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位為王

    王太子死了。

    門客急匆匆的闖進公子敬的府中，通報這一消息。

    本還拿著筆作畫的公子敬聽聞這個訊息，登時驚得手中一抖，一副好好的便毀了，她看著筆下的畫作，無心痛惜。面上早已蒼白一片，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席上，似乎如何都不敢信這個消息，口中一直吶吶自語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轉首又對著門口訓斥道：jian佞小人，必是你在我面前妖言惑眾，編造謊言，我們兄弟二人情比金堅，你竟敢在我面前編排說我王兄逝世！當即揮手指令身旁兩側隨侍的侍從。來人啊，叉出去，給我狠狠的打！便是打死也活該！

    公子饒命，公子恕罪，曹參所言句句屬實，再過一時半刻，宮中必鳴喪鐘，若曹參存心挑撥公子與太子的情誼，等到那時，公子再打我也不遲啊！曹參掙扎告饒，哭著向公子敬求情。他得知燕太子死訊，本想著第一時間告知公子敬，讓他做好準備，卻不想他竟會勃然大怒。

    燕王年輕時荒誕多情，掏壞了身子，等到繼位為王，膝下一直無所出，直到而立之年，才得了一個公子，呈報天子，封為王太子。又過十數(shù)年，臨近天命，才有了公子敬，對這位小公子自幼便是寵愛有加，凡事有求必應。王太子年長這位小公子十三歲，對這位小弟，向來愛護的很，讀書教習，詩書棋畫，弓馬騎射，從不假手，親自教導。

    公子敬揮袖，讓侍從們放開曹參，對著他惡狠狠的道：我就依你，等時候到了，你看我不讓人撕爛你這張謊言漫天的嘴！曹參被人拖了下去，坐在席上的公子敬心里越來越沒底，她深知，就算曹參敢信口雌黃，但這樣潑天的大慌，便是再借他一百個熊膽也不敢。

    不等她細想，外邊來人通報，說王太子妃來了。

    公子敬心神一凜，嫂嫂這個時候來？她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莫非真如曹參所言，王兄賓天了。她抬袖擦了擦淚，便出門迎王太子妃。

    企兒，給你叔叔跪下。王太子妃一見公子敬，就拉著年幼的楚王孫一起拜倒在公子敬身前。

    公子敬大驚失色，慌忙跟著王太子妃跪拜，拉扯著楚王孫讓他站起。嫂嫂，你這是作甚？敬如何擔待的起如此大禮，嫂嫂折殺敬了！

    敬兒，你必是知道你哥哥的死訊了，他平日里是如何關照你的，你是知道的，你的侄兒還小，他這般年幼，你要多幫幫他啊！

    公子敬聽聞此言，頓時泣道：王兄待我如師如父，敬如何不感他之情意。黃天在上，敬今日起誓，如有不二之心，當千刀萬剮，入阿鼻地獄，下油鍋，滾刀山。

    王太子妃想要的答案得到了，她抽泣著拉扯自己的兒子站起身，有叔叔此言，妾便安心了。

    宮中喪鐘響了，大喪。

    公子敬幾人聽見這鐘聲，都沉了臉色，連聲吩咐人備馬進宮，馬車一早備好，坐在顛簸的馬車中，公子敬晃神的想著王太子的面容，那樣生氣勃勃的一張臉，前日王兄離開時，還問她今次的獵物里，有沒有想要的。她當時怎么回的，她說，聽說白狐甚美，若得狐尾一截，便心滿意足。

    公子，您可來了，王急召你。一進入王宮，父王身邊的黃門早已恭候在宮門，見到公子敬的馬車，立刻命人接手車夫的位置，馬車緩緩駛向王之居所。

    燕王的居室內安靜無比，宮人們統(tǒng)統(tǒng)都被撤了下去。公子敬解下腰間的佩劍遞給御侍，她獨自一人步履緩慢的往內室走去。

    父王,她小心翼翼的稱呼了一聲，床榻上燕王睜著一雙淚眼，他老了好多，發(fā)白如雪，散亂在肩頭，公子敬疑惑起來，這根本不是她的父王，她的父王總是神采奕奕，即使是荒誕，也總是大笑不屑，現(xiàn)在躺在床上，垂垂老矣的老人，是個即將行將就木的人。您怎么了？她握住父親的手，發(fā)現(xiàn)它好涼，她一遍遍的搓著，呵氣，但毫無作用。

