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騰

    三十七、

    周一租下了那間店面。

    她從包里掏出合同遞給顧知行。

    顧知行一眼就看到了租賃兩個字，他仔細(xì)翻看了一遍，確認(rèn)沒有霸王條款，然后才放下合同說道：讓我來猜猜你想做什么？

    周一走到他身后，摟住他的脖子，下巴擱在他肩頭。

    那你認(rèn)真猜哦，猜對了有獎。

    顧知行沉吟一陣，小拇指在她手臂外側(cè)來回蹭著。

    我猜，你想開書店。他轉(zhuǎn)過臉，看向周一，對不對？

    雖然是個問句，但語氣卻相當(dāng)篤定。

    吧唧，一個響亮的吻落在他左邊的臉頰上。

    這是哄小朋友的獎勵吧？不過顧知行相當(dāng)受用。

    你怎么一下就猜到了！周一的眼睛亮起來，瞳孔里像是飛過一架夜航飛機(jī)，航行燈一閃一閃的。

    顧知行把她拉到面前來坐下，因為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啊。

    是的，他始終記得除夕那晚，周一說起沒能開成書店時的遺憾，像一聲嘆息，絲絲縷縷，似有若無，一直縈繞在他心頭。

    所以看到租賃合同四個字時，他便有了一種預(yù)感，預(yù)感這次遺憾要變成無憾了。

    吧唧，周一的吻又落在了他右邊的臉頰上。

    顧知行不滿足，人為什么只有兩個臉頰呢？

    周一又細(xì)細(xì)和他說了一遍白天的經(jīng)過，說到她是想起顧知行分析過這間店面的優(yōu)勢，所以才下定決心租下的；也說到她把自己的小金庫拿去付了租金。

    聽到這里，顧知行微微有些不悅。他不是已經(jīng)把工資上繳了嗎？怎么還要動用小金庫呢？

    周一見狀，趕緊解釋。

    之前我沒有足夠的資金所以無能為力，現(xiàn)在可以了，所以就想彌補(bǔ)一下從前的遺憾嘛，然后又趕緊可憐兮兮地撒嬌賣慘，我現(xiàn)在是窮光蛋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本，你要不要養(yǎng)我?。?/br>
    顧知行繃著的臉總算是柔和了下來。

    小周老板還需要員工嗎？

    不對，周一糾正他，應(yīng)該是小周店長。

    那小周店長覺得我可以嗎？

    周一捧住顧知行的臉，仔細(xì)地瞧了瞧，仿佛他的臉就是簡歷一樣。

    嗯，不錯，我喜歡，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不過我們店的規(guī)矩是，沒有工資，還要倒貼哦。

    顧知行笑了。還有這樣的好事？

    兩人開始暢想他們的書店要裝修成什么風(fēng)格？要叫什么名字？甚至還想到了每天幾點營業(yè)，以及一年休店幾天。

    然而，美夢沒有做幾天，就被現(xiàn)實戳破了，他們遇到了開書店的第一個阻礙周父周母。

    周一和顧知行周末例行回家。

    一家人吃了晚飯正坐在沙發(fā)上吃水果，周母隨口問周一：一一，打算什么時候找工作?。?/br>
    周一這才想起來開書店的想法還沒有告訴父母，于是她端正坐好，告訴他們自己的計劃。

    我暫時不找工作了，我租了個店面，準(zhǔn)備開書店。

    周母捏著牙簽戳水果的手頓住了。

    低頭下棋的周父也停了下來，老花鏡已經(jīng)滑到了鼻梁中部，他抬起眼皮，從眼鏡上方看周一。

    胡鬧！

    氣氛瞬間蒙上了一層冰晶。

    周一忽然有點后悔，好像不該這么早告訴他們的。

    眼下她就像是一條待宰的魚，在案板上撲騰著。

    顧知行見狀坐到了周一身邊，躺在案板上和她一起撲騰。

    周父周母先是十萬個為什么，然后是十萬個反對。兩個人像唱雙簧一樣，你一句我一句。

    開書店又累又不穩(wěn)定。

    去找個正經(jīng)工作，賺得少一點也沒關(guān)系。

    知行你也不攔著，由著她胡鬧。

    周一已經(jīng)熟悉了這些話的套路，低著頭任由它們左耳進(jìn)右耳出，眼睛卻一直盯著茶幾上新?lián)Q的桌旗。

    拼接處那里有根線頭，越看越不舒服，像新買的衣服忘記剪標(biāo)簽，又刺又癢渾身難受。她告訴自己，待會兒千萬要記得拿剪刀剪掉。

    父母的話還沒停，她分出神來聽了聽，然后心里計算著什么時候說到那句為你好。

    顧知行看出她的為難，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周一感受到他的安慰，終于把眼神從桌旗上移開，轉(zhuǎn)過臉來看了他一眼。

    還好，顧知行心里松了口氣，神色如常，看來沒有把這一籮筐的反對放在心上。

    他正要開口解釋幾句，卻聽到周一先說：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開書店不是心血來潮。

    那你跟家人商量了嗎！周父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幾度。

    像打氣筒連推幾下，把氣球吹得鼓鼓脹脹的。

    幸好他想到自己心臟不好，情緒不能太激動，于是又嘆了口氣。

    不過充滿氣的氣球，就算xiele一半也還是氣球。

    周一不敢和他硬碰硬地頂撞，只好柔了聲辯駁。我已經(jīng)長大了嘛，可以自己做決定了呀。

    無奈周父周母是鋼板一塊，周一的爭辯也好，撒嬌也罷，都當(dāng)一下被反擊回來。

    長得再大也要聽父母的話！反正我們不同意。

    周一還要再說什么，顧知行制止了她。

    爸媽，讓一一放手去做吧，還有我呢。

    他的聲音雖然溫和，但語氣卻堅決。周父周母不好對著他生氣，便不再繼續(xù)說什么，只是態(tài)度依舊很強(qiáng)硬，直到周一離開時也仍舊不同意。

    臨出門前，周一又跑了回去，拿了把剪刀剪掉了那根線頭。剪了標(biāo)簽，衣服穿著就舒服了，周一心里也暢快了許多。

    剛剛就看見了，總算剪掉了。她嘟囔著。

    周母一聽就知道，剛剛的話全都被她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了。

    回去的路上，周一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路燈，忽然有些失落。

    我早該想到他們不會同意，就不應(yīng)該這么早告訴他們。我還期待了一下，以為

    顧知行從車內(nèi)后視鏡里看到她被頭發(fā)擋住的模糊側(cè)臉，連帶著她的嘆息聲也模糊了起來。

    他伸出手握住周一的。

    一一，說服不了他們就不要說了，你只管去做，我給你殿后。

    雖然有些孩子氣，卻趕跑了周一的失落。

    她和顧知行這兩條案板上的魚，下定決心要撲騰到水池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