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1)
除夕(1)
張副官現(xiàn)在無論做什么,總要抬手看看戒指??匆娊渲?,又覺做什么都尤其開心。哪怕切切菜,也更加有節(jié)奏一點。不時聽見他輕笑,以為有什么好事,結(jié)果仍舊還是看見他在看戒指。這個并不昂貴的素圈,卻把張副官的心給圈得死死的,心甘情愿的。 甜辣椒也沒有再問過關(guān)于安律師的事,她倒不是不好奇,只是,她雖好奇,倒也并不是要全部都知道。那畢竟是他以前的事情,他想講的時候再講,沒時間講或者沒氛圍講,就不講。當(dāng)然她也做另一番考量 要是她問得太勤,把他的過去問完了,他反過來問她的過去,那她可就有得頭疼了,不說他要問,說了又得她來哄。 想到這里,甜辣椒也笑了,看向自己的戒指,那笑里面多出些溫暖的感覺。 真好。 甜辣椒給金萍和安律師分別打了電話,邀請她們一起來吃年夜飯。金萍說她可能來不了,因為她的戲正拍到酣處,也許并不放假;安律師欣然接受,還問要不要早些過來幫忙。對于金萍不能來,甜辣椒有些失望;對于安律師要來,甜辣椒又有些緊張。 安律師又在電話里說起吳智引的事:她雖然有包庇罪,但是大概不會有事,她也是個可憐人 甜辣椒便說:那么不如把她也一起邀請來過年吧? 安律師一喜:真的可以? 往年她家里都是頂熱鬧的,今年這樣光景,可謂家散人亡,她一人面對那樣闔家團圓情境,萬一出些什么事可怎么好? 安律師頓了頓,原想說什么的,最后只說了一句:米小姐,你真好。 也不是吳智引若是個男人,我才不會管她。 甜辣椒有種隱隱感覺,自上次見面后,安律師也有些變了。每個人都在以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方式改變著,安律師是,甜辣椒又何嘗不是?就哪怕是張副官,也變了太多。 安律師。就在對面要掛電話的時候,甜辣椒出聲叫了她一聲。 嗯?怎么了? 你,甜辣椒躊躇半日,笑道,你喜歡吃什么? 因擔(dān)心除夕臨近,菜不好買,甜辣椒和張副官攜手出去預(yù)備食材。蔬菜葷菜都漲價了,然而也不愁賣,只怕是還不夠買。她到攤前詢問價錢,男商販總是尤其報低價,但緊隨著看見張副官過來,男商販又即刻改口成高價。甜辣椒暗笑,拉著張副官說:我們?nèi)フ艺矣袥]有女子擺攤。結(jié)果大部分的菜都是在女商販那里買的,滿滿幾大袋,最后還是在菜市附近看見有黃包車的,叫了一輛回了乘龍里。 到家把有些要事先腌制的食材處理干凈,兩人在廚房里面對面坐著,一個摘菜一個腌菜,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留洋之前,我什么也不會,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留洋之后,倒是什么都會了。 留洋時候,你都做些什么給自己吃? 我從煮粥開始學(xué),起先怎么也煮不好,國外那米又有些不同,像是特別硬,我就想總得多煮些時候,可稍一錯眼,那粥又溢了鍋,把灶火都給澆滅了。煮了四次五次,才找到些門道。 如今你的粥煮得真好,又糯又韌,配小菜好吃,單喝也好吃。想必都是那些溢出鍋的粥的亡靈在護佑了。甜辣椒甜絲絲地笑。 張副官又說:我在做飯做菜上悟性很差,粥是這樣煮,蛋也是這樣學(xué)著煎,不知煎黑了多少平底鍋,浪費了多少蛋。 以后你見著老母雞,都得跟它們說聲抱歉,知道么? 張副官也輕輕笑了。后來同塵看不下去,讓我干脆買了吃算了,學(xué)校里三文治也很好吃,但我總覺得要是沒學(xué)會就去買,像是逃避似的,所以我一直到把蛋煎得兩面潔白油亮、中間嫩生生的黃,形態(tài)橢圓,才罷手。 安律師有句話說對了,你總是在所有選擇里,選最壞的那個硬撐。