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管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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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從房里出來的時候,還被裙角絆了一腳,差點沒摔成個大馬趴,人還未見著,便要給等在門口的師兄行個大禮了。何沖連忙伸手要接,可哪里輪得著他出手。一只手臂從后環(huán)住了她的腰,直接將十六拎了起來,再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淞说亍?/br>待終于站定,何沖總算是能第一次仔細打量打量小師妹的真模樣了。給他嚇夠嗆。太怪了,實在是太怪了,就像他第一次知道老婆餅里沒有老婆,魚香rou絲里沒有魚,拿狗不理包子喂狗其實它吃得可歡了一樣。既能夠理解,又有些無法理解,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又偏偏說不出來。瞧著眼前換了一襲鵝黃的十六,何沖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來一句,“你這樣好像以前山里喂的雞崽。”以前十六便在山上養(yǎng)過雞崽,小小個,嫩黃的絨絨羽毛,細細的小尖嘴,稍大些便滿地亂跑,他本來也想幫著照顧,可無奈那東西太小又愛鬧,不小心還被他踩死過一只。十六掉了幾顆金豆豆后,便再也不讓師兄們照顧了,自己喂米喂水灑掃雞舍,直到這些小雞崽個個長得花花胖胖,日日能給他們吃上新鮮雞蛋。他如今的感覺,便像眼看著那早已看習慣的花花胖胖的母雞,又變成了小小黃黃,一不小心便會被他踩死的小雞崽一樣怪異。十六瞪了自家?guī)熜忠谎郏鶐妥託獬闪藴蕚溥^冬的松鼠,同他說:“你不懂,這樣的顏色才鮮亮呢,山下的小姑娘都時興穿這樣的?!?/br>其實她也不懂山下的小姑娘時興穿什么,一路行來,好像是沒多少穿這樣嫩顏色的姑娘。不過,既然這是那人準備的,應當便是最好的吧。她站在前面,一只手無意識地撥弄著垂下的絲帶,一雙眼睛也跟那飄在水上的碎葉子一樣,一下下不自覺地往那人身上悄悄拋。可惜那樣的少年郎,也不知道山下小姑娘時興什么。往日他眼里從來只存得下自己,如今也只再多了一個人,至于旁的人,便是全身鑲了金箔貼上雀羽在他面前晃悠,他怕也只覺得刺目眼花、惹人煩躁罷了。至于這鵝黃,也不過是覺得十六嫩得和初春葉苞里剛長出來的第一縷芽一樣,所以才挑了這顏色。所以,除了點了點頭,他便也沒說什么別的話了。可他比十六強的一點便是,十六有個專愛拆臺的癩皮師兄,而李玄慈有個勤勉救場的忠厚下屬,水平怎樣先不論,心是比那真金還實在的。“這可是如今城里最緊俏的花色了,莫說那些大家閨秀,便是宮里的娘娘公主,都愛這顏色愛得緊了?!?/br>為了增強說服力,金展一面胡說八道,一面信誓旦旦地點頭,仿佛他就是那宮里的公公,親自眼見為實一般。還是那句話,水平如何先不論,這份心是真實在了。何沖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這說辭,畢竟他也沒處看宮里的娘娘公主們穿什么模樣,只又頗為不習慣地打量了十六一眼,便轉開了話題。“如今什么打算,你便這樣打算帶著十六這樣大搖大擺地進宮去?”金展搖了搖頭,回道:“接的是密旨,估計在祥瑞入京之前,圣上都不會大肆公布召我們?nèi)刖┑南??!?/br>“那東西要平安入京,還有些時日。翻到明面上之前,且有文章可做了。”李玄慈眉眼一動,那股子藏不住的邪氣便露了三分出來。這段時日,皇帝怕是不會消停,不過,他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兩虎于暗處相爭,且看誰笑到最后了。“雖是密旨,但也總得入京吧,你給十六變了女裝,到底是個什么打算?”何沖撓了撓下巴,有些困惑地問道。可李玄慈只掃了個眼神過來,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我在哪,她便要在哪?!?/br>嚯,好家伙,這口氣,真夠狂的。