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

他還沒說出口這三字，就見她人影跑遠。

她一走，車內(nèi)剩他一人，周遭的空氣又靜默起來。

程岸下車，倚在車門前想點支煙，打開煙盒后猶豫了下又重新合上。來回幾次打開合上的動作，最后還是沒抽出煙支，他將煙盒扔回車內(nèi)，轉(zhuǎn)而看著校門口方向。

轉(zhuǎn)季天的晚上霧氣重，看著看著，他忽覺悶熱，不禁扯了扯衣領(lǐng)口。這個點還在校門口來往的人寥寥，也就在這時，他不想等了，邁腿走向校門。

她說她回宿舍，那他還是去那兒樓下等著吧。

等待其實并不難熬，難熬的是遙遙無期的等啊等，卻盼不到結(jié)果。

過去的好幾次，他都等不到她的出現(xiàn)，最后都是他主動找到她跟前才能見著她。后來有段時間他不想再做主動了，因為無論怎么做她都不會喜歡，那種被她反感著的感受比什么都難受，于是慢慢他學(xué)著放棄?？勺罱欠N想見她的念頭又開始燃燃在燒，卻因著前車之鑒，什么都得收斂。

但收斂不等于不作為。

當(dāng)他還沒邁進校門，就看見了她跑來的身影。

晚風(fēng)輕輕吹送了眼前霧霾，她的模樣在他眼里逐漸清晰，方才因心煩而生的悶熱一下便釋解了。

原來還是有盼頭的，程岸想，邁步走上前。

可希停在他跟前，不停喘著氣，調(diào)整呼吸想說話，卻“我……”了半天還沒把氣喘順。

她跑得扎在腦后的馬尾都松亂了，因喘氣微微彎著腰，發(fā)尾便松垮垮垂在肩上，整個狼狽的模樣則讓他嘴角忍不住牽起。

“用不用這么趕？”他問，話里帶著分明的笑意。

可希以為他笑自己跑兩步路就不行，一邊心里想著新學(xué)期得把鍛煉身體提上日程，一邊道：“我我我……們宿舍，快關(guān)門了……我得趕緊，哎，不說這個，我有東西……要、要給你?！?/br>
程岸這才注意到，她一手撫著胸口順氣，另一手放在背后，原來是拿著東西。

“什么？”他問。

“呼……”慢慢把氣喘順后便直起了腰，“我本來還在想可能要等下周一，沒想到你居然會在這個時候來，好了，現(xiàn)在把禮物給你，總歸比遲送要好?！?/br>
禮物……程岸隱約能猜到了。

當(dāng)她把從身后將拎著的東西拿到他眼前，隨后“噔噔”兩聲，語氣輕快，道出了祝福：

“生日快樂！”

他還是怔住了。

深藍色禮盒袋在他眼前晃著，擋住了她模樣。

只聽她道：“這里面兩份，一份是媛媛的，她懶得下來了就托我一起給你，快收下吧，壽星公?！?/br>
來之前程岸完全沒料到會有這么一份……

驚喜。

他伸手接過禮袋，她盈盈笑臉就又呈現(xiàn)在他眼前，一下子，他胸口位置那因驚喜而翻起的駭浪驚濤便流淌成潺潺細水，清靜平和。

程岸緊緊拿住了禮袋的掛繩，道了聲：“謝謝?！?/br>
可希唇邊笑意又濃了幾分，笑渦更明顯：“不謝，也不是很貴重的東西，就我們一點點小小的心意，你不要嫌棄才是?！?/br>
程岸聞言，只笑不語，挑眉不置可否，定定地看著她。

可希道：“希望你能喜歡吧。”

程岸低頭看了眼禮袋，里頭兩個禮盒，一大一小，他一眼看中了小的盒子，拿出來問可希：“這個你的？”

可希點頭，他就準(zhǔn)備打開。

“等一下！”但還沒開啟，可希便慌張地按住他準(zhǔn)備打開盒子的手，“你不會是……準(zhǔn)備當(dāng)著我的面拆開吧？”

