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歸》番外二
番外二
先帝早早駕崩,太子燕仁燁繼位。 他第一次登上朝堂時,不過十五歲。 小小少年身材單薄,襯得那身威嚴(yán)的龍袍像個空殼,是建恒帝的名號,罩在他身上。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武百官匍在他面前,他坐在龍椅上,遠(yuǎn)眺是他的江山,近在咫尺的是眾人恭敬的模樣。 燕仁燁神情恍惚,卻也沒有任何感觸,因為這本來就該是他的位置。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要做千古明君。 此時的燕禾勻雖不比后來的權(quán)勢滔天,但也對朝堂之事了如指掌,甚至他上朝時都坐在一邊。 她在朝堂邊上,隔一屏風(fēng)垂簾聽政。 像什么話?像他眼前的一根刺。 這便是矛盾的開始。 燕仁燁白日里同手握重權(quán)妄圖左右他的大臣周旋,有時晚上處理政務(wù)甚至還需要依賴她。 感激?怎么可能,不過是更加提醒了他的無能。,無能到需要依靠女人來幫襯。 直到他在晚上前去飛云宮時撞見了他不該看見的,又大汗淋漓地從春夢醒來時,上一秒還在他夢里的燕禾勻正坐在他床前。 阿燁夢到什么了? 燕仁燁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她的表情,看不見一絲被冒犯的驚怒,反而是愉悅,憐憫的。 走開。他平復(fù)了呼吸,似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語氣微慍。 她聞言不為所動,身子朝他逼近,嘴上也不饒人。 我聽見了的,阿燁夢到我了。 他咬唇說不出話,燕禾勻盯了他一會兒,猝不及防地伸進(jìn)被子里,觸到一片粘濕感,心下了然。 阿燁長大了。她沒去看他那羞赧的表情,淡然地?fù)Q來宮女整理床鋪,準(zhǔn)備熱水。 燕仁燁幾乎逃似的去浴房,把她當(dāng)作洪水猛獸一般。 等收拾完再回來時,燕禾勻還躺在他塌上,閉目養(yǎng)神。 他走近,她睜開眼,不冷不熱地看著他,下一秒,他便被她一拽,摔上了塌。 皇上,時辰到了。 燕仁燁睜開眼,紫色紋有花鳥的帳子映入眼,他揉了揉眉心,從塌上坐起來。 又夢到她了。 以前的夢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場景,無法拼湊,昨夜卻夢了個完整。 她把他摔上了塌后,他們第一次云雨了,夢正好斷在這尷尬的地方。 罷了,不去想,該梳洗收拾去上早朝了。 他像從前的每一個早晨一樣走出飛云宮,又在宮門忍不住回頭望一眼。 燕禾勻還在的時候,總是起的比他晚,偶爾上完早朝還會回來同她用早膳,她看著挺開心的。 宮女太監(jiān)都對此視而不見,因為這不是皇帝第一次宿在沒人的飛云宮。 他早已不是那個趕鴨子上架的少年帝王,眼皮子一斂,情緒都被藏住,沒人猜的透他在想什么。 也比從前多了幾分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威壓,他不曾再管下手嘴皮子之事,不在乎名聲,不在乎老臣們的勸誡。 他是個性格古怪的明君,前朝之上治國有方?jīng)Q策果斷,后宮卻一片凄涼,上位以來膝下無子。 年紀(jì)輕輕便和長公主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甚至為其下旨永不立后。 世人說他是愛錯了人,長公主荒yin無度,引誘帝王,殘忍暴戾,更令人唾棄,偏偏還被追加為元安公主,不值得。 殊不知,不值的是他罷了。 那些老臣便是揪著后宮之事不放,鍥而不舍日日上折,直到燕仁燁龍顏大怒在早朝罰了一眾的俸祿才不了了之。 如今皇權(quán)強(qiáng)盛,他真真切切把江山抓在了手里,可卻越發(fā)覺得空虛。 數(shù)起來,這都是長公主逝去的第二年了,他渾渾噩噩,以為過了幾十年。 她的尸首被人花了臉,而他查到如今,也沒能揪出來到底是誰害了她。 那段囚禁她的時日里墻倒眾人推,她在朝中樹敵無數(shù),指責(zé)她的罪證堆積如山,都叫囂著要治罪。 燕仁燁忙到心力憔悴,覺得定是因沒能顧及上后宮才釀成如此慘案。 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憤怒,愧疚,悲傷,還必須打碎牙齒往肚咽,平靜地去處理她的后事。 