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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共沉淪在線閱讀 - 二

    



    秋季的墓園比以往多了幾分蕭瑟,天空堆著翻涌的暗云,不見終點的路上落滿干枯的落葉。

    鐘意穿著許秉文差人送來的當(dāng)季風(fēng)衣,慢慢地踩著落葉,她喜歡這種脆響,像樹葉的筋骨都被她踩斷。

    許秉文挑的地方很不錯,依山傍水,海港風(fēng)景盡收眼底。

    鐘意站在鐘平墓碑前,放下白菊,看著那張鐘平年輕時的黑白相片,只覺得好陌生。

    她從沒見過如此神采飛揚的爸爸,眉梢眼角俱是傲氣,他對著鐘意微微笑。

    鐘平不讓鐘意像海港小孩那樣喚他Daddy,他教她字正腔圓喊爸爸。

    他不喜歡海港,也不喜歡在海港長大的mama。

    鐘意看著照片發(fā)愣,就是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在婚后逼得妻子飲恨舍命,抑郁自殺嗎?就是這樣溫潤端方的男人將岳父一家當(dāng)作踏腳石,爭名斂財嗎?

    她在墓碑前站了許久,實在不知該講些什么。自從她記事起就沒有享受過家庭的半分溫情,世間最狗血俗套的家庭倫理劇每日都在鐘家老宅里上演,如今讓她抹淚說些掏心的話,她張不開口。

    許秉文在不遠(yuǎn)處的樹旁等著她,見她走近,仔細(xì)打量她臉上有無淚痕,雙眼是否腫起。

    見鐘意神色如常,他松口氣:按理說,不該和你談這些,可現(xiàn)在情況復(fù)雜。

    從前鐘叔還在,你在倫敦,不管事也是正常,可現(xiàn)在鐘叔不在了,姓鐘的只剩你一個,無論如何你得學(xué)著接手。

    鐘意心里早有準(zhǔn)備,她點點頭:我知道,可我一個人,又不懂這些。

    有我,現(xiàn)在沒了鐘叔,許多事都會很難辦,下面的人起了反心,現(xiàn)在不整治,以后不好說了。

    是負(fù)責(zé)賭場那幾位阿叔?

    那幾位從前常去老宅,幾人在書房或是后花園,一聊便是一整天,煙霧繚繞,推杯換盞。江竹清高,瞧不上這些底細(xì)不干凈,身上或許還背著人命的亡命之徒,一聽家里傭人說那幾位來了,連過去打聲招呼都不屑,旋風(fēng)似的收拾好自己就從家里刮了出去,去劇院或去商場打發(fā)時光。

    鐘平不常在家,鐘意從幼稚園回來,聽得保姆說先生在家,連小書包都顧不上放,邁著短腿就往花園跑。

    鐘平遠(yuǎn)遠(yuǎn)就見圓嘟嘟的女兒跑過來,爸爸,她一頭扎進(jìn)鐘平懷里。

    那時多好,父母也算恩愛,那些污糟的事也還未找上門。

    鐘意尚未回過神,就聽見許秉文繼續(xù)開口道:是,李定明稱病不露面,成陽鄭恩他們兩個暗地里和劉家搭上邊。

    從前一起稱兄道弟,將胸口拍得震天響,口出豪言說要為你兩肋插刀,如今就全然不顧兄弟情義,只當(dāng)拜過的關(guān)公是木頭。

    李定明什么???

    腦子里長了個東西,許秉文偏頭看了鐘意一眼,見她神色如常,才繼續(xù)說下去:他從去年起就不怎么來公司了,也不肯說自己的病情,還是鐘叔讓人查出來的。

    鐘意對李定明沒什么好感,淡淡應(yīng)了一聲,葬禮他來么?

    他前幾天就讓人來道歉,說身體實在不好,動都動不了。

    李定明也算是鐘意的遠(yuǎn)親,可一聽他病情嚴(yán)重,鐘意卻笑出聲:挺好,祝他早死,下去給我爸爸作伴。

    許秉文知她是為江竹的事恨上了李定明,不放心地叮囑她,明天可不能說這種話,到時姿態(tài)放低,拿出小輩的樣子,不要打草驚蛇。

    兩人并肩朝園外走去,千疊翻涌烏云壓得人喘不過氣。

    現(xiàn)在還做那種生意嗎?

    哪種?

    鐘意反問:你說哪種?

    許秉文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

    趁早脫手,暴利的生意多的是,不一定就非要賺這種。

    許秉文推了推眼鏡,這些事都是李定明在負(fù)責(zé),他不松口,就只能一直做下去。

    鐘意瞧見放在路旁的垃圾桶,一面走過去一面在口袋里摸。

    他不是快死了嗎?他一死就立刻撤手。

    許秉文看見她拿出打火機就頭疼,不抽不行嗎?他搶過打火機,你現(xiàn)在敢去醫(yī)院查你的肺嗎?