說你傻,我卻又嘆服你。甜辣椒心里嘆氣,就是因為這樣,才愛你愛得沒有回頭路可走。 我倒不覺得自己做的是壞選擇,我只選心里想選的那個。他瞳仁里一如既往是澄澈真摯,這點倒是從第一天開始到今天,從來沒有變過。 他低頭摘菜,忽而又看見手上的戒指,目光柔和下來。甜辣椒道:你怎么看一棵菜都看得這樣深情? 甜辣椒拎著腿上綁著紅繩的雞,說:這有只母雞,還不拜拜? 兩人又樂笑一晌。張副官看甜辣椒動作爽利,由衷道:我原先因為你什么都不會做,現(xiàn)在才曉得你什么都會做。腌咸雞這樣復(fù)雜的事情,你做起來也絲毫不覺困難。 我必須得什么都會做呀,以前在戲班子里,年菜那樣一大桌子,也就是我和另外一個小丫頭一起做。如果我不做,師父會打罵我,罵的還難聽,叫我懶貨。貨這樣的字眼罵人,實在不好受。她看張副官目光疼惜起來,立馬說,不過你別舍不得,我現(xiàn)在還真覺得幸好那時學(xué)了些,所以現(xiàn)在才能給喜歡的、在乎的人親手做菜。 看她因為要腌制,所以特地把戒指拿下來放在一邊他替她把戒指拿到首飾盒里放好,再回去廚房,她把袖子擄到手肘上,咬著嘴唇一臉認(rèn)真。他只覺骨頭都酥化了。想來世間不會再有比這刻更幸福的時候。 除夕前夜,他們倆先做了一桌小菜,過了兩個人的小年夜。桌上還有一壺溫過的小酒,舉杯對飲,四目相對,喝的酒都似蜜釀的。張副官酒量照舊的差,即便這酒度數(shù)很低,他也有些暈乎乎。甜辣椒無奈笑道:不是才喝第二杯嗎?張副官思考片刻,說:我我可能酒精過敏。甜辣椒把杯子一調(diào)換,塞給他一杯溫水。但看他略有醉態(tài)的臉龐,忍不住親了一口,刮了刮他的鼻子。他咬了咬唇,說:可以再親我一下嗎? 親你。甜辣椒往他紅潤潤的嘴唇吻去,想他撒起嬌來,也是可愛的。一時遐想,不知他小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個愛撒嬌的孩子。她沉醉在這種溫柔悠長的時光里。有忍不住寂寞的孩子提前開始放鞭炮,小小的鞭炮聲噼里啪啦,已有了春節(jié)的歡鬧,窗外越是熱鬧,他們這個吻就越是溫柔。忍不住啊,忍不住就想再吻他深一點。舍不得,舍不得離開他柔軟的懷抱。甜辣椒又有了想要流淚的沖動,不知如何,她近來,好像學(xué)會哭了。 我好喜歡你。她說。 明年,后年,十年后,二十年,三十年,無數(shù)年,直到我死前,你都要和我一起過年。她又說。 絕對不要離開我。她哽咽著,又吻住了他。 小年夜的零點鐘聲一響,就是除夕了。那時他們早已把桌子收拾干凈,洗漱過后窩在一起說閑話。他們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奇怪的是,張副官不是個多話的人,甚至可說寡言;甜辣椒也并不愛聊天,總撿最重要的說。偏偏這兩人湊到一起,東也能說,西也能說。實在沒的說了,亂笑也好。他們是愛人,但最重要的是,他們也是摯友。 等我一下。張副官下了床,甜辣椒以為他要去洗手間,又因剛才說話有些口干,去廚房倒了杯水。忽然有一陣煙火味,她以為又是哪個孩子在窗外玩鞭炮,可是明明已經(jīng)這樣晚,還有哪個孩子沒睡覺呢?疑惑間,她往廚房窗外望了望,卻從窗戶反光上,看見兩叢火苗從身后來。她一回頭,見張副官捧著一只小小的蛋糕,上面插著蠟燭。她愣住了。 生日快樂。張副官把蛋糕擺在桌上,那潔白的奶油蛋糕被燭火映襯出溫暖的橙色,我說過,要給你過生日的。 你甜辣椒眨了眨眼,只怕是做夢,又見那蠟燭火苗搖搖曳曳,竟是真的,不由眼眶一熱,忍住了眼淚笑道,你把蛋糕藏在哪里了? 書桌下面。剛才幾次你走過,我還真怕你發(fā)現(xiàn)了,又怕蛋糕會不會壞,總想打開看看幸好,還是好好的。他笑道,快點許愿,三個愿望,說兩個。 