他發(fā)誓,等他死了,就同她葬在一處,她就是他的皇后。 陛下。 一聲嬌柔的女聲入耳,他目光從奏折上移開,眼前女子身著月白衣裙,金線繡著鳳凰,發(fā)上一只金步搖打著顫。 皇姐?他恍惚間看見了燕禾勻,可下一秒就破碎了。 陛下。女子含羞帶怯地喚他,領(lǐng)口很低,隱約可見內(nèi)里無衣,朝他身邊靠過來。 陛下處理政務(wù)勞累,讓臣妾撫慰一下可好?說著,她又撥松了衣袍,拿捏著聲音。 燕仁燁猛地一把把她推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地上的女人, 誰放你進(jìn)來的?來人!拖出去一起斬了。 她身上的衣服看著熟悉,正是燕禾勻當(dāng)年在中秋宮宴上跳舞穿的裙子。 女人被嚇得不輕,瑟縮地蜷縮在地上,嘴里不停求饒。 他蹲下身子,不輕不重地捻起她的衣擺,臉上全是怒意。 誰給你的膽子,穿成這樣來圣宸宮? 殿外涌進(jìn)幾個太監(jiān),見狀大氣不敢出一聲,急忙上來作勢要拖走她。 皇上饒命!女人死死抓著地毯,頭磕在地上,臣妾知錯了!臣妾只是太過思慕皇上才一時鬼迷心竅!求皇上開恩饒了臣妾這一次吧! 拖下去,殺雞儆猴。 說罷燕仁燁不再看她,只留一個背影,聽著女人哭喊的聲音傳了很遠(yuǎn)。 宮內(nèi)又重歸一片寂靜。 他看不進(jìn)奏折了。 夜里無聲,安靜到讓人心慌,越是安靜,他就越會想起燕禾勻。 從前的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處理完了政務(wù),總?cè)滩蛔∪ワw云宮找茬。 若是她不在,他就沉著臉回去,她在,就變著法子找她不痛快,再等著她妥協(xié)下來,把他往塌上帶。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么為難她的了。 但確實每次都是她先敗下陣來,哄誘著,然后他便順其自然地在她身上逞兇,逼得她求饒才好。 如今想來,都是什么流氓行徑。 燕仁燁也說不清,自己當(dāng)時是懷著如何的心情做這些的。 燕禾勻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接受他的。 他總是不相信她愛他。 他為什么不相信她愛他。 入冬了,宮外是呼嘯而過的北風(fēng),帶著凜冽的寒,吹刮柳絮般的雪,于青石板面上積厚厚一層白棉被。 內(nèi)殿充斥著酒氣,燕仁燁仰頭灌下半壇酒,卻有一半都順著下顎弄濕龍袍,他趕走了宮人,跌跌撞撞穩(wěn)在了殿外的柱子旁。 手扶著柱子,雙目卻迷離在冷白的雪景里。 哐當(dāng)。 酒壇跌落在地板上,發(fā)出悶悶的聲響,未喝完的酒水沿著臺階流下,他伸手想去撿,腳卻一個不穩(wěn)踩在酒水上,整個人往院子里跌去。 嘶 雪冰涼刺骨,他同這一片冰涼撞了個滿懷,可也緩了半響思緒才慢慢回來。 這樣的天,棺木里該有多冷啊,他記得皇姐是一貫怕冷的。 就算怕冷,也會在冬天,懷揣著湯婆子冒著雪,親自從飛云宮過來給他送熱食。 然后,他讓她滾。 她便又揣著冷下去的湯婆子獨自回去。 似乎只要表情淡然,就沒有觸動一樣,就能無限度容忍他。 他都干過些什么啊。 好冷,雪地里好冷,燕仁燁就這樣趴在雪中,不知定定地看著哪里出神。 他突然翻了個身,雪浸入了衣袍,凍得讓人麻木,他笑起來,又像在哭一樣,外面的宮人終于聞聲沖進(jìn)來,被此嚇了個半死。 幾個太監(jiān)手忙腳亂地去扶他,他像沒骨頭一樣,站不穩(wěn),總要跌。 看著太監(jiān)忙亂的樣子,他笑聲止住了。 皇姐.... 燕仁燁呢喃著,目光落在宮門上,好像只要他不移開,那一抹身影就還在一樣。 他終于想明白了。 他們之間隔的并不是權(quán)力,而是他的偏見。 他唾棄厭惡的也不是燕禾勻,而是躲在她身后無能的自己。 是自己,親手讓她落得這個樣子。 好像在自己想方設(shè)法讓她難過的時候,就證明了他的用處一樣。 燕仁燁自始自終,都是在討厭那個無能的自己。 可太遲了,太遲了。 皇姐,若有來生,你會不會接受我遲來的道歉。 接受我這顆卑劣的真心。 以及那句我從未說出口的,我心悅你。 但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會等著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