何沖剛想反駁,十六女裝伴在他身邊,豈不更加惹眼,如何保證安全。還未出口,李玄慈便像長了天眼,知道他肚子里的話一樣,給他堵了回去。“難道放她回你們師門,便是安全的?”這話問得誅心,也直接讓何沖xiele辯駁的底氣?!霸谖疑磉?,便是皇帝,也動不了她。”這話說得狂,可依李玄慈這么個心狠手辣、算計頗深又冷酷無情的性子,倒真比如今底細未清的師門,更令何沖放心。待他無話可說,李玄慈便直接將目光撩向了那個真正要緊的正主。只見十六眉頭微鎖,神色嚴肅,抬頭望向李玄慈,憋了半天,終于正經(jīng)問出了口。“若是跟你進宮,你能幫忙吩咐御膳房,讓他們把圣上的菜單子,讓我從頭到尾吃上一遍嗎?”金展愣在原地,何沖暗暗翻了個白眼,只剩李玄慈,在片刻的靜默后,眼中掛上一點笑意。“好?!?/br>跟著他,管飽。*狗不理包子的由來最早追溯大概是清朝晚期左右,這里為了趣味性,架空到文中了,特此說明。一七四、赤裸裸的偏心光是換了身衣服還不夠,還得再造個身份出來。最方便掩飾的自然是侍女,即便是密詔入京,小王爺這樣的身份,帶些個服侍的人也實在正常。何沖還有些擔憂,忍不住問:“你身邊突然多個侍女,可會惹來非議?”他那句“我們十六可是未出閣的姑娘”還未出口,便被自家?guī)熋锰煺鏌o邪地截了話頭。“師兄你多慮了,他酒池rou林的花名赫赫,身邊跟個女子,不打眼的?!?/br>她一臉毫不在意的模樣,卻將何沖驚得倒吸了口氣。他雖早聽過李玄慈的風流名聲,可自見了他以來,便一直覺得那只是虛言,但如今十六都如此說,難道難道真是這人不守德行?李玄慈聞言望了過來,看著笑盈盈說著這話的十六,再看著不時做賊一樣瞄過來的何沖,眸色冷了下來,眉梢眼角都是寒意。金展在背后偷偷咽了下口水,盡職盡責地出來給自家不愛言辭的主子,當好一個傳聲筒的本分。“那些都是外面的妄言,我們王爺豈是那些男男女女便能隨意勾搭上的?我們王爺?shù)那灏啄强墒潜劝籽┒歼€要白?!?/br>金展為自家主子辯護得稍嫌用力了些,一不留神便連他家王爺?shù)男⌒∷绞乱餐噶顺鰜怼?/br>只見何沖的眼神立刻瞇了起來,他不敢沖著李玄慈露出這副表情,卻偷偷地轉向金展,如同溜上灶臺偷到了油的貓一樣,那瞇得邪門的眼睛,抽動的嘴角,都頗有深意。金展這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透露了什么,忍不住又咽了一大口口水,等著主子之后收拾自己。但李玄慈先拿眼前這個探聽了私密后幸災樂禍的家伙下了手。不久,房里就傳來大聲的抗拒,和聽起來便頗為激烈的反抗。“憑什么,絕不許動我的胡子!”“便是我立時死在這里,也絕不答應!”“殺了我吧!”在陣陣悲鳴過后,終于徹底沒了聲息。十六扒在門口,探進去一雙圓豆子一樣的黑眼睛,只看了一眼,便笑得瞇成了月牙。“師兄,如今你這樣子,好像光溜溜的雞蛋哦?!?/br>她同樣天真無邪地戳著自家?guī)熜值耐刺帯?/br>“公報私仇!”何沖悲憤地大喊一聲,隨即又警醒地朝外望了望,看見沒引來那閻王的注意,才憤憤不平地小聲繼續(xù)抱怨起來“公報私仇!”他用悲憤的氣聲沖著十六說道,“便因為我知道了他的私密,便拿我如此泄憤?!?/br>隨即又轉向還在擦拭著剃刀、一臉樂呵的金展,沖他撒氣說:“明明說漏嘴的是你,結果拿我的胡子開刀,太不公平了?!?/br>十六忍不住說了公道話,“師兄,你那哪是胡子啊,頂多算是胡茬,反正你自變聲就留了這么幾年也留不長,剃了便剃了吧,剃了還干凈呢?!?/br>何沖氣不打一處來,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裙,留叁午思巴菱久思菱“誰說我留不長的,不過是出門在外不方便留罷了,待有了空閑,我定能養(yǎng)成美髯須?!?/br>“你家?guī)熜侄家黄劝鐑?nèi)侍了,你還笑得出來?”十六當然不是如此沒有良心的人,她乖乖地說:“那我去同他說,別讓你扮內(nèi)侍了。”還未等他欣慰,十六便又笑著接了下一句,“師兄你同我一樣扮侍女吧,我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br>氣得何沖差點原地出竅、飛升成仙,兩害權衡之下,還是忍痛扮了內(nèi)侍,并暗暗決定要逮住機會背地里胖揍十六一頓。形似了,神也得似。何沖行走江湖經(jīng)驗豐富些,可與內(nèi)侍打交道也不多,金展以往多行走于內(nèi)廷,便花了番功夫調(diào)教他。