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程梔腦袋一瞬空白，短暫地失去思考能力，甚至忘了給老師請假，大學(xué)以來第一次翹課，抵達(dá)高崎機(jī)場后直接打車到醫(yī)院。

    醫(yī)院里，陳映之和張向群都在。程梔到的時候，手術(shù)已經(jīng)結(jié)束，張?jiān)教稍谟^察室里。陳映之煞白著臉，滿腦子兒子臉上身上血淋淋的樣子，推張向群去和警察交談。

    顧不上尷尬的身份了，程梔喊了聲叔叔阿姨，視線穿過觀察室的玻璃往里面瞧。只看見棉被下身體的起伏，和一張裹了紗布的側(cè)臉。

    程梔的心似乎也被這些紗布裹纏無法呼吸。

    陳映之按了按眼睛，反過來安慰程梔：別擔(dān)心，沒什么事了。

    雖這么說，但仍可聽出話里的顫音。

    程梔手?jǐn)R在觀察窗的邊緣，緊緊攥著墻沿，指尖泛白。

    張?jiān)剿趺磿鲕嚨湥?/br>
    程梔問完這句話，陳映之忽然沉默，轉(zhuǎn)頭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說：程梔，你是不是和小越在鬧別扭？

    程梔一愣。

    陳映之又說：阿姨不是怪你的意思。你知道，小越這孩子比較沖動

    程梔不知道陳映之想表達(dá)什么，但預(yù)感不太好，臉色被醫(yī)院里的冷風(fēng)掠過，微微僵硬，心卻猛跳。陳映之這番，不是好話。

    你是個很優(yōu)秀的孩子，陳映之說，而小越從小貪玩，凡事都要人cao心，又犟，死心眼。小時候家里養(yǎng)了一只狗，后來沒看溜出門被車撞死了，小越就再也不養(yǎng)狗了。

    程梔靜靜聽她說，目光落及之處，玻璃窗里的人還是一動不動。

    他容易感情用事，也容易陷入感情。甚至恨不得把自己都攪爛投入這段感情里。這樣的性格，讓你很累吧。

    程梔抬頭與陳映之對視，隱約猜出她接下來要說的話。雖然鋪墊的這幾句處處貶低張?jiān)?，但語氣卻是銳利地朝程梔來的。

    你和張?jiān)讲灰粯?。阿姨挺喜歡你的性格，以后人生肯定有所成就，不會被感情左右。

    阿姨

    你們倆，總歸還是有很多差異，矛盾是不可避免的?，F(xiàn)在熱戀期不覺得，有沒有想過以后呢？長此以往矛盾只會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直到崩壞。婚姻不像戀愛，要考慮的東西很多，按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它是三觀的選擇。而你和小越陳映之頓了頓，不一定適合一起生活。

    程梔默然。

    說到底，誰都不看好他們這段戀愛。

    包括當(dāng)事人也心知肚明。

    陳映之不需要程梔立即給出回答，她也不想被兒子記恨，又補(bǔ)了一句：阿姨和你說這些，是想你再考慮考慮，你和阿越的事情我不會插手太多，但阿越畢竟更幼稚，所以一些事情，辛苦需要你來考慮。

    *

    張?jiān)叫褋頃r是這日黃昏。

    程梔守候在他身邊，張向群和陳映之去處理警察的事情了。張?jiān)桨氡犙劭匆娝?，目光像脫落的生命監(jiān)視器上的一段平波直線，好久，他才眨眨眼，下意識喊梔梔。