程岸勾唇：“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可希咬了下唇，猶豫了下還是放開了手，“好吧，你拆吧，但就真的……不要嫌棄啊?！?/br>
后面一句話說著說著有氣無力。

可希覺得不好意思。雖然為了這份禮物她已經(jīng)要省吃一個禮拜的飯錢，但仍被媛媛嫌棄說“小氣”……一開始她也沒覺得什么，因為這東西她一眼就挑中，但在媛媛多次跟她強調(diào)“你覺得他缺這個嗎？”、“你不覺得送不出手嗎？”之后，現(xiàn)在他要當(dāng)著面拆開，便多少會覺得尷尬。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盯著程岸的動作，心情不由自主忐忑起來。

特別當(dāng)她看著他打開盒子時，手明顯是有頓了下，才把東西拿出來的時候，她不免收起了笑容。

“打火機？”程岸問。

“嗯。”可希點頭。

程岸拿在手里把玩。

四四方方，純黑色的，中規(guī)中矩的樣式，沒有什么復(fù)雜圖案。他試著打亮了下。卻是有很亮的火光。

可希手指指：“這里還刻了你名字的?！?/br>
程岸看了眼：“你親手刻的？”

“不是?！彼穸ǖ煤敛华q豫，干笑了兩聲，“我哪有這個本事……”

刻字是店家送的服務(wù)。好吧，可希摸了摸鼻子，她得承認(rèn)，論價值，這確實是不怎么送得出手的東西。

尤其她見他又打亮一次打火機，聽他凝著火光道：“我還想戒煙來著……”

她大腦一下宕機，“?。俊绷寺暡欧磻?yīng)過來，忙道：“戒煙……戒煙好事啊，不是，你聽我說，我送這個給你，絕對沒有鼓勵你吸煙的意思！”

程岸笑問：“那是什么意思？”

“我……看到它，就很自然想到你拿著它的畫面，很適合很和諧的畫面，”可希在腦海想著措辭，卻不知道怎么表達那種感受，她唯有照實說：“反正很奇怪，看到它，就覺得……就是你。”

是真的。最初初選擇它的原因，就是因為在可希腦海里，「打火機」三個字，第一個能聯(lián)想到的人就是他，于是當(dāng)看到實物那瞬間，有種“就是它了”的感覺，毫不遲疑，也沒有再多逛她就買下了。

程岸抿嘴，聽完她的話后，沉默了下，而后了然地點了點頭，道了聲“知道了”。他單手握著那個她送的打火機，滿腦滿腔都是克制不住的笑意，面上卻收斂起笑容，望著她的眼睛。

“謝謝，”他道，“我很喜歡?！?/br>
“都說不用謝了，你喜歡就好。”她感激他這么給面子，頓了頓又準(zhǔn)備說點什么：“但……”

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嗯？”了聲。

可希摸了摸鼻子，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沒什么。”

程岸不禁一笑，接道：“我知道的，它的意義，不是用來點煙。”

可希彎唇，笑著點了點頭，見時候差不多了，便道：“那我回去了，我們門禁的時間差不多了?！?/br>
程岸忽地淡了笑容，心中倒是不想放她走啊，但他口里還是應(yīng)了聲“好”，道：“送你到宿舍門口?！?/br>
可希忙揮手：“不用了，就這幾步路，我一個人走回去沒事的。你也……早點回去吧。”

她是要再跑回去的，不準(zhǔn)備也不可能叫他跟著她跑。說著話，她人已經(jīng)往后退幾步，又要準(zhǔn)備起跑了……

只是這回她道完“再見”，轉(zhuǎn)身還沒邁開步伐，倏地又想到什么，忍不住轉(zhuǎn)回身子面向他。

“還有一個事?！?/br>
她道完，便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

程岸于是朝她走近兩步，問：“怎么了？”

原以為她大概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事情或不方便的事情開口。因為她站在那兒，低著頭，垂著眸，像是在醞釀措辭又找不著合適的詞匯一般，左右為難，明顯的欲言又止。

結(jié)果只聽她緩緩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收回去年我在這兒說過的話。”