“背要微弓著,腰桿子要軟,腳步邁的幅度小些,抬步時莫先高抬腳跟,無人吩咐時,目光垂向地上。”被抽了精髓之人,又常年低眉順眼地服侍人,腰桿子自然硬不起來,也不像當官習武之人那樣闊步橫行,常常都是小心地半點著腳尖輕輕落地。為了改掉習慣,何沖可算是費了老牛鼻子勁,總算有些服侍人的模樣了。他累得夠嗆,轉眼卻看見十六坐在院子里的大石磨盤上,兩條小腿來來回回晃得悠哉,一邊啃著和她半邊臉一樣大的水梨,一邊瞪著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往這瞧。“怎地她不學?十六也不會伺候人的。”金展此刻難得聰慧地裝聾作啞起來,只望向一旁裝作無事一樣糊弄道:“來來來,再練一遍?!?/br>開玩笑,也不瞧瞧那梨子是誰給的,十六那便是奉旨啃梨,主子的事,他哪里管得了。于是,這項訓練便十分厚此薄彼地繼續(xù)下去了。一七六、慈哥哥層層宮門鎖碧云,飄絮點朱闌。一道道朱門被推了開來,可十六低著頭,只能瞧見繡花鞋尖上那只云雀,在搖晃的裙擺下若隱若現(xiàn)。她腳下是映著寒光的大塊青石,大概百年以來已被這來來往往的人磨得沒了一絲棱角,幾乎能鑒出隱約的人影。走了許久,她終于忍不住抬頭悄悄看了一眼,這座大得仿佛能吞人的宮殿,四處都被高立的圍墻給圈了起來。只一眼,便被那層層高墻頂上璀璨的琉璃瓦上反刺過來的日光,絞得眼底發(fā)酸。可即便是這樣耀眼又冰冷的地方,卻從不知哪處飛了一只彩鳶上天。這么一看,她腳上便慢了一分,差點與身后的何沖撞在一處,他悄無聲息地戳了把十六的后腰,激得她立刻抖擻起來,再不敢分神。可十六老實低下了頭了,何沖卻在抬頭時接了個冷冰冰的回頭刀。好家伙,這賬是又記自己身上了,天知道,他只是給十六提個醒啊。懂大局、識大體的何沖,默默咽下了所有委屈,跟在最后盡職盡責地扮演著安靜的內(nèi)侍。隨著青石上人影綽綽,一行人被引到了一處小樓,掩映在錯落的煙樹當中,綠茵垂下絲絲涼意,將小樓籠在一片淡影之下。這里并非大殿,顯然圣上并不想將會見李玄慈之事翻到明面上。不僅如此,到了第一重門后,更是讓所有的侍從都留在了外面,只李玄慈一人孤身入內(nèi)。那扇門一掩,便將所有的秘密都關在了里面。十六還是那副侍女模樣,就這樣和旁人一起守在門外,宮里的規(guī)矩到底大,便是已隔了這許遠距離,也無人敢亂動一分,連聲衣袍子擦過的動靜都聽不見。但這次不用何沖擔心,十六不必他吩咐,也沒有百無聊賴地動來動去,既不發(fā)呆,也不走神,只乖順地低頭望著腳尖,間或十分隱秘地抬頭瞧一眼那緊閉著的門縫,眸中微凝,又立刻再次低下頭來。何沖愣了下,隨即心中暗暗一嘆。再是不愿,自家的傻十六,如今心中也長出了將那人藏進去的竅眼。不知過了多久,那門終于開了,李玄慈一人孤身進去的,如今也獨他一人孤身出來,面色上看不出半分異常。一同守在外面的內(nèi)官面上毫無異色無聲地迎了上去,用尖細的嗓子小聲稟道:“王爺,圣人知您離京已久,想著在您出宮前,能見一見各位小主子,以圓多年親緣骨rou分離之情?!?/br>這話說得親熱極了,可由一個內(nèi)官細得有些怪異的嗓子說出來,就多了幾分寒意。不過,李玄慈周身也沒一絲熱乎氣,十六如今只需要瞧一眼,便能知道這人眉梢眼角都是冷淡,連點敷衍的意思都沒有。可李玄慈還是淡淡點了下頭,算是接了這安排。之后,內(nèi)官便引著他們往宮廷深處走,越往里,重重朱門便越發(fā)密了,十六不斷抬腳跨著一道道高門深檻,到最后幾乎失了計數(shù),只覺得像是被無聲地吞進這巨大又深幽的宮中。之后一共見了三人。因著大皇子被圣上派出了京城,于是第一個見的,便是二皇子李玄嵐。這是個看一眼便覺得如沐春風的人。明明也并非那滿臉掛笑、舉止殷勤的作派,可無論是朝李玄慈迎來時眼中的暖意,還是那捻袖飲茶時的自在,抑或是交談時恰到好處的一點回應,都自有一股風流在。不似皇權富貴的一段錦,倒如布道悟德的儒道大家。盡管李玄慈話語并不多,也稍顯冷淡,二皇子卻每每都能妥善接上,偶爾提一提童年之事,倒顯得有了幾分親近,場面還算和睦。十六依然低著頭,和身旁的朱漆柱子也差不多德性了,可聽見二皇子時而打趣的童年往事,還是忍不住極輕微地翹了唇角,無意識地將這些細枝末節(jié)記了下來。至于為何要記,記了作甚,她倒是沒想那么多。后來又見了三皇子,李玄啟。這是個好武的,看上去一股子親熱莽撞的武人氣息,與李玄慈多年不見,不過寒暄幾句,便極熱心地想同他比試切磋一番。