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心結(jié)
雩岑僵著身子卻是兀自囁喏了半晌,即使刻意避開那耀目灼灼的目光,那視線卻仿佛帶著炙熱的溫度,如數(shù)萬根淬了烈火的毒針,刺得她全身發(fā)燙。頭腦一片空白。“我……”“留下來?!?/br>甚至那預想的暴風驟雨已然在腦海中翻騰,一個圜轉(zhuǎn)之間,她卻只是被那結(jié)實的手臂重新拉回被褥,纖腰被縛,撫在頭頂?shù)臍庀⑵椒€(wěn)又干凈。“你不必擔憂三清?!彼犚娚砗鬂M帶困倦慵懶的語調(diào)漸漸低沉,男人繼是深深將腦袋埋入她散亂的秀發(fā),貪婪地吮吸著獨屬于她的氣息。兩人海藻般的烏發(fā)垂落交雜,甚至于那圜轉(zhuǎn)的木系靈力都顯得格外融融,仿便是生于一棵大樹的枝干,纏綿契合得不分彼此。“我會將一切都處理好。”她從不訝然于濯黎的話,然此刻兩人分明是赤裸相貼、心跳相合,那雜亂無序地情緒散發(fā),雩岑卻恍然覺得自己貼著的,其實是一塊寒冰。明明近在咫尺,卻若相隔千里。這是與那時兩人初見之后完全不同的感覺。縱使那時只是萍水相逢,留下的不過是一個隨風即散的吻,一張或許再也找不到主人的面具,雩岑卻只覺那股暖流其實是時時都在的,有時閑暇念著想著,就仿佛那烏云穿進了光般的耀目,令人忍不住揚起笑來,確乎是一見誤終生,稍帶著那不可再見的遺憾,到底感覺兩人的距離是近的。這般想想,當初她想盡滑頭不想來見濯黎,其實莫過于便是驚憂害怕于男人的責怪與疏離。可為何…….雩岑忽地一下騰起身來,輕顫的手轉(zhuǎn)而對上那微斂疲憊的桃花眸,撫上那消瘦臉側(cè)的手卻是愈發(fā)輕了,忽如其來的鼻酸令人哽咽半晌,終還是指尖輕飄飄撫過那眼下青黑之時,鼻音濃重地轉(zhuǎn)過臉道:“…你瘦了許多?!?/br>濯黎抓下那撫在臉上的小手在薄唇邊親了又親,露出一抹像是小孩得了糖般滿足的笑來:“岑兒還是在乎為夫的?!?/br>“……”“這段時日政務忙,待到過些時日抽出閑暇帶你去踏青可好…嗯,現(xiàn)下過了初秋,其實倒也無何可看了,倒是下界有一楓林群山,濁秋淺冬之際層林盡染,或也可去那木葉微脫之際閑游洞庭……也有幾處山水甚好,我遣人先將那許些別院收拾收拾,岑兒若想要去看別——”“為何不生氣。”身后的胸膛像是因這猛然插進的話語悶震幾下,霎那變得無聲,卻見那方才還幾番躲閃的小姑娘正正迎上眸來,略有些急切地再度顫抖著重復道:“你為什么…不生氣?!?/br>她只想要一個答案。如今的濯黎罵他也好,甚至于冷嘲熱諷都比那所謂的體貼與避而不談來得痛快,兩人的心仿佛因著那缺失的三年劃上了一道鴻溝,于她來說這是相當長的時日,或許對于男人來說在這上界的半月已來亦是度日如年——雩岑甚至希冀濯黎氣怒到打她幾下踹她幾腳都比現(xiàn)下來得更有幾分真實…隔著一層朦朧透鏡的情感,饒是相擁,終究隔著一層無法透過的平質(zhì)。關懷是冷的…寵溺是假的…那強壓著怒的笑也是扭曲虛幻的…“…生氣?”男人確乎是僵愣了一瞬,既是突而輕笑一聲,避過她的眸光斂下眸來,淡道:“生誰的氣?”“我又該生誰的氣?”“你…玄拓,還是零隨?”分明是再為平常卻又特殊不過的名字,從濯黎的嘴中說出,卻讓雩岑一時好像如遭雷擊。或許還心中還藏著些許僥幸,可如今想來,以濯黎的通天之勢萬貫之財…又怎會不曾知曉她與零隨的那些貓膩。“阿岑……”她頭一回瞧見男人這般落寞的目光:“…我舍不得?!?/br>“我曾經(jīng)是氣的,其實好像一直是氣的…不見你時憂著氣,悶著氣,見你時又苦著氣,恨著氣,我曾恨不能那夜殺了他,將你從他懷中奪過來,也曾想氣到踏破清微府,光光正正將你從玄拓手里將你接回來…”“我恨你憎你惡你厭你氣你…你為玄拓醉過酒,你也為零隨掉過淚…可我呢,我又在此得到了什么…或是你真正又給我了什么?”“我們的一切…好像都只是我一廂情愿的強迫?!?