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無力，一旁的人厲聲道：“惹禍精，專給家里添麻煩?！?/br>
事情過去很多年了，當初那等心灰意冷卻刻在心版上，無法磨滅。原婉然忍不住哽咽，又急著向趙野分說，反倒氣息更亂，更說不出話。

趙野捧住她面頰，道：“別急，慢慢說，我聽?！?/br>
眼前人溫柔平和，原婉然漸漸靜了下來，有了余裕梳理那些紊亂前塵。

許久，她喚道：“相公?！?/br>
趙野抵著她額頭，“唔？”

“我小時候，老盼望生病?！?/br>
第八十四章：童年往事|POPO原創(chuàng)市集

和藹的微笑、憐惜的目光，以及家人簇擁關(guān)心，必須生病，方能得到這些東西。

原婉然踮起腳尖，將鍋中紅糖水倒進灶上陶碗，湯水熱霧蒸騰，散出紅糖獨特甘香。一整顆荷包蛋臥在碗底，浸在黑褐色半清澈的甜湯里，蛋黃渾圓鼓滿，周圍雞蛋清白皙幼嫩，裙幅一般闊闊散開。

她喉間咕嘟一聲，咽下唾沫。

寢間傳來女聲叫喚，“二丫頭，你在灶間下蛋？湯水好了沒？”

原婉然一驚，應道：“就來?！被琶﹂g她忘了以布墊手，赤手捧起陶碗。湯水guntang，迅速度過陶碗炙來，她手上火辣卻不敢略松，也不敢走快，生怕撒出一點糖水浪費，只得咬牙忍耐手心熱疼，將碗放到一邊桌上木托盤，匆匆端進寢間。

“人笨萬事難，做什麼都慢?！痹竽镒诳谎?，看也不看原婉然一眼，接過托盤隨口說道。

原婉然縮起肩頭，每回受母親嫌棄，她便覺得自己確實糟糕。

原大娘將托盤擱上炕，向炕里道：“兒啊，糖水來了，喝了，你的病便好。”

“對，起來喝?！笨贿叺首由?，一家之主原大郎蹺著二郎腿，銜了旱煙管模糊催促，“喝完了，你在家休養(yǎng)，我跟你娘、你meimei也好安心下田?！?/br>
“不急，糖水才起鍋，會燙著孩子，我先吹涼?！痹竽镆ㄆ鹨怀滋撬诺阶烨按禋?。

原婉然在一旁朝雙手呵氣，緩解手掌疼痛，而她的兄長原智勇躺在炕上紋風不動，逕自面朝內(nèi)壁。

“又是紅糖水煮雞蛋？”原智勇問道。

原大娘道：“是啊。”

原智勇懨懨道：“吃絮了?！?/br>
“好歹進些吧?！?/br>
“不吃?！?/br>
“生病又挨餓，身體怎么吃得消？要不，你想吃什么？”

原智勇話里來了些精神，“雞湯。”

“哎，這……”原大娘瞥向丈夫。

原大郎由嘴里挪出煙管，冷笑道：“你老子娘害病，灌幾碗熱開水完事，你有紅糖水吃，該偷著樂了?！?/br>
原大娘陪笑，“孩兒他爹，言語和緩些吧，孩子病著呢?！?/br>
“可不是病？害饞癆饞痞了?！?/br>
原智勇教父親挖苦便不吱聲，原大娘子三番兩次勸他吃湯，他都不應。

原大郎哼聲，道：“二丫頭，這碗紅糖水你吃了?！?/br>
原婉然杵著不動，每逢她兄長得了物事嫌棄不足，父親便放話讓她拿去享用，而她兄長……

“我的吃食，她憑什么碰？”原智勇一骨碌翻身坐起。

原大郎說道：“誰教你不吃？——二丫頭，吃，敞開吃。”

原智勇端起陶碗便往嘴邊湊，哪承望陶碗燙手，他才捧起碗，便嗷嗷叫火速撂回炕上，灑出好些糖水。

“哎喲，可憐兒見的，”原大娘忙執(zhí)起兒子手頻頻吹氣。

生病真好，原婉然暗自嘆息，自己在一邊吹了許久的手，從無人發(fā)現(xiàn)。

如果她能生病就好了，爹娘便會正眼瞧她……

一會兒原大娘眼角余光掃到原婉然，眉尖微攏，‘木頭木腦，大哥燙了手，做meimei的就該拿水讓他浸涼。”

原婉然趕緊往灶間取水，回頭進房前，聽得原大郎說道：“……你再挑精揀肥，總有一天我真把吃食讓給你meimei。你跟你meimei很該換個個兒，她從不害點頭疼腦熱就喪聲嚎氣。”

原婉然默默笑了，父親給她的吃食玩具趕不上給哥哥的多，口頭上的褒獎卻沒少過。相較于母親眼里只有哥哥，父親真心疼她。

原智勇撇嘴，“她？天黑了就不敢一個人待著，怕鬼怕得要命?！?/br>
“女孩子家家，膽小無妨，她干活勤快，你該學學。”

“她再勤快，能像我給老原家傳香火？”

“……臭小子，你說病了不去讀書，護食斗嘴倒挺來勁的。吃完糖水就給老子滾回學堂?！?/br>
原智勇苦著臉，“爹啊，我病著?！?/br>
“你哪回害病，不是有好吃好喝的就好了？哼，還打起雞湯的算盤來了，家里統(tǒng)共幾只雞，經(jīng)得起你病了就吃？”

后來原智勇終究吃到他夢寐以求的雞湯——他出水痘。

那時節(jié)，村里剛有個孩子出水痘沒了，原家夫婦忙不迭延請大夫上門診治，原智勇病勢其實尚稱平穩(wěn)，到了大夫嘴里倒添上五分，加以原智勇叫苦連天，原家夫婦如驚弓之鳥，不惜錢地抓藥、拜佛。

那幾日原智勇想吃什么，家里便立刻準備，原大郎每日從田里回來，便一陣風似進房探看兒子。原智勇身上癢要抓，原大娘生怕兒子留疤，守在床畔盯著他不讓亂來；原智勇身上酸疼哭鬧，她便百般安撫安慰。

原婉然曉得生病要吃苦，也麻煩家人，然而目睹兄長得到父母細心關(guān)愛，依舊忍不住盼望自己也生場病。

七八天以后，原智勇總算好了。為他這一場病，原家延醫(yī)調(diào)治，求神問卜，花了不少錢，原大郎夫婦心疼之余，力行開源節(jié)流，跟村里一個老寡婦談好價錢，讓原婉然每日上她家打雜。

自此原婉然起早隨父母下地，下午到老寡婦家干活，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孩子體力有限，盡管到了晚上，她一沾枕便睡到天明，依舊睡不夠，勞作一日比一日吃力。

就這么過了半個月，某日原婉然起床，明顯疲乏發(fā)熱。

難道我生病了？她再三將手按在額上試探，確實熱得不尋常，便告訴母親。

原大娘伸手，指尖拂過她額頭，晴蜓點水一下便收回，轉(zhuǎn)身扛起鋤頭。

“哪里發(fā)熱來著？家里錢緊，你別裝病躲懶?！?/br>
原大郎在屋外連聲催促，原婉然無法，跟著下田。那日每過一刻，她頭疼不適便多一些，曾經(jīng)她試著向父親告訴，沒等開口，原大郎笑道：“二丫頭最乖，干活賣力?！?/br>
爹夸我呢，原婉然忖道，我再忍一忍吧，等晚上回家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