瞧三皇子那在自己殿前那么大點地方都硬要塞下的小校武場,與面上那遮掩不住的勝負欲,看起來倒真心極了,不似作偽。李玄慈倒也沒同他客氣,只說了今日不行,來日讓他準備好在自己手底下卸條胳膊。三皇子聽了這話反樂了起來,與他痛快定約,下次定要搏出個勝負高低來。最后一個見的,是長公主,李環(huán)。說是長公主,但她是如今皇帝最小的孩子,不過剛剛滿十四歲。這次內(nèi)官帶他們?nèi)チ艘惶巿@子,綠草如油,花樹如煙,小小的清池上還浮著落下的花瓣,一旁的樹枝伸了出來,垂在水上,上面還吊了金絲籠子,里面一只黃嘴赤色鸚,鸚聲如馬蹄果子一般爽脆。還未靠近,便聽見了嬌聲笑語透了過來,洋溢著少女的天真浪漫。一只極漂亮的紙鳶高高飛在這層層深宮之上的天際,只留一根細線牽扯著它的動作。或許是他們的腳步聲驚動了人,正在放紙鳶的兩個女孩轉過身來。一個稍嬌小些的,穿著一襲粉色宮裝,頭上是赤金的步搖,眉間點了顆殷紅的朱砂痣,瞧見李玄慈的瞬間,一下子燦爛地笑了起來。“四哥!”她親熱地叫著。另一個女孩也望了過來,瞧見他的身影,眸子如晨曦初明,又立刻被薄霧遮掩,只目光依然隱隱掛著他。待長公主出口后,才乖順地跟在身后,行了個禮,用那雙霧蒙蒙的眸子瞧著他,叫了他一聲。“慈哥哥?!?/br>一七七、捻酸“慈哥哥?!?/br>這女孩看上去比公主要年歲稍大一些,身量也抽條了,如春日里剛發(fā)軔的細柳枝一樣,娉婷地立于公主身后。那雙眼兒霧蒙蒙,只望一眼過來,便讓人覺得自己衣袖上都沾了潤澤的濕氣。可李玄慈卻沒被霧氣纏住。從十六那悄悄抬起的目光里,只能瞧見烏發(fā)中的那根紅繩,如一只血蜻蜓一樣動了下,那垂下的馬尾輕挑了下,便見到李玄慈輕輕歪了頭,側首對一旁躬身的內(nèi)官道。“圣上可知外人在此?”他語氣冷淡,將這親緣會見的溫馨場面一下凝成了公事公辦的涇渭分明。內(nèi)官的腰桿子折得更低了,回稟道:“這是公主伴讀,常入宮中往來,圣上知道的?!?/br>聽了這話,李玄慈也無什么多的反應,便這樣任由場面冷了下來。幸好公主年紀不大,性子也活潑,見了他這個冷淡的四哥哥,也未知難而退,一把好嗓子同百靈一般,牽了身旁的姑娘,同他笑著打起圓場。“四哥離京久了,難免面生,這是我的伴讀,姓薛,名喚蠻蠻,幼時便伴在我身邊,你定然是見過的,如今忘了也不打緊,日后四哥來我這頑,多見幾次便熟了?!?/br>公主臉上是笑模樣,又未自稱本宮,姿態(tài)算是放得低,話里也透著親熱,叫人討厭不起來。李玄慈卻沒接這話,只淡淡頷首,同自己這個幼妹拉扯了幾句無關緊要之事,便不露痕跡地端了茶。端茶送客本該是主人家的暗示,可他這個煞神卻反客為主,下了這反向的逐客令。也是,這樣的閻羅煞,他不露意思,小小年紀便八面玲瓏的公主,又怎會主動送客呢?宮里都是人精,見他端了茶卻只沾沾唇便放下,就聞弦知雅意,公主扶了扶自己有些松了的步搖,一派嬌憨的樣子,沖李玄慈笑著道:“環(huán)兒方才貪玩,儀容都亂了,丟人得很,今日便不多留四哥了?!?/br>如此識趣,李玄慈也順勢接了過去,放茶,起身,行云流水地拂了拂未起褶皺的衣袖,便要告辭了。從頭至尾,那位脫口而出“慈哥哥”的蠻蠻,都一言不發(fā)、十分乖順地坐在一旁,連告別時的行禮都規(guī)矩得一團和氣,目光都未再亂上一分。待出了臨華殿,內(nèi)官卻未將他們引到出宮的道上,反而將他們引至另一條小道上。道旁一團團綠蔭愈發(fā)濃了,便知道是往僻靜處去了,最后停在一座小樓前,旁邊環(huán)著一道活水,盈盈得反射著碧色波光。內(nèi)官將他們送了進去,交代一番后便離開了,待他的身影從門縫中再也望不見,金展這才警惕地收回目光,將一塊看似不起眼的黑石放在門板上方的空隙中。何沖與十六,也同金展一樣,細細檢查起這小樓周遭和內(nèi)里的每一個角落,從木板上輕輕叩過,查看內(nèi)里有無暗道的回響。“不用費這心思了。”李玄慈卻止住了他們的動作,“既敢讓我住進來,這地方便不會有你們能找出的暗室和機關?!?/br>“要說值得多注意一眼的,不在此刻,也不在這樓里?!彼抗忭樦_了的窗,輕輕點了下遠處池面若隱若現(xiàn)的水光。十六坐了下來,有些憂心地發(fā)問:“如今便是要將你困在這宮中了嗎?那我們之前的計劃怕是要有變?!?/br>本來是想趁著祥瑞為進京前打探一番,若是困在宮中,怕是難有作為。“未必?!