    是敬兒啊。燕王好像回歸了一些意識，他看著自己的小兒子，抬手摩挲他秀美的臉。你大哥沒了，燕國沒有王太子了！燕王渾濁的眼中流出痛苦的淚水，那是他精心培養(yǎng)了二十多年的王太子，是燕國未來的頂梁柱，就這么沒了，這么塌了。他的裝瘋賣傻，他的韜光養(yǎng)晦，他布置了數(shù)十年的局面，全沒了。

    公子敬陪著自己的父親一同流淚，父王，王兄已經不在了，敬兒不能沒有您，你要多保重，您要振作起來啊，還有企兒，他也需要您的扶持栽培。

    不要跟我提他！像是突然被人戳中了逆鱗，燕王突然暴怒道：我大燕的王位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給那個女人的兒子！燕王太子之所以出去狩獵，就是因跟王太子妃拌嘴不合，才會出宮散氣。

    王上，宋丞相正在門外恭候。黃門孫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長身玉立的老丞相一進入殿中，便與燕王執(zhí)手相泣。大王，您不可憂思過度，大燕不能沒有您啊！

    燕王哭得泣不成聲，握住丞相的手。老師，寡人心痛欲裂！寡人沒了季兒！，寡人半生的心血沒了！這一次，寡人只怕熬不過去了！

    大王，老臣同樣痛心王太子的離去，燕國已經失去了繼承人，難道您還要讓燕國失去君王嗎？！宋相紅著眼，他同樣悲傷，但必須要鼓勵君王，不能讓這份悲傷動搖到大燕的安穩(wěn)。

    敬兒，你過來。燕王突然拉住公子敬的手，將其放到宋相的手上。以后，你要多聽宋相的話，跟著他學怎么做一個好國君，怎么處理政事，凡有舉棋不定的時候，都可以向丞相指教。

    宋丞相跟公子敬聽了他的話，都震驚不已。

    大王不可！

    父王，敬兒如何擔此大責！

    宋相，我將敬兒跟燕國未來都托付給您了。年邁的君王掙扎著從床榻而起，向陪伴自己多年的友人、老師拜下。

    大王，你這是何苦？！丞相上前扶起君王，燕王佝僂著身子被他扶回榻上。寡人一生無悔，唯獨恨當時心軟讓季兒娶了那個惡毒女子，待我死后，將她送還楚國！燕王的心事已了，他的神情突然精神了起來。敬兒，你登上王位后。那些臣下定會欺你年輕，諸侯王們亦會騎墻觀望，盼你出錯，你要記住父王的話，凡事要隱忍，待時而發(fā)。為君者，稍有不慎，便會累及國民，你要慎重，慎重啊........他說著，氣息便弱了下來，到最后，闔上了雙眼。

    公子敬握住他的手，那雙曾帶她挽弓而射，又將她架在肩頭瘋玩奔鬧的父親不在了。那雙溫暖的大手，漸漸變得涼如冰雪，僵硬的像是石雕，她怔怔的看著燕王失去血色，一片灰白的臉，茫然的搖著頭。不會的，不會的。她不相信，一天之內，上天就將她最親近的兩個人都帶走了。

    公子，哭夠了，就該站起來了。老丞相拉著她的手，將她攙扶起來。

    宮室外，宗親、王后、后宮美人、百官都靜立在那兒。神情肅穆的宋相拉著還在獨自垂淚的公子敬走到門外。一手握住公子敬的手給他力量，一手高舉遺詔，朗聲道：大王歸天！公子敬繼位為王！

    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亦或是心懷鬼胎，高階之下的眾人面面相覷，然后皆都拜伏在地，哀聲哭喊著燕王的離去。

    公子敬茫然的站于高處，她察覺自己站立的地方好高，實在是太高了，高到讓她心生畏懼，黑壓壓的人群全部跪倒在地上，像是一片黑云，籠罩在她的身上。手上吃痛，老丞相和藹的看著新王。公子，不可走神，您接下來將要面對很多事。

