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
黃瀚海見了孫翹,都笑了:“我方才才在清香樓和靖遠府上林公子說若能聽聽云先生琴音可就好了——這會兒怎地這樣巧?多謝了兩位公子來請?!?/br>孫翹見人多了,顯然是不高興了的。沈農(nóng)忙上茶、上了點心。一時客人坐定,香又燒了一錠。黃瀚海眼光掃過那烏柒柒的琴:“圣上所賜名琴——‘玉壺’——竟是墨玉一般?”“深行兄有所不知,這玉壺乃是數(shù)百年烏木所制,據(jù)說曾是前朝王公大臣所珍玩的,好不容易才重現(xiàn)了江湖之中,圣上從太子處得來,便愛得不得了——正是此名雅甚,一片冰心,是太子之赤忱……”文作葵意味深長地看向?qū)O翹:“孫公子可要好生愛惜。”“自然?!睂O翹笑道。他雖桀驁,但文家二子斷乎不能得罪。“難得三位蒞臨,某便奏一曲新制的曲子如何?意境深遠的?!毖U裊琴音響起。此琴清越,音色純凈、輕靈。音樂仿佛穿過了銅墻鐵壁,以及一切阻擋。十六娘子好不容易才第一次見識此琴,也呆了。才過了不一會兒?!安粚??!笔镒忧穆曕止?。聽不下去了。正當所有人沉浸在樂聲中的時候,房外的門開了一條縫,十六娘子緩緩往外溜出去。“這位小娘子躲在紗櫥里,是作甚?”門外的幽暗里響起一把極好聽的聲音。十六娘子渾身打顫,但是馬上又鎮(zhèn)靜下來。行了一禮,也不答話,粗手粗腳往樓下走。那人一把拉住她?!澳闶钦l?”十六娘子不敢面見貴人,低著頭顫抖著:“奴是奴婢?!?/br>“這宅院里的奴婢豈有你這樣穿著的?”誰不知道孫家連丫頭都穿綢緞。十六娘子只好托出:“奴原居在虎坊橋,并不是此宅的……只是來給孫公子送謄抄的樂譜罷了?!?/br>“為何非要你來抄?”“奴手還算巧……”十六娘子囁嚅著。如履薄冰。陳蒼野猛然將她摟過來,將她的臉扳起來,按在燈光下。手臂所抱之處,俱是軟腴;另一手所摁著的此女的臉頰,粗糙,豐滿。她的眼皮子那樣厚重,但是也掩蓋不住底下驚恐的目光。不是她。陳蒼野松開手。“你的字一定很好看?!标惿n野笑道。轉(zhuǎn)身,推門進了這屋里。十六娘子挨著墻,腿腳都軟了。琴音戛然而止。燈火燃了起來。傳來沈農(nóng)的笑聲:“我們這宅子的人實在不行了,小世子怎地來了也不通傳一聲。”“子鶴說今日沒打扮,說不能見人呢?!秉S瀚海揶揄。“懷珍、懷遠兄,這人可把我要笑死的,你們在清香樓那等我半日,其實就是等這人。林思瀘知道我要走,是要去登云兄這里聽聽新琴,忙去和這琴癡子說了。這不衣裳都沒換好,麻溜兒來了。來了嘛又害羞講禮,說衣衫不整,不好入屋子里?!?/br>琴癡。孫登云心里噔地一聲。說的是他,也是他。寧蘊那人,懂琴,但是毫不愛惜琴。綠繡估計還在她家里喂塵。紫月說送人就送人了……孫登云抬眼看了一下出現(xiàn)在門口的陳蒼野。這人一身衣裳隨意,顯然是睡衣外面披了個袍子。他當然不是很愿意見到陳蒼野,但是畢竟——紫月現(xiàn)在落到了孫登云手里。對于輸家,還是要客氣一些。“這會兒怎么又急忙忙來了?”文作薇笑道。“這琴不對?!标惿n野淡淡地道,往前走去,伸手要去抱玉壺。孫登云將他一擋:“這是圣上御賜的?!?