崩钚葍芍改砹瞬璞?,輕輕搖晃著,看著其中碧綠的茶湯在漩渦中散著渺渺熱氣。“若真只想困住我們,何必大張旗鼓讓我去見皇子和公主,還摻了個外人進去,伴讀每月都要出宮,算算日子,恰好便是這幾日了。”他目帶深意,十六頷首思索道:“你是說,圣上這是故意放消息出去,卻又不打算將此事翻到明面上,才用此曲折之道,可這是為何?”李玄慈瞧了眼思考得認真的十六,一雙圓眼睛滿是正經(jīng),他眉心不由一動,隨手悠哉拋了個餌過去。“當今圣上,一善道法,二好垂釣。”十六思索片刻,隨即瞪大眼睛,“我懂了,他這是將你當作了餌,想要釣一釣這京中權貴。”“不將此事昭告,是為了之后在黎民百姓面前將祥瑞占為己有,而又半藏半露地將你放在宮中,便是要借由出宮伴讀之口,給這些人吹一口風?!?/br>公主伴讀,自然不會出于一般官宦人家,因此得了這消息的,怕都是高官貴胄。而這么做,想來其中目的“拿我做餌,要釣的,自然是京中與我相關之人?!彼p輕放下了茶杯,“無論肚子里是正是異,有了我這個伐子,自然好做文章?!?/br>短短一句話,其中心機兇險,便叫人膽寒。氣氛正有些凝重,靠在窗旁的何沖卻陰陽怪氣地開了口,打破了沉默。“雖說是外人,我瞧人家一口一個慈哥哥,叫得可夠親熱的呢,未必不能布置利用一番。”盡管何沖面上那怪里怪氣的表情,顯然完全是另一個意思。就差幫著自家?guī)熋媚硭岢源祝H自掐著腰當潑婦,要這未來妹婿立刻簽字畫押保證一番,今后絕不與那“外人”往來。可惜,大概是他們師門別的不學,專學了拆臺一技,他那傻師妹竟然真的雙手合十一拍,一副興沖沖的模樣,說道:“對呀,還有這妙招呢,以你的本事,定能將那meimei搞定,你讓她想同家里如何說,她便會同家里如何說?!?/br>*上一章長公主的表述不準確,長公主一般指皇帝的姐妹,而非皇帝最年長的女兒,上一章用了長公主,只是說明是最大的女兒,這章起還是改為公主,特此說明。一七八、半夜打拳十六雙手一拍,一雙眼睛亮澄澄地瞧著李玄慈。仿佛面前的不是個驚采絕艷、恰巧還同她睡了許多覺的少年郎,而是濃油赤醬的大塊紅燒rou,正適合吊起來鉤人上餌。瞧她那眼中放光的模樣,李玄慈眉梢輕吊了下,寒睫輕閃了下,睨了一眼。“你腦筋倒靈光。”他這隱隱帶著刺的話語,被十六囫圇個兒接了過去,卻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像兔子豎了長耳朵,眨了眨眼,將這包袱又囫圇個兒地甩了出去。“是師兄腦筋靈光啦?!?/br>師兄氣得已經(jīng)不想說話了,只想沖著自家?guī)熋妹q絨的后腦勺用力敲下去。這茬就算是這么胡亂揭過去了。微博:化作滿河星到了夜里。李玄慈自懂事來,便是養(yǎng)在宮中之時,也是不準人進他的殿的,后來自己出去做了藩王,更是如此,最多只留侍衛(wèi)守在外間。可十六如今扮作侍女,自然是要守夜的。月牙高高掛,夜兒靜悄悄。十六這個“侍女”,沒有老老實實歇在一旁的貴妃椅,卻安安穩(wěn)穩(wěn)地被放在了床榻內(nèi)側,李玄慈這個“主子”,反倒睡在外側,懷里抱著劍,閉眼歇著。可在一片靜謐中,十六本已合上的眼皮,卻悄無聲息地動了動。她悄悄睜開眼,一雙眸子在滿室的黑暗里亮得如夜空里的辰星,但卻未急著動作,反而靜悄悄地呆在一旁,屏住呼吸,側耳聽著身旁人的動靜。確定一旁的李玄慈呼吸綿長安定,十六才輕輕呼了口氣,小心地翻了個身,趴在床榻上,細細打量著李玄慈的睡顏。這人,生得真白啊,這么暗的地方,也能瞧見他面容白凈得同饅頭一般,眉毛和長睫也烏秋秋的,比上好的芝麻還要黑,唇也生得好,不染也點了一抹朱,就跟熱乎乎的壽桃尖上一點紅一樣。這便是他們師門太重道法,輕忽文采遺留下來的壞處了,連品玩起少年郎的色貌時,都只會用大饅頭、黑芝麻、赤壽桃這樣的形容。對著這樣絕色的少年郎,十六輕輕伸出了手,指尖若有似無地停留在他眉眼不遠的地方。下一瞬,那只軟乎乎的小胖手忽然收緊握拳,縮回些距離,然后狠狠地打了下去。最后險險停在離他不過一寸的地方,氣勢之猛,幾乎要帶出烈烈風聲來。十六有些得意地收回了自己豆包大的拳頭,隨即用氣聲惡狠狠但十分安靜的音量說道:“臭哥哥!”接著便是好幾下無聲的“臭哥哥”,一套豆包拳耍得堪稱虎虎生風、十分威猛了。正要凌空痛打最后一下時,她的胖拳頭卻被接了個正著,包在溫熱的掌心里。十六睜大了眼,瞪得圓溜溜的,頃刻便想要撤手,卻被牢牢抓住,徒拉扯出一身汗來,也沒把自己的拳頭抽出來。“躲什么?”