/br>濯黎輕嗤一聲,繼是自嘲而又難看地勉強扯出一抹笑來:“可當你主動來見我,冒著那般大的危險攔下馬車之時…那憋著的氣好像是一瞬沒了,我只有開心…岑兒…我只剩了開心。”“因為你也是在乎我的。”“哪怕只是別人的零頭…哪怕只有你的一點點關注……”然話語未盡,卻眼睜睜見著那鼻尖紅紅的小姑娘吧嗒吧嗒掉下淚來,慌亂的手將潺潺的淚痕抹開,卻怎么也止不住。“岑兒…岑兒……莫哭,莫哭…”男人蹙眉攬著小姑娘一臉心疼,話語散亂地有些語無倫次卻又滿是卑微:“只要你回來…你回來我身邊…”“你所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我可以不在乎之前的一切,只要你留下…留在我身邊?!?/br>然這番話語卻仿似重重打在雩岑的臉上,令她覺得,仿佛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個滑稽的笑話…她其實一直以來都拋掉了那些愛他縱她念她之人…卻只為了那些可笑的、虛無縹緲的愛情。萬般千帆地悠然而過,她終究已然無法回頭,她的心安理得…會給濯黎早就更大的拖累,關于所謂的回報,她甚至…什么也給不了。他們終究是錯過了。這不過是她回光返照的一場美夢。濯黎是督相,也是這上界一頂一的首富,相較而言,他需要放棄犧牲得太多,而這些本該是這個男人應當有的,也包括玄拓的癡癔,眾人無端而起的無妄之災,甚至連顰瑤現(xiàn)下都因她被拘困在昆侖——然話到嘴邊,卻只哽咽地留下了一句:“好。”倘有來世,倘這些事都可以重來一遍,她愿意從未認識過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人,永遠地沉寂在南澤深山之中,陪著海風與日月度過光影斑駁的每一日。兩人折騰之后的一番安睡,雩岑卻始終怎么也睡不著。明明昨夜的遇襲包括這白日的擾擾令她心神俱疲,可望著那只有死死抱著她才微微舒展的安靜面容,她卻怎么也難以移開眼。濯黎…濯黎……洗濯污納,開之天下大白…他本該就是這樣傳奇的人。雩岑摸著那絲綢般的長發(fā),斂眸輕淺地吻上男人的嘴角,就像兩人初見那一日,濯黎離別之時留下的那個吻。然當那輕吻的溫度還未消散之余,便只聽得那外頭一片吵鬧,門前膝蓋重重砸在地面的聲音猶為清晰,在那外頭之人開口的一瞬,深埋在她懷中淺睡的雙眸也在睜眼的一瞬恢復了往日的清明:“稟送帝君,有急函來報??!”………她不過以為,這只是萬千急信的一封。雩岑在文分部久了,也知曉一些急件掛得不過是急的影子,實際只是想要促使她們優(yōu)先遞達,這上下界這般平靜了數(shù)萬年,又何有什么事是真正緊急的。她只記得她當時未曾聽到任何內(nèi)容,待到須臾片刻的濯黎回進屋來之時,接連抬進的,還有一副貨真價實的盔甲。男人揮手屏退眾仙,既是笑著輕吻了一下某個光著腳丫從床上跳下的小姑娘,便開始匆匆穿著那支架上的盔甲。銀光獵獵。極致的玄鐵加上眾多稀罕的天才地寶摻入其中,堅硬無比的其中,那磨得若龍鱗般發(fā)亮的甲片確乎還能明晃晃照出她的小臉來。“軍中有些急事,無妨,我去去便回?!?/br>那盔甲本就從里至外地繁瑣,她知曉濯黎貴公子出身,想必從小到大都是被人侍候慣的,如今恐是因她在這,避嫌屏退了仙婢,手腳快速之下更是有些顧里不顧外地迷亂,反將時間弄得更長。雩岑忍不住探手而上,略有些生澀地七手八腳幫著男人固定盔甲,卻見那反光的精甲弧面,分明印出一張笑得快要開了花的俊臉來。“可是要去幾日?”“…不會多的。”男人垂眸扣著內(nèi)甲之中斂眸略略一怔,極快地壓下眸中的一股驚駭,抬臉朝著雩岑溫溫笑道:“至多三日,我便回?!?/br>既是不顧那一身鐵甲膈人,將那軟乎乎的小姑娘抱緊懷中戀戀不舍地親了又親,幽馥之香隨著那垂落的長發(fā)掃在臉上,便聽頭頂?shù)哪腥擞值溃?/br>“好好呆在重歆,這幾日哪里都莫要亂跑?!?/br>雩岑愕然抬眸,一時覺得這些話竟莫名有些耳熟。明明只是再為普通不過的囑咐,看著男人的這身戰(zhàn)甲,雩岑的心中卻是猛然一凜,抓著男人的手臂慌道:“你莫不是要與三清…”若好好去軍中議事巡查,又怎會莫名搬出這等戰(zhàn)甲,這令雩岑滿心地感到不安。