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卻聽趙野道:"小嫂子,我回來了."中規(guī)中矩,恰符叔嫂之間的禮數(shù).

原婉然怔愣霎時,繼而眼眶一紅——趙野顧全她畏懼人言,在人前替她隱暪彼此干系.

"趙野回來了……"外圈的大姑娘認(rèn)出趙野,他的皮相太叫人難忘.

"好俊……"

"又高又好看……"姑娘們發(fā)出囈語般的贊嘆.

"哼,"范秀才理理衣衫,"小白臉罷了,有學(xué)問,有功名,才算男子漢大丈夫."

姑娘彼此打探趙野成親了沒.

趙野向在場諸人見禮,鄭大娘問:"趙野,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韓教頭呢?"

"剛到."趙野轉(zhuǎn)向原婉然,"小嫂子,大哥尚未回來?"

"嗯."原婉然配合回答.

"不要緊,吉人自有天相."趙野說,幾位大娘都附和安慰原婉然.

鄧大娘想起一事,因說道:"村頭田家二郎也一直沒下落,田大娘都快愁成禿子了.待會兒我去告訴一聲,出去打仗的,也有你這樣平安無事晚些回來的,安安她的心.——哎,你在就好,省得別人欺負(fù)你小嫂子."因?qū)⒎讲殴饩皵⒄f一遍.

趙野向原婉然道:"妳獨個兒住不行,收拾行李,跟我進城."

原婉然點頭答應(yīng),兄嫂這一鬧,她遷居京城成了順?biāo)浦壑e,不必另找借口遮掩.

"進城好啊,"蔡氏陰笑:"離了村人眼線,你倆便能痛痛快快一床睡了,往后從明到夜,破貨躺在野漢子身下,兩腿大開任他cao屄."

原婉然摀住嘴,像挨了脆生生一巴掌,臉上青紅不定.

趙野擋在她前頭,側(cè)身低頭問:"剛剛她便是這般欺負(fù)妳的?"

原婉然縮著肩沒言語,她和趙野夫妻同床天經(jīng)地義,猶放不開手腳,這下叫蔡氏當(dāng)眾講起,滿心找個地縫鉆進去.

"cao,"李大頭一個不依,"妳嘴巴專門噴屎來著?"嚷著嚷著,叫紅姑拖開.

鄧大娘也罵蔡氏:"妳別太作孽,嫂子養(yǎng)小叔的話都敢隨口亂"

鄭大娘道:"原嫂子,妳不替自個兒想,好歹替肚里孩兒積點德."

原婉然才剛受了兄嫂好一頓冤枉,大伙兒對她憐憫正深,便七嘴八舌數(shù)落蔡氏.

村長跟原家夫婦同伙,也不能不順應(yīng)群情做做表面工夫,"咳,原家嫂子,飯能亂吃,話不能亂說,不能亂說."

蔡氏面無懼色,指向趙野兩人,"我有憑據(jù),他們兩年前便睡上了."

原婉然心頭一緊,蔡氏可是要揭開雙夫的真相?

蔡氏接著說:"破貨平日裝作三貞九烈,扭扭捏捏不讓男人近身,怎地趙野兩年不見,一回來接她走,她便滿口子答應(yīng),那些臭架子、臭講究都上哪兒去了?叔嫂再是一家人,也要避嫌,孤男寡女不好同住一屋,破貨和趙野不是親叔嫂,更該彼此遠(yuǎn)著,他們倒趕著黏作一塊,合常理嗎?"

鄧大娘嗤之以鼻,其他村人責(zé)備蔡氏的聲音卻有些低了.

又說:"我們要帶她走,她打死不肯,便推拖要給韓家收租看房,走不開;我們略提提韓家的家業(yè),一枚銅鈿都沒沾到手,她便烏眼雞似地撂狠話,嚴(yán)防死守.趙野一來,嘿咦,秋天沒人留下收租,不打緊;屋子沒人住,壞了不打緊,一心跟趙野走.這猴急的勁頭,jian夫yin婦才有."

大多村人不響了.

蔡氏揚頭,口沫橫飛:"破貨先前怪我和她大哥不是韓家人,不讓插手韓家的產(chǎn)業(yè),那么趙野是韓家哪個龜孫子,她倒把韓家全留給他?一般女人死了丈夫,沒生養(yǎng)的,誰不是變著法子過繼一兒半女傳夫家香火,哪個拱手把家業(yè)白白便宜外姓漢子?"

原婉然立在趙野背后,聽著蔡氏滔滔不絕,腦海浮現(xiàn)一條巨蛇蛇信亂吐,毒牙大張的模樣.

一女嫁雙夫,這事頂多低俗上不了臺面,叔嫂私通,卻是通jianluanlun,人所不齒,按律要問罪的.蔡氏做文章說她和趙野私通,比揭穿雙夫婚事更能整治他們.

但這不是白費力氣嗎?原婉然納悶,一旦她和趙野坦承夫妻關(guān)系,蔡氏便沒轍了,白白再打一回臉而已.

她仰頭望向趙野后腦勺,這人一言不發(fā),又是怎么盤算的呢?

蔡氏話鋒一轉(zhuǎn),"村長、范先生,兩位學(xué)問最好,甭管他們叔嫂干不干凈,就說他倆孤男寡女同住一屋檐下,合規(guī)矩嗎?"

此事以情理度之的確不妥,村長便不怕旁人閑話他偏袒,摸胡子答道:"能免則免,能免則免."

范秀才在姑娘堆里飽受冷落,得了蔡氏低聲下氣請教,受寵若驚,立刻挺起單薄胸口,昂首闊步上前.

"咳咳咳,"范秀才由袖子摸出一把黯舊紙扇,睥睨眾人,拖長聲調(diào)道:"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quán)也.’這話什么意思呢?說的是男人女人,如非夫妻,彼此不該直接以手遞受東西,這是遵循禮制;但嫂子溺水,叔叔伸手拉她,這是權(quán)宜變通.也是讓非血親、夫妻的男女別走太近,避開瓜田李下之嫌的意思."他故意暫且打住,把紙扇嘩啦一聲撒開扇面,向姑娘堆斜飛眼風(fēng).

這下曉得繡花枕頭與才子的差別了吧?范秀才輕搖扇子,作出"羽扇綸巾,談笑間小白臉灰飛煙滅"的瀟灑一笑.

姑娘們的眼珠子釘在趙野頭臉身軀,紋風(fēng)不動.

范秀才捏緊扇柄,粗聲對趙野道:"親叔嫂尚且等到嫂子溺水,命在旦夕才違背禮制肌膚相觸,小韓嫂子與你并非正經(jīng)親戚,不過同她兄嫂略生齟齬,你便要與她同住,不但小題大作,又豈是端人正士所為?"

蔡氏在旁幫腔:"他本來就不是正經(jīng)人.從前做貨郎,十里八鄉(xiāng)來來去去,和多少女人鬧出閑話?等你和破貨的丑事傳開,大家認(rèn)清你的為人,曉得所有舊事不是空xue來風(fēng),呵呵,那些和你好過的yin婦,她們家人包管找你算賬.你這輩子身敗名裂,永遠(yuǎn)不能翻身."

原婉然想起一事,當(dāng)下如遭雷殛,面色發(fā)白.

蔡氏說得興起,絮絮嚷道:"一個壯漢,一個小寡婦,都是氣血旺盛的年紀(jì)、久曠了的身子,不管名不正言不順,非要雙雙對對住一塊兒,你當(dāng)大家傻的,瞧不出里頭有鬼."

趙野笑了笑,像再不耐煩觀賞拙劣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