“……”程岸眉一挑，怔在原地。

可希清了清嗓子，抬眸一字一句地道歉：“對不起，程岸。不知道你還記得嗎，我那時候說的話確實過分了，你不記得是最好了，我那也是氣話。但是吧……那時候你也有不對的地方，再怎么樣，也不能偽造假條、逃課，你說是吧？”

說著說著話，她的目光又漸漸從他身上落到了地面——

真的不能斷更太久，對這篇都快沒手感了我……我懺悔。

第五十一章

自覺是沒有底氣的一方，可希后半段話說完簡直想自咬舌頭。低垂著頭，半天也沒等到程岸回應(yīng)，她正想著如何圓場，就聽見他開口。

“李可?！?/br>
“嗯？”可希抬眼，莫名緊張起來，很少聽他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應(yīng)該說也很少有人這樣叫她，一般都是別人特別生氣的時候……

“你教教我吧?！?/br>
沒來由的一句話令可希一頭霧水：“教什么？”

他眼里全是拿她沒轍的“教我怎么樣才能說話像你一樣，兩三句話就把人打下地獄，但再三兩句卻又能把人送上天堂?！?/br>
什么意思？可希皺起眉頭，捕捉不到他眼神里的深意，她眨巴了眼，腦子里思索著他的話，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你這是……在夸我？”

聽她的話，程岸卻更忍俊不禁，本就滿心欣歡，好不容易憋了一臉認(rèn)真，卻還是敗給了她。

“李可希，你是真的有本事?！?/br>
可希愣了愣，更不懂他的話了。如果不是見他在笑，她大概會覺得他說的是句氣話，這話她不會接。這時她突然覺得他說的怕不是反話，她明明嘴這么笨。

“我……”她正找著話。

程岸卻沒有要聽她講下去的意思，反而揚起左手，右手手指點了點他手腕上的表。

可希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看到他手表的時間，一下就慌了，忙把其他都丟到了腦后，趕緊往校門內(nèi)要跑去：“天吶快到點了，我走了走了……”

程岸一直目送她身影消失，才回到車?yán)铩?/br>
他手里還拿著她送的打火機，一個人忍不住又打亮了火光。

拿起手機他對準(zhǔn)火光拍了張照片。

當(dāng)他把她送的禮物放回禮盒袋里，才發(fā)現(xiàn)袋里還有張賀卡。拿出來一看，不過就是簡簡單單的“生日快樂”四個字和她的簽名，可他還是盯著看這章賀卡入了神。

所以他說她本事啊，去年輕輕松松把他踢進了谷底，今日又讓他高高興興地過了個生日，他還偏偏特別樂意這么被她兜著圈轉(zhuǎn)悠。

扣上安全帶后，他忍不住暗罵了自己一句。

真是瘋了，居然能放她走。

可希跑回宿舍，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他好像還沒有表態(tài)，到底有沒有原諒她去年說過的狠話。

田媛媛看見她回來，第一時間從床上跳下來問她送完禮物后的詳情。

可希表示：“沒什么，他說謝謝，我說不客氣?！?/br>
媛媛口里說著“我不信，肯定還有別的”，拿著手機讓她看程岸剛發(fā)的一條動態(tài)。

動態(tài)發(fā)出的時間不過就是剛剛她回宿舍的這段時間，圖是她送的打火機，配文則是簡單的兩個字：「喜歡」。

程岸拍的照片顯得她送的打火機特別有質(zhì)感，可?？粗掌唤巴邸钡匾宦?，稱贊道：“拍得真好。其實我眼光還是可以的，這禮物挑得多好，不錯，幫我點個贊?！?/br>
“不，你別光夸自己，你……”媛媛拉著她還想說點什么，可希卻擺手拿了洗漱用品趕著去洗浴間：“不行，跑得我一身汗，我得趁還有熱水再去洗個澡?！?/br>
“喂李可希……”人越叫越走遠，媛媛忽然有些后悔沒跟去看八卦現(xiàn)場，覺得沒勁。