身下傳來他的聲音,還帶著些令人骨頭松軟的啞,在黑夜里仿佛帶著熱的絲絨,擦過耳朵,攪弄起一陣無由來的羞澀。“我什么都沒干?!笔乱庾R用沒被握住的另一只手指天發(fā)誓。簡直不打自招。那聲音里的笑意濃了些,干脆將她扯得更近了些,拉進懷里。“既在意成這樣,白日怎么不說?”十六在他懷里沉默了一會兒,拳頭還攥成個豆包,抵在自己心口,半天才終于說道:“為何要說?!?/br>“為何不說?”他難得地展現(xiàn)了些耐心,將人圈在懷里,溫熱的呼吸拂過散開的發(fā),抵住她的耳朵尖問道。“因為師兄說得對,這本來就是最妙的法子啊,我也是這么想的?!彼痤^來,小尖下巴抵著李玄慈的胸口,瞪著烏溜溜的圓眼睛望他,里面一派坦然。她真是這么想的。“那晚上又為何不痛快,半夜不睡覺在這打拳出氣?”他挑高了尾調(diào),仿如悄悄埋了個陷阱。十六xiele氣,趴在他胸口,臉蛋都被壓得擠出了軟rou,跟被捏扁了的rou包子一樣,又悶悶說道:“這么想是這么想,不痛快是不痛快?!?/br>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所以什么都沒有說,可也因為什么都沒說,所以更不痛快,跟袍子里鉆了螞蟻一樣,逼得她半夜也要起來耍拳。到最后干脆自暴自棄。“我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四,反正就是不痛快?!?/br>她一雙眼睛理直氣壯地盯著李玄慈,打算當個賴皮,混過這一回。雖也稀里糊涂,不知道為了什么,難道她就不能不高興了?她還偏就不高興了。可李玄慈被她這么頂了回去,瞧著卻沒生氣,反輕聲笑了下,將她摟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的額發(fā),只說了句:“下次,誰讓你不痛快了,你便讓她不痛快。”隨即狠狠擰了下她的鼻尖趁著十六痛呼之時,撂下一句。“天塌下來,我給你劈了?!?/br>十六愣了下,在爽快“如今你捏我,最讓我不痛快”,和乖乖保持沉默之間猶豫了下,還是老老實實當了鋸嘴葫蘆,在他懷里安靜下來。最后她是怎么睡著的,十六已不記得了。只記得第二天,李玄慈頗為嫌棄地將里衣扔了過來,讓十六負責洗干凈上面據(jù)說是她半夜拿口水畫的地圖。*長假在即,心情激動非常,寫點甜的,以饗即將展開的三日大吃大睡盛宴。一七九、訪親然而,接下來一段時日,他們在皇宮里除了吃吃喝喝,沒什么別的事做。最后到底也沒使上那美男計,公主伴讀就這樣出了宮,卻也仍是一派風平浪靜。這顆被精挑細選要來攪一攪這京城深水的小石子,似乎就這樣沉默地沒了進去,沒掀起一點波瀾。倒是趁著這幾日太平,十六好好飽腹了一番,雖來不及御膳房的膳食單子從頭吃到尾,可在她勤加勉勵之下,一半是吃的差不多了。以往在山上時,總對這御膳心向往之,覺得這皇帝老兒吃的東西,那必然是最最好的材料,最最細的做工,最最上等的美味。如今吃進嘴里,開始時頗為滿足,吃到最后卻覺得矯飾有余,質(zhì)樸不足,且御膳房為了隨時端上熱食,備的不少都是蒸來燉去不知加熱了多久的湯湯水水,她便沒那么熱衷了。可沒等十六將那張單子繼續(xù)吃完,李玄慈便應圣上的意思,出宮去“訪親”了。訪的這親,是忠義侯薛仁。如今的忠義侯,因著開國時的功勛,得了世襲三代始降的恩賜。如今正傳到第三代,按說再到子侄一輩,若無圣上旨意,便要降爵繼承。或是為了這個原因,這位忠義侯彼時便迎了公主下降,也正是當今圣上同母所出的meimei。公主下降后,與忠義侯感情頗深,先后產(chǎn)下一子一女,可惜卻因身患隱疾,到底是先一步撒手人寰。之后,忠義侯并未續(xù)弦,便這樣拉扯兩個兒女長大。雖不知這其中幾分是故劍情深,有幾分為了繼續(xù)維系與皇室的關系,可兩個沒了娘的孩子卻多多少少因此多受宮中照拂。他的小女兒,更是自小便進宮伴讀公主,幾乎算是在宮中長大的。便是那位叫出“慈哥哥”的伴讀了。挑選這樣的人,倒是頗有些深意的,忠義侯簡在帝心,女兒又行走于宮中,最適合不露聲色地往這京中權貴吹一吹風了。只是不知為何,竟莫名啞了火,想來正因如此,圣上才干脆下了劑猛藥,以“訪親”之名,將李玄慈直接下餌作釣。這些話,若是沒那聲“慈哥哥”,李玄慈怕只是在腦中轉一轉便罷,可有了那聲“慈哥哥”,又有了十六中夜耍拳,李玄慈便讓金展將這內(nèi)里秘辛吐露了個干凈,剖析入理,分析利弊,才終于拋出這探親之事。