    鐘意伸手去搶,可許秉文比她高出許多,他伸直胳膊將那枚小巧的打火機攥在掌心,她蹦起來也拿不到。

    鐘意不想踩著高跟笨拙地蹦來蹦去,她立刻放棄,拿下嘴里含著的煙,半真半假道:戒不掉,有癮。

    只要真的想戒又怎么會戒不掉?他朝鐘意伸出手,從今天開始。

    許秉文神色認(rèn)真,不像是在開玩笑,鐘意緩慢地摸出口袋里的煙盒遞給他。見他并沒有收手的意思,又把口袋里剩下的其余三枚打火機一并交給他,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她順口問道:有什么好處?

    許秉文伸手欲攬她肩膀,手指還未觸到她肩頭就緩緩收回,她走在前頭,沒有注意到許秉文的動作,只聽見他的聲音從后方傳來:好處是,你能多活幾年。

    他快走兩步至鐘意身側(cè),同她并肩而行。

    仿佛回到從前草長鶯飛的年歲,鐘意避開來接她的司機,跑到隔了幾條街的男校找許秉文,許秉文給她買甜筒,她拿出早就買好的薄荷糖塞到他校服口袋。

    那年的夕陽好似流火,在他袖口,在她裙邊都鍍上金光。

    早上來送他們的是楊叔,現(xiàn)今在墓園門口靠在車旁的是個二十多歲,頭發(fā)染的血紅的青年。

    那人看見兩人,趕忙跑過來問好,沖著許秉文痞氣的笑:文哥,你女朋友哇?

    鐘意看清楚他的長相,劍眉薄唇,單眼皮的鳳眼微微上翹,天生一副多情相,襯衫解開三顆扣,十足風(fēng)流。

    許秉文和他相熟,拍他肩膀讓他別亂講,向鐘意介紹他:他是薛拾,以前在賭場,后來幫我做事,從今天起讓他跟著你。

    讓他跟我做什么?保鏢?鐘意看他像賭場看門的馬仔,他行嗎?看起來像是經(jīng)常被吊著打。

    不怪鐘意看他不起,薛拾看起來細(xì)皮嫩rou,本就偏白的膚色被紅發(fā)襯得更白,不像打手,更像被闊太養(yǎng)著食軟飯。

    喂喂喂小姐,不要亂講?。∷牬笱劬?,不服氣地反駁,下巴微微抬起,臉上帶傲氣,我很能打的!不信你問文哥,道上都稱我小Jackie哦。

    薛拾哪里服氣被人這樣講,當(dāng)即就要講述自己上月當(dāng)街開片的英姿。

    許秉文拍了拍薛拾,示意他去開車,待他走遠(yuǎn)才低聲道:最近不太平,他底細(xì)干凈,讓他跟著你,我放心。

    鐘意雙手抱臂,仰起頭和他講條件:你口袋的煙盒里還剩六根,現(xiàn)在還我三根。

    不可能。許秉文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

    待薛拾發(fā)動汽車,許秉文從車前座的儲物格里摸出一盒東西遞給后座的鐘意。

    是一盒薄荷糖。

    想吸的時候就吃一顆。

    鐘意看著盒子上與記憶中截然不同的包裝,拆開往嘴里塞了一顆。

    味道也不一樣,一股牙膏味。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六年的時間可以讓曾經(jīng)聞到煙味就皺眉的鐘意變得無煙便心癢,自然也可以讓許秉文在儲物格里放別的薄荷糖。

    不過一盒糖,鐘意想,她用力咬碎嘴里的糖塊,嘴里的涼順著喉頭向下滑。

    薛拾人雖看起來輕浮,開車倒比楊叔還要穩(wěn)幾分,路程還長,許秉文說起葬禮安排。

    鐘意十五歲就被送至國外,公司事務(wù)一概不知,只識得那幾位元老。

    許秉文說得細(xì)碎,鐘意聽得不耐煩,看見前頭被靠背遮住大半的張揚紅色。

    從留出一條細(xì)縫的車窗鉆進(jìn)的山風(fēng)撥弄著那一團(tuán)紅,顫顫巍巍似跳動的烈火。

    鐘意歪頭沉沉睡去。

    夢里是重復(fù)千百次的夜半火,濃煙纏著那棟白色建筑,像是女巫集會,院中奪目的玫瑰成了火光的陪襯。

    十歲的鐘意被人救出,裹著被水打濕的薄毯,她瞪大雙眼,一眼也不肯眨,死死地看向家中。

    平時照顧她的傭人不忍,想上前捂住她雙眼,卻被她扭頭甩開。

    火焰最盛的那一處在二樓,江竹的臥室。

    此時簇?fù)碓谒磉叺膫蛉俗兞四樕?,獰笑著拽著她的頭發(fā),三五人像拖拽著什么死物,將她往火場拖去。

    鐘意不知在夢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重復(fù)多久,終于被許秉文發(fā)現(xiàn)異常拍醒。

    路邊飛馳著后退的景色提醒她路程還未過半。

    許秉文見她額發(fā)被汗浸濕,眼角有淚痕,關(guān)切問道:怎么?又發(fā)噩夢?

    薛拾裝著目不斜視,一顆心撲在方向盤上,實則恨不得把耳朵縫在后座。他天生八卦,路邊阿婆拌嘴都要駐足搞清緣由。

    鐘意喘著氣,見許秉文十分關(guān)切,展顏一笑:不是,夢見搞男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