/br>陳蒼野這才退下,行了一禮:“子鶴不才,只知道此琴清越靈動,雖然通身黧黑,但是也并不代表其適合悲涼哀越的曲子。”他長睫翻了翻,“這點,孫公子難道沒有意識到?”孫翹冷笑:“我當然知道,只是今日新制了曲子?!蹦┝?,又說:“曲子自然是一萬分好的曲子?!?/br>陳蒼野沉吟了一下,道:“你這琴,倒是還沒有紫月好。”孫翹已知道這紫月原來是寧蘊所想看更多文請加六三五肆八零久肆凌收的陳蒼野的定情信物,這會兒他能平靜地說出這話來,孫翹訝異??磥硭蛯幪N是真的結束了——能不結束也不行,寧蘊人都不見了。他原來聽了寧蘊留下來的話,要將琴還給陳蒼野的。陳蒼野死活不要。這就很尷尬了。“我聽說子鶴現(xiàn)在不彈琴了?”文作薇笑道?!翱上Я?,貴人欣賞的幾個好琴技的,也就你,也就登云兄,也就那不見了的寧老師?!?/br>“琴壞了,什么叫琴壞了,再造一床不行?再不行,我看登云兄家里多得很,跟他要一床不行?”文作薇道。陳蒼野平靜地道:“孫公子,這玉壺,還是奏歡快一些的音樂更好?!?/br>孫翹被打斷了演奏本就不開心,這會兒心思從往事里回還,便帶了半分氣:“你說奏什么?”“童謠很好?!瓣惿n野道。孫登云盡管不屑,但是略一思索,也恍然大悟。便道:“陳四公子,你說個曲子來。”“。”陳蒼野道。“貴州侗寨的小調(diào)。十分跳脫?!?/br>孫登云冷笑:“我不會彈。公子會彈,我也不讓你彈了?!?/br>自己的琴如何能讓別人碰?“不妨?!标惿n野道?!翱蛇€有琴?某奏一曲,孫先生記下來?”文家二子、黃瀚海都看著孫登云。孫登云笑道:“有何難?”便走進紗櫥,將紫月取了出來,交給了陳蒼野。“彈?”陳蒼野原坐著,孫翹將琴一拋,扔到他身上去。陳蒼野連忙接著,也不惱怒,放在膝蓋上。陳蒼野按了按琴弦,松了口氣。這琴倒是毫無變化。十六娘子閉著眼,原根本不敢看內(nèi)里景狀。這會兒,突然耳內(nèi)灌滿了歡樂的調(diào)子。“小塘壩,水沖垮。躉萬噸,護千家?!?/br>這首琴曲當然沒有唱詞。這是回憶里的歌。今夜月色真美又是一個明月夜。鳳眉唱完一曲,收了不少賞錢。林思瀘前不久見到他,當然又揍了一頓,不過揍完了也就算了,鳳眉嗓子是真好。這時候鳳眉已安安心心在清香樓做事。“好一陣子不見易大姐!”他邊喝茶邊說。這小角兒和他說:“大姐的女兒前陣子病死了,這會兒才忙好喪殯,傷心著呢,你別去煩她?!?/br>鳳眉始終感念,他初從龐府跑出來,一身傷癆,正是易大姐帶了他到這清香樓里的。也是奇怪,他原是個逃奴,清香樓也還是收了他去。“我倒不知道易大姐還有個女兒!”鳳眉奇道。小角兒按了按嘴:“別胡亂說啊。你待會兒還有什么活計?”“隨樓里的jiejie們?nèi)ヒ惶藦埜Uf是玲瓏縣主最近身體不好,馬上要成婚了,心急躁,也讓我等給她唱一曲?!?/br>張元善倒是厲害,從他進京以來,也倒并不怎么運作,一個佳婿已是東臺舍人、名動京師;一個女兒已是玲瓏縣主、馮貴妃干女兒、羌王小世子的未婚妻。他順理成章,就差一點就可以位極人臣。這個府邸,自然也是一派豪奢。鳳眉極為俊俏,在這府里也是惹人注目。小婢女為之側目,但是還是有流言傳到他耳朵里——“比我們姑爺還差一些?!?/br>聽到這話的還有易大姐???,盡管已是一等一風流人物,在這府邸里還只是“姑爺”——少主都不是。