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父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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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啊?!?/br>顧偕眼前一片模糊,意識混沌不清,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在耳邊響起,但那聲音仿佛隔著海水般含渾不清。“動不了?藥勁兒還沒過呢,那先給你來一針強(qiáng)心劑吧?!?/br>針頭扎進(jìn)胸口,猶如死神鐮刀劈開了心臟,顧偕猝然睜開眼皮,赫然跳入眼中的是模糊的色斑光暈,旁邊是心跳檢測儀器?自己身下是手術(shù)臺?……還有無影燈?“你想問這里是哪兒?”顧偕的視線勉強(qiáng)集中,只見一個年輕男人居高臨下地站在手術(shù)床前望著他。“很明顯啊,是手術(shù)室,一會兒老頭子會躺在這張床上,把你的腎放進(jìn)他的身體里。”男人緊緊盯著顧偕的臉,唯恐錯過了顧偕臉上精彩的表情,但讓他失望的是,顧偕沒有任何表情便消化了這個信息,靜靜閉上眼,將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你說你那天要是老老實實收了錢多好,現(xiàn)在還能保一條命。”男人手肘搭在工具臺上,斜靠著手術(shù)臺,嘆息道,“我們家族有病史,血型難配,我和我哥以后也可能需要換腎,所以,你的左腎給了老頭子后,右腎先保存起來?!?/br>這時,顧偕睜開了眼睛,少年英俊的面容看上去非常平靜,不知怎地卻看得男人頭皮一麻,那凌厲的眼神仿若化作枯爪,緊緊扼住了男人的咽喉。男人吞了口唾沫:“干嗎這么看著我?給錢你不要,非得讓老頭子打感情牌,和你那個賣逼的傻媽一個德行,他帶你看別墅、吃頓晚餐、為你準(zhǔn)備個房間,你就美得以為你也配姓顧了?”手機(jī)叮咚一聲響,男人低頭掃了一眼:“行了,老頭子馬上來了,我就是來和你道個別的,免得你稀里糊涂就變成鬼了,斷頭飯也吃過了,準(zhǔn)備上路吧,弟弟?!?/br>他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突然停步冷笑道:“老頭子當(dāng)年沒把你射在墻上,這是冥冥中注定了你得給我們父子當(dāng)rou罐子養(yǎng)著這顆腎……我cao!”男人轉(zhuǎn)過身,睜大著眼,低頭向下看,一把手術(shù)刀赫然扎進(jìn)他的大腿。顧偕不知何時竟然悄悄爬下了手術(shù)床,為了手術(shù)方便,他的衣服被脫光了,此刻渾身赤裸,深淺不一的疤痕傷口遍布其身。烈性麻藥讓他的身影依舊搖晃,但慘白燈光當(dāng)頭打下,襯得他眼底淬著鋒利的寒芒,如同從地獄爬回來的修羅惡鬼。“媽的!”男人被劇痛激怒,大手鉗住了少年的脖頸,顧偕不過十四歲,體內(nèi)還有未消化的麻藥,站穩(wěn)尚且吃力,對抗行動力完全的成年男人相當(dāng)費(fèi)勁。此時此刻,他就是一頭被逼到絕路上的野獸,力量再懸殊,也要殊死一搏。兩道翻滾撕扯的影子映上雪白的墻壁,兩人扭打到一起,嘩啦啦落地?zé)羲榱藵M地,男人摸到一片玻璃碎片,毫不猶豫地往顧偕身上刺,顧偕肚子上插著玻璃碎片痛苦地翻過身,手臂一掄,工具臺上手術(shù)刀、鉗、錘叮叮咣咣掉了一地,他摸到了一柄手術(shù)錘,竭盡全力朝男人脖頸一擊……砰——手術(shù)室鐵門重重被推開,冰冷的走廊玻璃上倒映出顧偕踉蹌的身影,鮮血從五指間往下淌,在地面上連成一條血線。