再看了眼程岸發(fā)的照片，她又生一個疑問：等下，她明明也有送禮的，怎么……噫，難道她的禮物不值得擁有名字嗎？

***

翌日上完興趣班，可希便和同班同學(xué)一起去捧譚杰的場了，她特地帶上了寒假前他送的那本新詩集。說起來也是慚愧，直到這天她都還沒機會拜讀譚杰的杰作，還好譚杰也沒問起。

簽售會完，有同學(xué)起哄讓譚杰請客，說大家這么給面子人手一本，怎么也得請去市中心大酒店搓一頓才行。

一開始起哄的同學(xué)也只是玩笑話，但沒想到譚杰當(dāng)真了，說自己也剛拿到了版權(quán)費，答應(yīng)下。于是同學(xué)更是嚷嚷著有錢了就不貴不去，不然就是不給大文豪面子，開始挑各種地方。

跟著可希一起來簽售會湊熱鬧的田媛媛聽到他們討論要去的地方，忍不住出聲提醒譚杰：“喂，你是真的有錢才好哦，我聽他們提議的那幾個地方，好像都是有低消的?！?/br>
譚杰聞言，看了眼可希，她眼里似乎也顯露同樣的擔(dān)憂，于是譚杰點頭，嗯了聲。

田媛媛最不喜他總是不吭聲的樣子，努了努嘴：“出書了不起……”

可希拉了拉她，壓低聲音道：“今天這么開心，給點面子好不好？”

田媛媛辯駁：“我沒有不給面子，我是好心提醒他，你聽聽你們班說要去的都是什么地方……”

可希來了這邊讀書雖然快兩年，對這座城市很多地方還不是很熟悉，媛媛人緣好，平日常和她班上的同學(xué)去逛街，相較起來，可希就比較宅，大多信息還都是從同學(xué)或是媛媛那兒聽來的，她想了想，“哎”了一聲，回媛媛道：“放心啦，我們班的人都很有分寸的。”

田媛媛呵呵兩聲干笑，“反正他有錢請客就好了?！?/br>
最后定下了地方，有人在班群里發(fā)了地址，地方離簽售的書店也沒有很遠，幾個公交站就到了，他們?nèi)硕?，便決定一起坐公車去。

周末出門的人不少，公車擠滿了人，可希和媛媛被擠到了公車后門位置。

沒想到的是，他們坐的這輛公車還經(jīng)過了「將夜」，天還沒全暗，遠遠就能見到「將夜」的燈牌亮起，當(dāng)正面經(jīng)過時，就見到了那個地方圍滿了人群。可希原是透過后門的玻璃看著車外，經(jīng)過時本來她有意識想躲避不去看那個地方，但卻先被那個地方停著的幾輛警車吸引了目光。

警車？警車。

公車駛過，可希還止不住往后望，當(dāng)公車快要?？空緯r，她整個人完全站立不安，滿腦海全是剛剛一閃而過的那幾輛警車。當(dāng)車后門開啟，她毫不猶豫就準(zhǔn)備下車。

媛媛拉住她：“你干嘛下車，我們不是這一站?！?/br>
可希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釋，“我……我有點事！你們先去，我等會兒再自己過去。”話說完，她便徑直下車，很是匆忙。

完全沒料到可希這么一著的媛媛當(dāng)下就懵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車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公車又開動，她只能看著可希往她們相反的方向跑遠。

可希一開始跑得飛快，但快跑到事發(fā)地，卻不敢再走近。

那里圍滿了人群。她今天剛好穿了件連帽衛(wèi)衣，把帽子戴上，她站在人群最外圈小心張望，似乎大家圍著的就是那條后巷……

那條她印象中的噩夢后巷……

她想了想，咬著手拇指強自鎮(zhèn)定，走到一間便利店里，隨便拿了支礦泉水到柜臺買單，佯裝路人好奇地問收銀員：“那邊……怎么了？怎么來了這么多警車？”

“聽說那條巷子里藏著個性犯罪組織，被抓了?！?/br>
聞言，可希手顫，握著的礦泉水瓶一下松開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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