    公子敬點頭，她轉首面對群臣宗室，努力讓自己變得堅強，不敢讓他人看出自己的膽怯。

    敬兒，你父王當真讓你繼位？一回到后宮，王后屏退了宮人，直截了當?shù)膯柕?。他是知道你的身份的，他怎么能將你置于那般危險的位置？！當年，王后還在孕期，楚國便派人為自家的公子求親，若王后生得女子，那么必須要嫁去楚國。燕王含笑應允，回到后宮，卻是摔的滿室狼藉一片，他恨聲道：我大燕的公主，就算終身不嫁，也決計不能做楚人婦！然兩國實力懸殊，他不敢明面拒之，當穩(wěn)婆從王后生產的宮室內走出來，恭賀王多了一位公主的時候，燕王僅是抱著嬰孩思索了片刻，便笑道產婆眼花看錯了，這明明是一位公子，怎么能說是一位公主，產婆意會到燕王的意思，忙改口道，確是老奴看錯了，恭賀王多了一位小公子，從此落生的那位小公主成了受人喜愛的燕國小公子。

    公子敬低垂著頭，父王說王位不管給誰，都不能給企兒。母后，敬答應了嫂嫂，日后竭力扶持企兒為王，可如今，父王將王位傳于我。母后，我該如何是好？

    王后一驚，什么！楚女什么時候找你，讓你答應扶持企兒的？王太子不過剛走，那位楚女就算得知了消息，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能出宮，用道義逼敬兒相幫。除非，王后的眼神冷了下來。難道，季兒的死跟楚女有關。

    你父王既然傳位于你，敬兒，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頂起大燕的天。王后走到公子敬的面前，捧著女兒的臉。你給我牢牢記住一件事，從今以后，你沒有別的身份，你是燕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母親慈愛的臉，從未變得這般嚴肅，公子敬不自覺的點了頭。

    燕王與王太子的喪事竟是一起辦的，公子敬本想追封王兄為王，卻被老丞相苦心勸阻。王，您若是追封故太子，就是置自身于不顧，萬不可做出這等傻事！若她追封兄長，那太子遺脈方是正統(tǒng)，身為先王次子，是沒有資格繼承王位的。

    一身孝衣，站立在靈堂之上，公子敬詢問以后必須依仗的臂膀，嫂嫂,她話剛出口，頓了下，故王太子妃母子，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宋相捋須說道：遵先王遺命，送還楚國，至于故王太子遺脈，自是留在我燕國。

    等喪事過，再送其離去吧。新王嘆息了一聲，轉身離去。

    宋相看著他孤單的身影，不由搖頭長嘆。先王，你將王位傳與公子，想要保護他。但老臣是真不知道，這對他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喪事一過，公子敬登位為王，新王登基，舉國大赦。其他諸侯國也派了使臣道賀。唯獨楚國派來使者下了宣戰(zhàn)書，故王太子逝，燕國不說好生照顧遺孀，竟將楚王之女送歸回國，這對楚國來說，是奇恥大辱。

    剛登上王座的韓敬接到宣戰(zhàn)書，兩國兵力差距，她自然心知肚明。她心內焦急，但面上不顯，對著楚國使者道：我大燕隨時恭候你楚國的兵馬！

    宋相好似很滿意新王的不卑不亢，夜間，韓敬急急召見老丞相，楚國宣兵來犯，老丞相，你可有妙計應對？

    宋相淡然而笑，王，您不用急，當初先王既敢遣楚女歸國，自然早有對策。他自袍袖中掏出布帛，那是一分從秦國而來的和親聯(lián)姻。您在守喪期間，我就命使者代您向秦國求親，而在前幾日，使者便帶了秦國的詔書過來，他們同意將秦王太子的親jiejie，臨陽公主嫁給你。

    韓敬聽到他說的話，頓時如遭雷擊，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份是否會暴露，而是失聲驚道：怎會是那個悍婦？！

    她幼時，曾在秦國為質一段時間，與臨陽公主自然見過數(shù)面，她每每見到那位刁蠻公主，都恨不能避之而后快，如今竟然還要讓她娶她。她跌坐在地，難道是天要亡我！又拉著宋相的手對他哭訴道：老丞相，若娶此女為我燕王后，只怕我大燕今日不亡于楚國交兵，也會亡于此女子之手??！

    王，您多慮了，那秦婦雖悍勇，然終究是女子，日后你二人行了周公之禮，依您之俊美，還怕不能收復那女子芳心不成。到了那時，只怕猛虎也會變嬌妻，秦國少了一位愁嫁的公主，我大燕多了一位嫻淑的王后，此乃一舉兩得，皆大歡喜的喜事啊。老丞相捋須而笑，怎么想，都覺得這是一筆合算的買賣。既有了秦國相幫，應付楚國來犯，又為新王娶了一位嬌妻，他大燕簡直賺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