他給她唱生日歌,唱得不很好聽,有些走音,她閉著眼許愿,頻頻笑出聲,又覺得好像泡在溫暖的粉色海洋里,身體騰空,胸口里漾開了無數(shù)的歡喜。隨著他唱完最后一個字,她睜開眼睛,呼地把蠟燭吹熄,一時廚房里黑暗的,唯有蠟燭燃燒的氣味。她在黑暗中擁住了他,說:謝謝你。 許了什么愿望?要講兩個。他攬著她輕輕晃動。 第一個,我希望盡快有月兒的消息。她說,第二個,我希望我認(rèn)識的所有人,健康、平安、順?biāo)臁?/br> 至于第三個愿望,她不說,她想他也會懂。 廚房燈重新亮起,甜辣椒切開蛋糕,各吃了一塊,她笑說:你這樣,是不是暗示我等今年你過生日,也要這樣費盡心思替你過。 張副官笑道:我哪里有暗示?又把她臉上沾著的一點奶油擦掉,我是明示。 吃完又要刷牙漱口,待甜辣椒從浴室出來,卻見張副官拉著她到書櫥,指著那半邊用簾子遮起的架子,說:拉開看看。 怎么,還有驚喜?甜辣椒心跳加速,依言拉開簾子,卻見那些書架上的書都被挪走了,而是被擺上了大大小小的禮物盒,上面標(biāo)著號。 按照數(shù)字順序拆。他說。 你這是 二十四份。你過去沒有過的生日,我全都要替你補回來。 啪嗒一聲,甜辣椒的眼淚砸到地上,她捂住臉,淚流不止。又淚眼朦朧的拿起加上標(biāo)號一的禮盒,拿在手里有些重量,拆開是一雙漂亮的鞋。 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和鞋很有因緣。張副官說。 那雙鞋也在抄家時候不見了,可現(xiàn)在,我有新的這雙了。她把鞋子拿出,是低低的方根,她知道,他是心疼她穿高跟鞋腳不舒服。就又要哭。張副官摟著她溫言勸慰了好一晌,她才擦著眼淚去拿第二份禮物。 這一份一份拆下來,實在贊嘆他的執(zhí)行能力,甜辣椒道:這這些都是什么時候擺上去的? 你去演出,我就在家里抓緊布置。又怕你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我頗提心吊膽呢。 甜辣椒捶他一下:但最后我也沒有發(fā)現(xiàn),是不是認(rèn)準(zhǔn)了我這個人大字不識,不會看書?但說完,自己又笑個不停。 別說你準(zhǔn)備得累了,我拆都拆累了。 地上已經(jīng)都是禮物盒,他準(zhǔn)備的禮物也極有他的風(fēng)格,溫柔的、香香的、雅致的。但拆到第二十三個禮物,她剛拿在手里,他又紅著臉要搶過去。甜辣椒道:這里頭是什么,你既擺在上頭,自然就是我的了,搶什么?還給我。兩人又扭做一團,甜辣椒知他怕癢,胳肢他腰里,他才一松手。她拿了那禮物跑到浴室把門一鎖,任他在那邊敲門也不開,自把禮物拆開,卻不知是什么,問:這是做什么用的? 張副官知她已看見,卻一言不發(fā),在那頭沉默。 甜辣椒打開門,端詳著手里的小小物什,朝他一看,見他滿臉燒得緋紅,低頭不語。她眼睛一轉(zhuǎn),了然道:這是你用的,還是我用的?她把手轉(zhuǎn)了轉(zhuǎn),又說,啊,明白了,是你用,但最后還是我受用。 那是個愛人間用的小物件,增長情趣。她故意把那東西比著他的身體,說:不知效果好不好呢?見他臉紅得要燒起來,才笑著親他一口,害羞什么,你我之間,還有什么可害羞。 甜辣椒牽住仍舊害羞的張副官往書櫥那走,說:還有個沒拆呢,要害羞,也等我把禮物全拆了再害羞。 張副官默默跟在后面,并沒有說話。 甜辣椒扒著架子,卻找不見第二十四個、也就是最后一個禮物。她說:我看錯了,剛才那是二十四?可找來一看,上面寫的明明是二十三。她又順著那東西一想,輕輕把他一拽,盯著他的眼睛看,他只低眸笑著。甜辣椒掀起他衣服一瞧,卻見他鎖骨上方,小小的字寫著:二十四。 你呀你呀,甜辣椒笑,是學(xué)國文的都這樣,還是就你這樣? 他瞇了瞇眼:就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