十六不是不懂事的人,如今進了京城,圣上的意思自然要從,何況,圣上要拿李玄慈作餌,李玄慈又何嘗不打算反釣一把呢。因此,雖然何沖在背后頗作了幾分陰陽怪氣的嘴臉,十六卻乖乖點了頭。第二日,他們便出宮,進了忠義侯府。微博:化作滿河星一八零、入府忠義侯府內(nèi)。雖未明著昭告身份,可上至老太君,下至薛家小輩,均候在廳中,來迎一迎這特殊的貴客。十六老老實實扮著侍女,目光垂在身前三寸的地方。自進京以來,她與師兄便在面容上作了些矯飾,如今看來,她不過是個面目普通的小侍女,師兄犧牲大些,剃得面白無須,眉毛都剃細了,一番功夫后,活似個白鷓鴣似的。眼睛不能亂動,十六便用耳朵細細聽著動靜。薛母聲音雖透著年紀,卻沉穩(wěn)洪亮,言語間的中氣不比年輕人遜色,一聽便知眼亮心明、老當益壯。說話也干脆利落,并不倚老賣老,也未刻意說些體己話親近李玄慈,只是笑著同他談起這幾年京變化。“王爺幼時身在宮中,后來又久居北地,如今暫居于此,侯府雖萬萬比不上宮中,可規(guī)矩倒是松快些,這些時日,王爺不妨好好品一番京中風物。”“多謝老夫人好意?!崩钚入m冷傲,卻并非毫無禮數(shù),淡淡搭了一句,算是應了這事。倒是那忠義侯,似是個話少又老實的性子,任由母親作主,間或應上一兩句無關緊要的話。十六偶然地微抬了個眼,卻正好瞧見忠義侯的虎口抹過大紅酸枝圈椅的扶手,碧綠的扳指恰磕在木頭上,發(fā)出極輕微一點聲音。接著想起另一個年輕的聲音。“祖母放心,翼兒在府中定會時時注意,京中最近亦多有盛會,若王爺愿意蒞臨,定能增輝不少?!?/br>聽見這話,十六耳朵動了動,接這話的,卻不是那位眼兒霧蒙蒙的姑娘家,反倒是個溫雅的少年,想來便是這忠義侯的獨子,薛翼。忍了一會兒,十六還是悄摸地半抬了下眼皮子,鎖了眼那位薛蠻蠻,只見她比自己規(guī)矩得多,眼神未有半分偏移,只望著自家祖母,比那府門前那對兒石獅子還要端肅守禮。對這話,李玄慈倒是沒明面上回什么,不置可否的樣子,只微微一頷首,給自己留了足夠的余地。打了一番太極下來,這薛家老太君的反應也是妙極。換做旁人,對這位輕不得重不得、身份貴重又微妙的客人,怕是或親近或拉攏或算計,京中關系便是如此,人人都將彼此當成了油籽,只想榨個干凈。可這位老太君,卻相當識趣,眼睛也毒,對著李玄慈這樣眼中不存人不存事也不存情的貴客,點撥幾句,便不再啰啰嗦嗦白費口舌,十分痛快地吩咐帶他們?nèi)バ菹ⅰ?/br>直到老太君開口問客房可安置好了,她身旁一位站得有些遠、半隱在光影之外的一位女子,才開口細細回答起來。“老夫人,東院早已收拾出來,這兩日昏晨都灑掃兩遍,東院和巷子隔得遠,最是安靜,王爺遠道而來,那處最宜好好休息一番。”這話說得清楚又簡練,聲音卻溫婉知禮,十六聽在耳朵里,猜想著,這大概便是忠義侯那位賢內(nèi)助了。雖說未再續(xù)弦,可到底內(nèi)院需要打理,因此老太君便將自己的貼身之人賜了兒子,這么多年幫著理內(nèi)院這一挎子事情,雖無當家的名分,可許多事都是她幫著過手的。趁這時機,十六瞄了一眼兩位子女的反應,只見他們神色平常,倒瞧不出對這位姨娘的心思。這場迎客便如此結束了。待下人引他們至東院,便更覺安排之貼心,這東院分了兩部分,中間靠著曲折的回廊連接,還隔了道影壁。東邊勢高,西邊勢低,伺候的仆人便留在地勢低的側院,他們則住在高的主院。這樣既方便喚人,同時又保留了充分的私密,絕不易被打擾,對李玄慈這樣的身份來說,便是最妥當?shù)陌才帕恕?/br>李玄慈揮手退了引路的下人,待仆從退回側院后,便只他們幾人進去客房中。十六一跨進去,鼻子便動了動。這動作被李玄慈看到,順手擰了下她如小豬鼻子亂拱一樣的鼻尖。“作甚怪樣?”十六擰著眉毛揮手要打落他的腕子,卻被李玄慈先一步避開,挑著眉毛看她,一副等待下文的模樣。“我只是聞到了些味道,難道你們都未聞到?”聽她這樣一說,剩下兩人也都動起了鼻子,唯獨李玄慈不肯做這樣難看的動作,只冷眼瞧著他們幾人和那渴極了的老牛飲水一般,用力地動著鼻子。聞了好一會兒,金展還是一臉迷惑,何沖閉著眼睛,間或像抓到了些味道,可又被它溜走了,卻又重新陷入迷茫中。最后還是放棄了,只說道:“你熟悉的味道,哪怕不是這房子里存過蜜餞點心,便是放過火腿、干貨吧。”十六下意識想為自己叫一聲屈,可話到嘴邊,卻又不得不承認,師兄說得有理。李玄慈的目光則投向了屋子四處,細細掃著,最后,目光停留在五斗柜旁的墻壁上。一八一、草船借箭李玄慈的目光則投向了屋子四處,細細掃著,最后,目光停留在五斗柜旁的墻壁上。