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歸芳盡 鬼神

    幽暗斗室之內(nèi)，一尊錯金博山香爐輕吐白色香煙，無窗內(nèi)室光線更加叆叇浮動不清。

    一名女巫，披頭散發(fā)，戴著羽毛冠，胡亂掛著彩索，一身黑色衣服，下擺只裁到小腿部，光腳赤足站在地上，垂著頭，張手舞腳，翻身跳躍，繞著狹窄斗室行走，嘴中嚅嚅誦讀請神迎神祭詞經(jīng)文。

    李傕身居高榻，卻也坐立不安，緊緊盯著面前女巫。

    女巫在內(nèi)室繞過數(shù)圈后，從北壁供奉豬頭和牛頭的神案前拿起一面玲瓏五彩大如銀盆的小鼓，一手拿鼓槌，加快速度，邊跳邊唱起來，伴著咚咚鼓聲，歌謳詭譎神曲鬼調(diào)，愉神悅鬼，請他降臨。

    唱跳完畢之后，她跪在祠祭六丁神的神案前，雙手掐訣結(jié)印祝咒道：六丁神，為吾役使，降疫于城外，若今后關(guān)西退去，是神之靈，是人之幸，禮無不報，神其聽之，如律令，按咒執(zhí)行，不得有誤，敕！

    念完隨即站起，手拿桃木劍，又在房內(nèi)腳踏步罡，拿起神案上的六枚寫上銘文的符牌用具，用劍繚繞香煙之后，一一放在其上開印召將，念完一神名，便指向東南西北上下一方。

    丁卯，騰天倒地，驅(qū)雷奔云，隊仗千萬，統(tǒng)領(lǐng)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

    女巫念完，她道：將軍，六丁神已被請到，就要降臨了。

    李傕著急問道：真的嗎？

    女巫笑道；我的祝禱，作法，祭禳，哪此沒有應(yīng)驗過。

    李傕一笑，想起在他擊敗江光李敏二人后，天子為討好他，派人持節(jié)拜他為大司馬，位在三公之上，與其他有功能夠開府二人，和三公一同合為六府，如日中天，以權(quán)臣之身躋身廟堂之間，權(quán)威到達(dá)了極致，比董卓在時還能壓迫天子公卿百官。

    他深信這是因為他在戰(zhàn)前請女巫作法得到了鬼神幫助，讓他勢如破竹，斬首萬級，因此特別重賞了這位屢禱屢靈的女巫。

    李傕道：叫神快一點(diǎn)到，軍情緊急。

    女巫道：天神乃是尊身貴體，凡人怎么可以肆意逼迫？到時自有靈驗。

    她皮膚是囂張的無可救藥，生無可戀的蒼白，睜著一雙尖銳下三白眼，眼頭鋒利，單眼皮，烏青的下眼瞼，微微凸起的厚唇，嘴角下垂，高高聳起的鼻梁和眉弓，漠然的眼光，讓整張臉看起來冷酷深邃，疏離厭世，語氣雖然平和，但由這張臉說出來甚為咄咄逼人，攻擊性十足。

    女巫冷面朝天，乜斜瞪了他一眼：凡人，你讓神，憤怒了。

    他慌忙向鬼神下跪請罪。

    長安附近的京兆郡黃白城，曾是秦時的曲梁宮，漢時被用作朝廷屯兵儲糧之所，他自輔政后，就將此地作為自己的退路。

    春風(fēng)再臨，冰消雪融，轉(zhuǎn)眼翻到建安三年，李傕在城中見關(guān)西諸將光是前軍就有這么多人馬，而后軍數(shù)量更是不可小測，眼看對方大軍一旦匯合，就要對他發(fā)起最后總攻，局面十分危急。

    在此窮途末路，他一座孤城，孤立無援，城中人心不穩(wěn)，有人請求突圍，有人請求出城決戰(zhàn)，如果失敗，他則立刻兵敗如山倒，于是當(dāng)機(jī)立斷，棄城潛逃，退保他經(jīng)營多年的黃白城，城中還有余糧軍械，再圖東山再起。

    沒想到關(guān)西諸將見他逃走后，又追到黃白城，不過幾天就要到了，他因此請求鬼神助陣，不想再次困守陷入被動局面，而是選擇排兵布陣迎敵。

    因為董卓信巫，軍中常有道人女巫，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整個軍中也染上鬼怪左道之風(fēng)。

    關(guān)西聯(lián)軍聽聞李傕不戰(zhàn)而逃，使得鍛煉新兵愿望落空，在嘲笑他的怯懦的同時，集結(jié)兵馬，先攻入長安城，主將潛逃，他遺棄在城中的老弱殘兵便主動出降無血開城。

    聯(lián)軍先是派出一個先鋒部隊進(jìn)城探路，其余部隊圍住城池三面，見安全無虞后，才進(jìn)駐長安清點(diǎn)人員物資。

    王瑗隨軍入城，見到城內(nèi)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的兵災(zāi)，留下無數(shù)焚燒過后的殘垣斷壁，城中殘民或?qū)⒎课萃频椒N地，或?qū)⒎课莶鸪赡静?，池館畜養(yǎng)雞鴨牛羊，除卻宮殿還有點(diǎn)磅礴氣象，空蕪徹底，頹廢不成樣子，宮鴉一到黃昏時分便整陣而入。

    在長安城中短暫停留后，他們便著手商討追擊李傕事宜。

    黃白城中，李傕氣勢沖沖質(zhì)問女巫：本將為何還不見賊人中疫跡象。

    旁邊有士兵對她指指點(diǎn)點(diǎn)，上來進(jìn)讒言道：將軍，有人曾看到她晚上曾與虎豹相處，詭怪異常。

    女巫只冷冷一瞟他，只道：將軍之前未曾齋戒，身體不潔，則心不誠，這樣怎會靈驗。

    李傕道：你膽敢戲弄我。

    他想上前抓住她，女巫嫌惡怒道：放肆，退下。

    李傕被她氣勢一嚇，竟然停住不動。

    他的左右正想上前，沒想到干燥的屋內(nèi)閃過一陣飄風(fēng)暴雨，女巫竟然忽地憑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

    士兵被她嚇得不輕，丟下刀劍，跪地求饒。

    李傕外出查看天色，無云無雨，又看著屋內(nèi)地下一片潮濕，頓時感覺手腳冰涼，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李敏和鄭姜兵馬為先，前驅(qū)黃白城，然而在奔襲路中，偶遇大風(fēng)雨天氣，眼前晦明不定，雨線萬千，四周一片茫茫，竟在草木繁茂的山中迷失了道路。

    王瑗他們沒有帶雨具，和李沖，鄭姜等人聚在一處樹下避雨，此刻聽聞身后冷笑聲聲，雨竟然停了。

    正在疑惑間，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女子乘著赤豹，手里懷抱著一只花紋斑斕的貍貓，正在曲折山阿上走動。

    她無言向前走著，像在引路。

    眾人驚魂不定，還以為遇上了山野精怪，王瑗道：我想，她是來幫助我們的。

    于是眾人正躊躇猶豫，而王瑗卻堅定地跟上去了。

    眾人也亦步亦趨地隨她走著，見果然走出了令他們迷失的山谷，王瑗見她就要離去，便大聲問道：你是誰呀。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她輕聲念道，醇厚的聲音，卻回蕩在整個山谷之中。

    女子回頭對王瑗笑了一下，便乘著豹子而去，攜著一股浩浩東風(fēng)，神奇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