    麻藥剛散，人是混沌的，車禍的記憶也記不清了。

    他以為自己還在澳大利亞，回到在國外生病想家想程梔的那日。

    揚(yáng)起一個明朗笑容，牽動臉部皮膚，傳來的疼痛他還以為是感冒的副作用。

    你不是忙實(shí)驗(yàn)嗎，怎么來了？我沒事，一點(diǎn)小毛病

    張?jiān)接浀米约好髅鳑]有告訴程梔生病的事情啊。程梔手上有一個重要實(shí)驗(yàn)，他不想打擾她。

    程梔知道他還糊涂著。張?jiān)剿臅r間里，她想了很多，反反復(fù)復(fù)的，想到身疲心累。

    她將兩個人合適度用張?jiān)綄I(yè)里學(xué)的效益分析來計(jì)算，卻忘了人是復(fù)雜的生命體，感性與理性從來不可分割。

    人受理性指引，也受感性牽絆。

    也許，正如陳映之說的那樣，他們在一起還需要很多磨合的地方。但是又怎么樣呢？

    原來我喜歡就是最無可撼動的理由。

    長時間沒說話，聲音沙啞：張?jiān)健?/br>
    張?jiān)劫M(fèi)力舉起手抓住她，怎么了，不高興？那些外國佬欺負(fù)你了？

    張?jiān)匠鮼韲?，語言生疏，沒少受一些有種族歧視的外國人排擠，他擔(dān)心程梔也是。

    程梔提醒他：你已經(jīng)回國了。

    張?jiān)姐读艘幌拢@才注意到醫(yī)院墻壁上掛著熟悉的中文漢字。

    前擋玻璃碎開的畫面重現(xiàn)于他腦海。

    刺目的燈光、撞擊聲。

    以及身體的疼。

    阿信

    他忽然想起莊信。

    他想起程梔和路宇舉止親密的畫面，出國在外的不安讓他多疑敏感，負(fù)氣跑回廈門，被莊信約去喝酒

    臉色逐漸變得很不好看，腦袋鈍痛。

    程梔連忙叫來醫(yī)生。

    醫(yī)生來看了，手術(shù)后的副作用，休息一下就好了。

    病房重新恢復(fù)寧靜，程梔見張?jiān)缴钒字槪硖剿樀臏囟?，被他?cè)頭躲開。

    她的手凝在半空。

    莊信呢？張?jiān)絾枴?/br>
    莊信？程梔茫然。

    張?jiān)接浀密嚨湑r駕駛座的慘烈，程梔卻不知道莊信也出了事，沒人跟她說。

    張?jiān)叫募?，不顧身體的狀況，撐著手就要從另一側(cè)下床，踉蹌摔在地上，手背的針管血液回流。

    張?jiān)剑?/br>
    程梔跑到床的另一側(cè)，用全身力量撐起他回床上。張?jiān)角榫w激動，不停地問程梔莊信怎么樣了。

    你冷靜一點(diǎn)！程梔眉頭緊鎖，莊信怎么了？你昨晚和他在一起？

    也是，張?jiān)交貜B門，必然會和他見面。

    張?jiān)讲徽f話，程梔叫來護(hù)士替他處理手上針頭。護(hù)士說病人情緒不穩(wěn)定，家屬要減少外界對他的刺激。

    陳映之也回來了，張?jiān)角逍?，她放下心頭大石，急切詢問張?jiān)降男g(shù)后感受，張?jiān)骄o緊看著她，像剛才問程梔那樣問：莊信呢？他怎么樣了？

    陳映之頓了一下，說：在另一個病房，人沒大事。

    所謂的人沒大事，是陳映之為了照顧張?jiān)角榫w編織的謊言。

    程梔在另一層ICU外隔著窗看見他。

    他受的傷比張?jiān)絿?yán)重，即便程梔學(xué)醫(yī)，看見白色棉被下腿部平坦的一片，也呼吸停滯了數(shù)秒。

    莊信和張?jiān)揭粯?，愛玩，愛運(yùn)動，愛籃球。

    今后這些愛好恐怕都不再能有。

    重癥外是哭得暈過去又醒來的莊家父母，陳映之安慰的話語對他們來說起不了任何作用。

    再先進(jìn)的醫(yī)學(xué)技術(shù)也換不回莊信的腿。

    程梔才知道昨晚發(fā)生了什么。

    張?jiān)交氐綇B門，被莊信拉去酒局。莊信本來就玩得瘋，張?jiān)叫睦锊厥?，加上舊友久別重逢，兩個人都喝得多了些。

    散場后幾個人把張?jiān)娇富厮能嚿希f信叫了代駕，結(jié)果代駕路上出了點(diǎn)事，莊信等得不耐煩，自己上了駕駛座。

    張?jiān)阶眭铬柑稍诤笞?，根本不知道開車的是莊信。

    聽警察重述了一遍昨晚的車禍細(xì)節(jié)，程梔倚靠病房的白墻，心里浮起后怕。

    這么說有些無情可她無法想象，如果是張?jiān)浇亓酥稍贗CU

    幸好不是他。

    人到底是自私的，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丑陋。

    又悄悄上樓去看了莊信一回，撞上醫(yī)生發(fā)現(xiàn)他術(shù)后感染，需要進(jìn)行再度截肢，醫(yī)院里AB型血庫存不夠，四處詢問志愿者。

    程梔是這個血型，做了第一個獻(xiàn)血的。

    不管怎樣，她希望莊信能活著。

    從她作為幾面之緣的朋友的角度，從預(yù)備醫(yī)生的角度，也從張?jiān)降慕嵌取?/br>
    莊信要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