“鳳先生自然是最好看的?!币状蠼愕馈=裢沓膽?,易大姐幫忙潤色過工尺譜,好了很多。師傅請她一定來,她推辭不了。鳳眉笑道:“天底下就易大姐對我最好了?!?/br>易大姐也一笑:“都是苦命人?!?/br>鳳眉想了想,反正四下無人,化妝的小房間里就他倆:“大姐,我想著,如果哪日我賺的錢夠了,咱倆成一家人一塊兒過。我沒別的意思,你當我大姐,我做你弟弟。你我也可以各自婚娶,橫豎一家人一起過。如何?”易大姐笑著說:“你先找個女娃娃成家再說?!币姷剿α?,鳳眉才稍稍舒了一口氣。他不知道易大姐經(jīng)歷了什么,但是孩子都死了,這會兒還笑盈盈的,多艱難啊。上戲了。鳳眉仍是個多情小姐,在臺上揮著水袖。真小姐們在臺下。“這個是男旦?”張顯秀道?!翱上Я耍嗫〉暮⒆??!?/br>張顯瑜不答話,就懶懶看著?!癿eimei?”張顯秀又問。“jiejie我覺得不是你肚子的問題?!睆堬@瑜忽然開口。一晚上她才突然說了這么一句。張顯秀愕然。“你讓人看看姐夫吧?!睆堬@瑜仍專心看著臺上的人們。“好你……”張顯秀忽然被氣得,啥也說不出來了。半晌,才開口:“縣主閣下,我也服了你,怎地這陣子每天都要看戲?有什么好看?”“jiejie要看什么自己點啊。”“我要睡覺。”“姐夫都還沒回你睡什么?哦……”張顯瑜沖她一笑,真?zhèn)€傾國傾城。臺上的鳳眉都看呆了。這個玲瓏縣主真的這樣好看。“反正他也不碰你……”張顯秀氣得要瘋了,甩手便走了去。父親告誡她要順著妹子,這會兒張顯瑜是全家的寶貝。偏偏不!全家的寶貝難道不是她張顯秀?她不過容貌欠那么一點點。有了那么好看的丈夫,一定可以有很好看的新一代家主。論才情,張顯瑜不如她,容貌方面自己丈夫也能補回來。羌王的孩子風日里長養(yǎng)的,能長成啥人樣?況且meimei還是要遠嫁,在京師里扎足的還是她。“滾開?!备叭瞬婚L眼,張顯秀看著她打量了兩眼,道。這個高個子的男人欠身避開。“沒眼力勁兒。知道我是誰么?”張顯秀原就沒心情,氣哼哼正好把氣撒在他頭上。男人臉上戴著面具,身上纏著戲班子的腰帶,并不聽她廢話,徑直走了。陳蒼野看著眼前的張元善,笑道:“張大人不要客氣,都是小子所應分?!?/br>灌了三尊,口口燒刀子。“你替我照顧女兒,我很欣賞?!睆埓笕舜让忌颇?,和藹地說。林思瀘聽懂了,給自己家小世子換了一杯酒,淡淡甜甜的菊花釀?!岸夹量?,都辛苦?!?/br>張大人看了一眼林思瀘。林思瀘第一次見張元善。“林公子是瀘州人士?”張元善問。空氣有點冷。陳子鶴笑道:“是我兄弟?!贝嗽挷患?。林思瀘起來往外走,空氣很好。人說西山是好風景之處,殊不知這京內(nèi)依山傍水的小山坡下也有如此美景。月亮又大又圓,盡管過了中秋仍是動人。“林公子好……”戲班子下場了,挨個經(jīng)過了他,都打招呼。他們不知道林思瀘仿佛就是這萬漾館的第二號人物,但是林思瀘都知道他們每一個人。隊尾一個略有些駝背、瘦削的婦人引他矚目。“你是新來此處的易大姐?”林思瀘瞪大了眼睛。陳蒼野讓他去查那個十六娘子,查得十六娘子的母親就是這個清香樓里打工的。前陣子那十六娘子急病死了,這個易大姐瘦了這許多。當年大哥哥去世,還有寧姑娘走時,陳蒼野也瘦了不少。情啊……“林公子。”那易大姐沖他苦笑。