十六循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又走近了些,這才發(fā)現(xiàn)了端倪。在墻角盆景的遮掩下,隱隱可見五斗柜旁的墻上露出一點痕跡。十六當即打算將那沉沉的文竹搬開來,她動作太快,其他人甚至都沒來得及同她客氣客氣,她便彎腰嗬哧嗬哧地將它移開來,屁股在半空中撅著劃起了橫八字。何沖望著自家?guī)熋?,這與狗蹭泥地驢打滾沒多少差別的姿勢,心中暗暗一嘆,從小便讓這孩子日日打坐,為何這么多年都糾不掉這習性呢。又悄悄瞧了眼身前的李玄慈,卻看見他看著十六嗬哧嗬哧的背影,而輕輕歪了下頭,就這樣打量著她,雖瞧不清神情,卻莫名覺得這瘟神似乎心情不壞的樣子。什么鍋配什么蓋,這便是王八對綠豆,看對眼了。他歇了要cao的那份閑心,便這樣心安理得地瞧著師妹費勁兒地拖著那大盆的文竹。少了遮擋視線,便能看清楚,原來這五斗柜旁邊的墻上,似乎有一塊地方,要比周圍的墻皮子顏色淺上一分。為了瞧出范圍,十六又打算將那五斗柜推開些,這回不待她動作,金展便得了李玄慈的眼神,上前代勞。待推開了五斗柜,墻上的痕跡便完全露了出來。這痕跡約為長方之形,大概一人高,自中間起往上,方形稍稍收窄,而頂部的痕跡則有些模糊成一團。望著這淺色痕跡,十六回頭,對面正對著窗戶,大概是因為他們要住,剛灑掃通風過,如今還大敞開著,有些眩目的日光,從窗中映了進來,正好刺進她目中,叫人眼底發(fā)酸。十六揉了揉眼睛,回頭再看了眼那五斗柜,終于砸摸出些味兒來。“這地方原來怕是放了什么柜子,又正對著窗戶,這屋子日頭又好,長時間這么曬著,便曬出了痕跡。”她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下巴rou,一邊說道。“可這又有何蹊蹺呢?怕是因為我們要住進來,所以換了家具擺件,倒也尋常。”何沖接了句。“你們教中的日子,看來確實過得清貧?!?/br>李玄慈突然刺了句過來。這話同時刺中了兩位窮鬼的軟肋。他們師門因著師父十分不務正業(yè),驅邪求神開光求符這樣正經(jīng)來錢快、需求大、香客財大氣粗的業(yè)務,他們師父不怎么愛接。偏是往那窮得要當褲子的寒酸地方,美其名曰修行試煉,給人作法不僅常常免費,還要搭進去不少材料錢。因此,他們師門比起其他幾位師伯的門下來說,著實是有些囊中羞澀,十六愛種菜養(yǎng)雞研究吃食,一半兒也是被十分有限的伙食費,給逼出來的。瞧他們師兄妹訥訥說不出話,尤其是十六一對眼兒低垂,差點把自己擠成對眼兒的傻模樣,李玄慈便翹了唇角。“這屋里樣樣東西,全是上好的黃花梨,這東西最怕曬,忠義侯府也非乍富無知之輩,不會連這木頭喜陰怕陽,都不知曉?!?/br>“第一,明明知道,卻常常開窗,以至在墻上留下這樣的曬痕?!?/br>說完,皂色的靴尖一抵,將地上鋪的絨毯掀了一角開來,李玄慈的長眸垂下,凝了一瞬。果然如此。“第二,按理說窗中光線照進來,地上應該曬得最厲害,可連墻上都留了痕跡,這毯子下面卻絲毫沒有曬痕,那便是我們進來前才剛換的?!?/br>十六聽了這話,蹲了下去,將整條毯子都掀了開來,一寸一寸細看著,最后在方才五斗柜壓著的地方,找出了些端倪。她軟軟rourou的指頭從地上劃過,然后搓磨著指尖,有極少量的細灰簌簌落下。“這地上積了細灰,且還是日積月累了有些時日,因此掃不干凈,才會鋪了這毯子遮掩?!?/br>她又磨了磨那灰,皺起了眉,似在想些什么。“第三,這些痕跡,并不難遮掩,找個大些的斗柜遮住,將這地面多灑掃幾遍,或者新漿一遍地面,便什么灰都沒了,可卻偏偏露了一半,只用文竹遮掩,鋪個地毯了事。”“這是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還是想呢?”李玄慈眼尾輕輕一挑,神色間似乎對這藏頭露尾的小小挑釁并不在意。十六站起身來,面上若有所思,半天才道:“我心中有些眉目,可卻又是斷的,說不通的、不明白的地方更是有許多?!?/br>“那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倒要瞧瞧,誰想在我手里翻了天。”李玄慈的指尖,隨意地劃過茂盛的文竹枝葉,最終一枚細葉落在掌心,一收手,便碾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