“不是?!?/br>濯黎倏然愣了愣,繼而抬手捏了捏面前一臉緊張凝重的小臉,笑道:“三清或許與我們終有一戰(zhàn),但絕非現(xiàn)在?!?/br>“莫要亂想…不過是些許平常不過之事,去去便回罷了,哪有你這丫頭想得這般異想天開?!?/br>說話之間,那威風凜凜的戰(zhàn)甲已然穿至最外一層,濯黎從圜境中隨手招出一根發(fā)簪高高將長發(fā)束起,方想開言叫著自家小夫人搭手將身后的某處頗有些復雜的暗扣合上,卻只聽咔噠一聲,那外甲已然嚴絲合縫牢牢穿在了身上。“你……”男人一時有些傻眼,莫說是府中侍婢,就算是常年在軍中浸yin的天兵,也恐怕難以將一件外甲如此順暢地穿上。猶是統(tǒng)軍領帥之戰(zhàn)甲,那所鑄的暗扣機關更是復雜,便為了在戰(zhàn)場上嚴絲合縫地保護身軀,在一些較為猛烈的碰撞之中不會因此而跌散開來。雩岑是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甚至連天軍都少有接觸,這點濯黎比任何一人都要清楚。“可是這般?”小姑娘轉(zhuǎn)到身前,像是毫無發(fā)覺自己方才干了多大之事般忽閃地眨了眨眼,在濯黎尚還有些反應不過之下抬手探向男人的衣領,將那內(nèi)里稍有些偏移的內(nèi)甲輕輕整理了一下,牢牢貼貼地藏進外甲的庇護之下。“戰(zhàn)事也好,政事也罷,我不想也不便過問…”雩岑服服帖帖將一切都整理妥當,退后一步,時空仿似一下圜轉(zhuǎn)而回,像是一個最為普通不過的妻子,望著自己即將上戰(zhàn)場的丈夫:“我只望你能平安?!?/br>“濯黎…”然話語未盡,便被面前的高大的男人一拉而過,繼而覆上的薄唇激烈而又迅猛地將小姑娘嘴里的空氣掠奪了個干凈,雩岑的小臉憋得紅撲撲的,待到短暫之后的分開之時,小姑娘的櫻唇已然被面前的野獸生生吻腫了去——“該叫夫君才是?!?/br>男人眸光熠熠,閃亮幸福得好似天上灼灼的陽光,然外頭的天色已然逐漸落得漆黑。“我已將一切為你打點妥當,好好待在這兒,關于之前你所說要還的…我送出去的東西也好,對你的感情也好…”“我不后悔,也永遠不會收回?!?/br>隨著男人的目光向遠處展望,雩岑瞧見了那堆零零散散掉在地上的東西。卻見面前高大的黑影一晃,濯黎信手撿起那對散落在地毯上的玉鐲之際,卻是彎著眸獨獨將其收入了圜境之中。“至于這個,為夫便暫時代為保管。”男人的吻再度落在她的額上。“免得某個小家伙趁我不在不慎摔壞了去。”濯黎眸光一閃,“待到我三日之后回府,便再親自與夫人戴上?!?/br>“好好待著,莫要亂跑,等我回來?!?/br>那溫柔的話語尚在來往的風中尚未被吹散,雩岑只著素白的內(nèi)衫站在門前,便已然見著那高大的身影轉(zhuǎn)過路角去,消失了蹤影。一切變得都很安靜。雩岑望著那徹底落下最后曙光的天際,尚還對著濯黎離去的方向有些驚異,然須臾之后,她便已然發(fā)現(xiàn)了端倪。整個院落,都被夯實的結(jié)界所包裹。瞧著那從結(jié)界外飄進的早秋落葉,雩岑赫然發(fā)現(xiàn),恐怕為了防止她借他人逃跑,或許只有死物才能穿透這個結(jié)界。如若她未猜錯……這三日之內(nèi),她再也不會在這個院落見到一個活人。明明是早便預料到的結(jié)局…于之如此,雩岑回眸之間,卻赫然想起濯黎方才有些奇怪的舉動——那副玉鐲,便是原靈玉。或許濯黎從始至終都未想到,她早已知曉原靈玉之效…也包括她的手上,現(xiàn)下也不止只有那副原靈玉的玉鐲。如此的以防萬一,終還是…棋差一步。夜色之中,便見著一道嬌小的身影極快地掠入府內(nèi)的一片樹影之中,雩岑回眸長長望了望那富麗堂皇的主院,繼是咬了咬牙,再度借著腰間那塊星藍色玉佩的庇護沒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