她臉上發(fā)黑,神情淡漠,顯然并不想多說話。林思瀘也知情識趣,放了她去。踽踽而行的背影顯得有些滄桑。顯然易大姐模樣并不出色,養(yǎng)出來的十六娘子也并不甚美——在集市里幫人寫字的姑娘家,字和文采據(jù)說倒是不錯,好歹是金陵沒落小門戶里的女眷。然而居然沒能進到王公貴胄家里做工,顯然容貌也如同傳聞所說的十分一般。陳子鶴那廝怎么就如此惦記呢?追著十六娘子一直讓人盯著,直查到她病死了。大概孫翹惦記的一切他都惦記。孫翹的宅院外,恐怕萬漾館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劉夢湖李雪貞那兒不消說沒有,許韶君家里他也想法子找過,遠在臨沂的寧家祖籍、蘇州穹隆的沈氏、孟氏門庭都去看過了,哪有人?劉小元等和寧蘊有過些許交集的他都派了人去看著。遠在荊州沈清平——寧蘊的弟弟,那個天生腳踏五星的小子那里他都有眼線。沒有,沒有寧蘊。寧蘊就是仿佛原地消失了一般。后來,林思瀘也漸漸緩過來了——陳蒼野原像個紅了眼的豹子;后來這一個月好歹平靜了些,這個十六娘子出現(xiàn)讓他又發(fā)了瘋一次。這姑娘歿了,他可算又消停下來。“今夜月色真美啊?!绷炙紴o看著明晃晃的月兒,嘆氣道。只可惜這明月寂寞地圓著。風也溫柔如此好歹灌了陳蒼野幾尊酒,這廝毫無醉倒的意思。張元善大人撫著胡子微微點頭:“后生可畏?!?/br>陳蒼野虔敬地一笑,又敬了一杯。張大人笑道:“子鶴才高八斗,乃天底下第一流的人物。果然虎父無犬子,假以時日必定在朝中擔當重任,成為國之肱股也?!?/br>“靖遠公遠在荊州赴任,小世子若有需要幫忙的,還請一定向老身言明。”“張大人客氣?!标愖愈Q微微一笑。張大人看出他并不是可以輕易拉攏的。先前聽人提到這靖遠公小世子原風流無比、日日流連清香樓并且身邊著實花團錦簇——只可惜身邊兩個千嬌百媚的女兒,都有了主了。近期這小子倒是神奇地收了心,身邊毫無桃色緋聞。二女兒未來的夫家——羌部——羌人,偏偏又是靖遠府的血仇。據(jù)說陳蒼野的一個庶兄也死在戰(zhàn)場上了。錢財他不缺,女人他現(xiàn)在也不要。他究竟要什么?也罷。他張元善的算盤向來打得啪啪響?,撹凳撬棠傅牧x女,四舍五入也是他表妹,他能不給他張元善面子?再者,他是太子的人。未來也是好辦的。“清香樓有一出新戲,原是要給縣主嘗嘗鮮兒的,縣主對此沒什么興趣便擱置了。不若我等來聽聽看?”張大人笑道。林思瀘剛進了花廳里,見得陳子鶴又是皮笑rou不笑地敷衍著,心一軟:“張大人,據(jù)聞此戲尚未演過,甚好!”張大人瞥了一眼林思瀘這個林瀘州的遺腹子——他是靖遠公什么人?見陳蒼野自認他是兄弟,便也只好笑道:“好極了?!?/br>一時移步戲樓。張顯瑜已回了房里,戲樓仍是花團錦簇香氣襲人。燈籠點起,鑼鼓聲起,好戲上臺。還不是個俗套的才子佳人、君臣將相的故事?陳蒼野沒興趣,托著腮看了半日都沒記住劇情,懨懨乏味。“先回?”林復生悄聲耳語。陳蒼野拿出懷表一看:“未到時辰?!?/br>“你先回去,我候著。”林復生道。陳蒼野看了他一眼,示意不行。林思瀘見到他眼底下烏壓壓的一片,嘆氣道:“你早晚把自己累死!”中秋剛過的時候,有那么一個夜晚,陳蒼野終于將搜索寧蘊的探報看完。