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八、籠中的怪物
二一八、籠中的怪物
只一封還沒影子的信,就讓十六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一路,李玄慈見識過她許多模樣。 初見時那寡言正經(jīng)的小道士樣,在師兄身后不肯出頭,也見識過她被街邊臟攤上剛?cè)隽酥ヂ榈臒崧閳F饞得走不動道,更見識過她新浴后如新蒸好的白糖軟糕一樣嬌軟的模樣。 可即便是在師兄的羽翼下時,十六也沒有露出過這樣如孩子一樣帶著雀躍與依賴的興奮過,仿佛乳燕投林,找著了窩的安穩(wěn)和溫暖。 瞧著她那小模樣,李玄慈長如鴉羽的眼睫輕輕動了下,黑沉的眸子下有暗暗涌動的情緒,卻全被掩了下去,沒有做聲。 十六簡直跟兔子一樣蹦噠到何沖面前,偏何沖還要逗她,將信舉得高高的,不讓她瞧。 好在十六自小與師兄斗爭到大,經(jīng)驗十足,半點不急著搶占高地,反而運用起優(yōu)勢,蹲下身子,一個膝擊就要直攻下盤,激得何沖連忙轉(zhuǎn)移陣地護好要害,卻被十六搶了個空,將他手上的信紙奪了過來。 那封信寫得很簡短,先是問了問十六是否痊愈,又交代了些如何為她療養(yǎng)的辦法,才說落水一事牽涉眾多,且后來傳出病聞的那幾家人家,在朝堂上速來有清正嚴整之名,既不結(jié)黨營附,也從不參與皇子間的事,更對早年兩教之爭守口如瓶、冷眼旁觀,算得上難得的獨臣清流。 連他們幾家都被扯下水,這中間的情勢比他們想得深,叮囑他們兩個塞牙縫都不夠瞧的愣頭青,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十六瞧著那短短一頁的信,卻連微微瞇起的眼角都像藏了蜜,叫人看了也不自覺地想跟著笑。 可李玄慈沒笑。 他跟塊被千年萬年凍硬了的石頭一樣,只淡淡從她背后掃了眼信的內(nèi)容,讀到最后,卻輕輕看了一眼十六。 這倒是解開了一點李玄慈心中不時出現(xiàn)過的疑問,什么樣的人,才養(yǎng)出了十六。 如今瞧著她那師父信尾十分鄭重的叮囑,倒是了然幾分。 這么短的信,這么重要的內(nèi)容,結(jié)尾卻鄭重其事地寫上這么一句話為師悉知如今你們正住在景耀門附近,這里不錯,尤其是門坊往西第三條巷第二個拐角胡大婆做的蔥油卷餅,別有風(fēng)味,不妨嘗嘗。 攏共一頁紙,二十八字交代了十六的身體,三十字交代了各家事宜,十字告誡不要輕舉妄動,五十七字順帶提及了胡大娘的蔥油餅。 正兒八經(jīng)寫給何沖的,滿打滿算,就剩開頭的安否倆字。 怪道,就聽十六說起她從小折騰的那架勢,又是在山上喂雞,又是在后院種菜,甚至還養(yǎng)起了跑山豬,動靜絕小不了,如今看來,正是上行下效,有人護著她罷了。 能在正一教這樣一個教風(fēng)嚴格,甚至被奉為國教的地方,養(yǎng)出十六這樣好吃懶做、面雄膽慫,卻偏偏這樣天生恰好地對了他胃口的一朵奇葩。 李玄慈的眸子從信紙移到十六身上,看著她那雙和小鹿一樣圓溜溜的眼睛閃著光,頭發(fā)還濕得滴水,卻在一片亂發(fā)中笑得清甜的十六,忽然覺得心中某個地方似乎有個關(guān)竅被輕輕撥了一下。 這樣的笑,只該對他一個人笑才是。 能讓她這樣笑的人,除了他,不應(yīng)該有別人才是。 不該有任何人才是。 不過一瞬間,他那跟怪物一樣冷血而畸形的腦子中無法抑制地閃過這樣的想法。 他從來習(xí)慣了想要什么便要有什么,想要什么便要獨占什么。 可不知從哪里的直覺悄悄說著,如果讓這些人,這些除了他以外還能讓她笑的人全消失了,恐怕,十六也就再也不會這么笑了。 所以,這個可怕的想法,只存在了這危險而短暫的一瞬。 算了,李玄慈懶洋洋地想著,雖然麻煩些,可他花得起這個功夫,他要的不是一個凝固的標本,而是一個活的十六。 現(xiàn)在這樣會笑會鬧會貪吃會耍脾氣,還會不時小聲同他頂嘴、耍小心眼的十六。 當然,所有這些流轉(zhuǎn)在此刻的心思,無論是又和師妹搶起信來的何沖,還是對自家?guī)熜炙F鹑瓉淼氖?,都沒有絲毫察覺。 她方才是怎樣與關(guān)在籠子的怪獸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