他赤身奔出別墅,朝著后園斷崖方向跑去。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連綿無際的玫瑰隨風(fēng)向后化作模糊的紅影,遠(yuǎn)方天幕被染上透光的魚肚白,蒼穹之下是深藍(lán)的?!欃晌嬷「?,手上一片黏熱,他知道這guntang黏膩的觸感是正在往外掉的腸子。他要跳下懸崖沉入深海,任由魚蝦鉆進(jìn)他身體啃噬他的內(nèi)臟,也不能將這顆腎便宜了那個老畜生。風(fēng)從荒山腹地而起,席卷廣袤樹林,穿過山坡掠過海面,吹得樹葉沙沙,波濤洶涌,飛向地平線的盡頭,那里一輪金紅的圓日正緩緩升起……心跳在海浪聲中急劇加快,眼前的一切逐漸模糊。人死之前不是應(yīng)該有走馬燈嗎?為什么他的眼前一片黑暗?顧偕迷迷糊糊地想,或許因為這短暫的十四年毫無留戀之處吧。生命盡頭,他沒有想念的人,也沒有懷念的事。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從始至終只有他只有自己而已。瀕死的身體突然變得輕盈,靈魂脫離了沉重的軀殼,踩在泥土里的每一步都如同飛翔。全世界安靜到極致,一道熠熠生光的白影驟然從玫瑰花叢中跳出來。顧偕疲憊地眨眨眼,那個美得仿若娃娃的小女孩瞪著驚愕的大眼睛,沒哭嚎沒驚叫,只愣了一瞬間,便主動上前托起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上天注定,命不該絕。別墅的手術(shù)室亮起了紅燈,顧翰儒準(zhǔn)時躺上了手術(shù)臺。片刻之前,顧翰儒望著手術(shù)室的一片狼藉,怒吼道:“這是怎么回事?”“他說,他想和那個……那個誰說說說……兩句話?!?/br>醫(yī)護(hù)人員蹲在次子身邊,檢查生命體征。次子左側(cè)太陽xue中插著一柄手術(shù)刀,雙眼失焦,正惡毒地注視著虛空。醫(yī)生囁嚅道:“少爺……沒氣了……”天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斜映在顧翰儒的側(cè)臉上,另外半邊臉隱沒在黑暗中,他平靜問道:“他的腎還能用嗎?”·病房里關(guān)了燈漆黑一片,醫(yī)療器械上亮著綠點,慘白的走廊燈從門縫下透出一片扇形光暈,門外護(hù)士推著藥品車走近,又漸漸消失在遠(yuǎn)處。朱砂手指動了動,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呻吟,一直緊握著她手的顧偕,瞬間察覺到了這極輕微的變化,低聲問:“朱砂?”“顧先生?您怎么在這兒?”朱砂的手被攥久了,指尖發(fā)麻,下意識想抽出來握成拳,活動一下。但顧偕這雙冰塊般的手牢牢攥著她,死活也不放。只聽他輕輕說道:“我和救護(hù)車一起上門的?!?/br>“哈?”朱砂震驚,“您不是以為我流產(chǎn)了吧!”房間里陡然安靜下去。黑暗中顧偕面色晦暗,肩頸肌rou因緊張而凸起,躺在床上的朱砂雙眼發(fā)直,一臉生無可戀。半晌,顧偕問道:“為什么不告訴我。”“就打個針啊有什么好說的,”朱砂扶著額角,“等等,您現(xiàn)在知道我是什么病了吧,腺肌癥而已。”“而已?”顧偕聲線似乎繃到極點,就在要爆發(fā)前的一秒又將怒火按下去,平靜地問,“為什么不去醫(yī)院?!?/br>“這針近似化療藥物,打完副作用那么強(qiáng),我能把醫(yī)生叫上門來,干嘛要自己折騰一趟。”