那時披著毯子睡在他的書齋里的林思瀘也被隱隱約約的星光亮醒了。是晨前最后的星光,陳蒼野臉色蒼白如月,那便是月一樣的存在了。林思瀘看得他臉上陰郁的顏色:“又一夜不睡?”陳蒼野揉了揉額頭,平靜地道:“你說她是不是死了?!?/br>林思瀘道:“當然沒有死?!碑斎痪褪撬懒恕?/br>“為什么要死?”陳蒼野道。“你那么忘不了她,當時為何要和她割席?”林思瀘沒好氣。陳蒼野緩緩道:“你道我為了我自己?我不過為了給貴人個交代。”一句“鴨子死了嘴巴硬”沒說出口。林思瀘道:“刻下要緊的是張顯瑜?!?/br>好。“飔飔柔若紗,裊裊輕如綿。良辰好景知幾何,堪訴與人前?”好句。鐘離營,無;萊王府宅別院,無;李司丞公館,無;穹窿沈氏、孟氏宅院,無;劉氏布號院宅,無;張府并許府,無;臨沂寧氏宅落,無;京師至徽州、歙縣、蘇杭一帶,無。京師全部人口篩了一遍,無。他好好找了一遍。月色這樣好。“這一句不錯?!?/br>風也溫柔。但是已經(jīng)沒有所謂了。“是很好?!绷炙紴o悄聲道?!扒逑銟莵砹藗€不錯的女相公大姐兒。經(jīng)她改了改詞兒,譜子也改了,好多了。”“很好?!标惿n野看著眼前那裊娜的男旦,咿咿呀呀唱著,倒是動聽?!百p吧?!?/br>“賞什么?”林思瀘道。“通樂理的,送個琴吧?!标惿n野道?!皫旆坷锾粢话选!?/br>“昔時奴心如焚恨銷骨,且看儂憂思日日?!迸_上鳳眉叉著腰,幸災樂禍。“賞一把好一些的?!标惿n野閉上眼,道。趕集月明星稀,午夜時分月色更濃了。到了子時往后,玲瓏縣主張顯瑜才過足了戲癮放了戲班子走,陳蒼野見張顯瑜也睡下便也走了。日日夜夜如此折騰,這個女子出嫁前果然有許多幺蛾子要作。張顯秀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后半夜終于看到有人進了臥室?!澳悴呕貋??”許韶君邊更衣邊說:“夫人醒了?冀王留我說話,說到了這時候罷了?!?/br>“冀王?”“是——夫人可要喝茶?”許韶君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燭火燃起來,一室溫馨。燈火照得許韶君倦容上的笑容更顯得真摯一些。張顯秀心一軟:“又新,你也好好歇歇——你的能耐父親都看在眼里?!?/br>他許韶君的能耐自然不止這些。只消一步,他便可以是張元善以上的能臣——從前張元善在渡船上將張顯秀藏在身后,低垂著眼,要要他得了功名再來金陵娶妻,那眼神仿佛看個動物一般。許韶君生于微末,給根竹竿就能往上爬,這個還怕什么?當年寧府千金小姐寧蜜兒他不也拿在了手里?張府大小姐又算什么?是他的妻房罷了。見了他還要舉案齊眉。燭光里他看到張顯秀憂心的模樣,笑道:“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夫人身子也是在下最關顧的——可有好些了?”張顯秀前些年小產(chǎn)一次,肚子再沒什么動靜;這幾個月來了京師,水土不服竟然更是氣虛。許韶君跟鈴蘭館要寧蘊,她知道。沒辦法,她也想要個孩子——這樣天人下界的男子生的孩子,一定比她二妹好看。如果可以選,他覺得需要一個家世好、好說話、才情也不俗的侍妾。