倆事了，教主精神最為散渙之時，我們?nèi)送瑫r出手，教主縱是有三頭六臂怕也是抵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