窗外夜色濃黑,不知道現(xiàn)在是幾點。顧偕坐在床邊,黑暗中露出朦朦朧朧的輪廓線條,冰涼的雙手起著她的左手,放在唇邊,這種姿勢竟然有點虔誠祈禱的意味。朱砂心說別是大出血把腦子出壞了,她清了清嗓子問道:“我睡幾天了?”“五個小時。”朱砂詫異:“哈……”“怎么?睡迷糊了?”顧偕豁然起身,摸了摸她的額頭,“頭暈嗎?想吐嗎?”朱砂剛因為顧偕松手一喜,但緊接著樂不出來了,因為他這只冷得瘆人的手心是觸上了額頭,可那只手還在攥著呢。“沒事,沒事……顧先生,咳咳,能松開我嗎?有點麻?!?/br>顧偕站在床邊沒有動,灼灼視線刺進(jìn)朱砂眼底,眼中的情緒復(fù)雜得像洶涌澎湃的海浪,一個浪頭拍來,將朱砂的神智都卷了進(jìn)去。可能看錯了吧……朱砂輕輕笑了笑,顧先生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珍寶。顧偕臉色蒼白,眼底血絲密布,看上去仿佛五年沒睡一樣憔悴疲憊,朱砂哪里敢相信這是五小時前還將她壓在電梯里親吻的那個顧先生。她問:“我現(xiàn)在沒事了吧?能回家嗎?”“你知道你出了多少血嗎?”顧偕聲音沙啞,“今晚留院觀察,明天睡醒了開始大體檢?!?/br>“針不打了嗎?”“澳大利亞在刮臺風(fēng),有個專家來不了,可能得下周二才能安排會診,會診以后再說吧?!?/br>“可我還有三個收購案……”“如果我只是你老板,你可能會失業(yè)可能會調(diào)職,但我不止是你老板,這件事上我不會尊重你的意見,從現(xiàn)在開始你給我強(qiáng)制休假?!?/br>朱砂愣住了,一雙眼睛呆呆望著顧偕。這是她十年來第一次見到顧先生發(fā)脾氣。這個男人不怒自威,那雙森然的眼睛一掃,足以讓對方心神俱震。何況藏在冷漠外表下的顧先生,其實有一顆溫柔的心。雖然看上去總是煩躁,其實極有耐心,他常說,發(fā)脾氣是猴子解決問題的方式。空氣仿佛凝固了,安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朱砂剛想說點什么緩和一下氣氛,然而下一刻顧偕猛然撲了上來,雙臂緊緊抱住了她,仿佛要將她揉碎塞進(jìn)自己身體里。那瞬間,朱砂恍惚有種錯覺。她本是顧偕身上拆下來的一根肋骨。肋骨變成了女人,女人便無法再回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擁抱她,但不能再擁有她。顧偕把臉埋進(jìn)她的脖頸,嗅著她的氣息深深喘息。那重重的呼吸恍如無聲哭嚎,他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令朱砂心如刀割。她靜靜躺在病床上,任由顧偕擁抱她,黑暗無聲無息席卷了房間,遠(yuǎn)處公路上車燈穿過窗簾縫隙,在天花板上投下轉(zhuǎn)瞬即逝的光影,恍若從長河中一躍而出的銀魚。————以下不收費(fèi)————我身邊去年有三個人先后得了這個病,其中一個也是好幾個月沒來月經(jīng),然后在家血崩猶如命案現(xiàn)場。所以就用在這里了,不是白血病、心臟病這些很“唯美”的病,而是一個非常常見的婦科疾病。這條線起是在最開頭,朱砂撞車遇到邵俊那天查懷孕開始,然后夏日宴痛經(jīng)、尹鐸狙擊中痛經(jīng)、以及薔薇月子中心的按摩師上門服務(wù)鋪墊朱砂遲遲不來月經(jīng),直到最后血崩現(xiàn)場。在這里提醒姑娘,不論有沒有性生活,每年都要做婦科檢查,尤其是劇烈痛經(jīng)的姑娘,千萬要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