鈴蘭館那個助教很不錯——很乖的。她悄摸去看過,確實模樣也就一般,但是看著柔柔順順的。張顯秀同意。許韶君不止一次撫著她的手,無限憐惜。生了孩子就好辦,她不怕。然而跑了?許韶君看著有些心焦?!皩幑媚锟墒钦业搅耍俊睆堬@秀揶揄。許韶君一笑:“都和鈴蘭館、寧府說過了,也不好換人?!彼羰锹牭綕M城風雨的尋琴啟事,大概也能有一些動心。他的那個蜜兒,不是從來就很聽他的么?他曾經(jīng)遺忘了的,長高了、變豐滿了、欲語還休言不由衷開始懂得反駁他的蜜兒。晨起,婢仆喜滋滋地來送禮來。易大姐笑道:“小世子說賞,怕是賞給鳳先生。送給他去吧?!辨酒湍貌粶手饕猓q豫著不敢走。易大姐道:“我不太會琴,送給了他吧。”鳳眉得了琴,喜出望外,跑來找易大姐:“姐,你看我這是不是要出人頭地了?”易大姐笑道:“好得很?!?/br>鳳眉道:“我再攢點錢,就娶個媳婦兒。大姐,咱也看看可有如意郎君?”易大姐正喝茶,頓了頓,笑道:“不強求?!?/br>鳳眉知道可能失言。畢竟她女兒才夭去了沒多久。但是易大姐臉上神情始終淡淡的,他也放心下來了。“過兩日有大集,說是來給玲瓏縣主送禮的商隊都在擺賣玩意兒。jiejie咱一起去?”鳳眉道。易大姐看了看這花容玉貌的男旦:“你那么招搖,我不和你去?!?/br>果然十一月中,京師兩市繁盛無比,無論西洋、東瀛、中土內(nèi)外的新鮮玩意兒都聚集在此了。鳳眉特地穿了個灰撲撲的長衫,帶了個丑不拉幾的帽子,竟是一點脂粉、裝飾都不帶。盡管如此,也是玉容出挑,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白雪雪的皮膚。易大姐笑道:“我和你走在一起,就是黑老媽子和雪團做的兒子。”鳳眉忙說:“jiejie不過長我十多歲,我哪里能做jiejie兒子?!?/br>二人團團轉(zhuǎn)起來,很快便沉浸在這熙熙攘攘的集市里。劉小元揮著汗巾子,好不生氣:“洋紗雖好,我等也能學起來。你看那些白皚皚的鉤花花邊,才是我們學不了的——好歹得去西洋看看,鉤花機子做的?我們花樓說不準也能學著改一下?!比绱诵跣踹哆逗驼乒竦恼f了半天。陳滿拿起一個西洋鉤花改的云肩,比了半天。劉小元忙道:“好看,好看的,二jiejie?!?/br>陳滿笑道;“給大jiejie挑的,可好?”劉小元在靖遠府里見過陳澈幾次,端的是個弱柳扶風的嬌弱美人,便說:“大jiejie適合流蘇的?!北隳贸隽魈K穗子的給陳滿看。比劃著,門外傳來一把極為清冽動人的聲音。“大姐,我看這個衣服適合你,你要不買一身試試看。”鳳眉抄起攤子上擺著的一套湖綠的襖子。易大姐抬眼一看,又看了看鋪面里的人,道:“不必了?!?/br>——————看到有讀者朋友因為劇情有一些意見齟齬。作者對于批評的聲音也是十分歡迎的,畢竟聞過即喜,如此才能將作品打磨得更好。對本作品非常寬容的大家,也請歡迎批駁的聲音吧!?(?????????)?本文缺點很多,我自己能數(shù)出來的就有啰嗦、情節(jié)越來越復雜、人物多如牛毛……這樣的故事是很難駕馭的,我自問無此能力去寫好,每每如屢薄冰。所以,期待大家指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