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長春
至此之后的許多日,她再也沒有見過傅溪。軍中的伙食變差了許多,這是雩岑這些日子里里聽到的最多嘀咕和抱怨。穆主廚自那日起便失蹤了,大概是昨日,她才略略聽聞有人在城外偏郊的一家酒館碰巧找到了爛醉如泥的傅溪,一廂醉酒,不知要何時才會醒來,盡管軍中之人對傅溪突而酗酒的行為猜測紛紛,但燕驍帶軍的紀(jì)律嚴(yán)明之下,大家伙也只能通過多加抱怨來試圖安慰自己飽受摧殘的胃。今日天氣晴好,雩岑百無聊賴地依在帳篷前的樹杈間小憩,嘴里的甜草根仿佛還是一樣的味道,細(xì)細(xì)的午風(fēng)拂過而側(cè),隱隱約約,這些年的人事物,包括憎愛與別離,好似都湮沒在了昏沉的夢里,她依舊是那個靠在昆侖門前那棵高高榣樹上的她,等待的人不知何時會來,她還守著一簾雛鳥般的夢。是啊,許多年了。愕然轉(zhuǎn)念,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似已與零隨整整度過了一季的春與秋。前塵若夢,她毅然離開昆侖時,本以為自己可以遠(yuǎn)離那個生活了千年的怪圈,到頭來,她其實最懷念的,最想念的,其實早已攥在了手中。平安喜樂,莫過于此。“怎得在樹上睡著了…”飄忽的低嗓仿若近在咫尺,葉縫間投下的光點確乎粘住了她的眼皮,枝葉搖晃,待到小姑娘瞇瞇睜開眼時,隱約的清瘦輪廓表明她身側(cè)正坐著個人。“唔……”雩岑睡眼惺忪地看了又看,好容易將多層熟悉的身影疊在一塊,才似迷迷糊糊遲疑道:“璟書?”不對,這個時間點,這男人怎會在這?自零隨與璟書一般在軍中入了職之后,忙碌程度似比與單純幫助文書工作的璟書更甚,許久未經(jīng)政務(wù)的男人好似對這些方面熟絡(luò)而懷念,這些時日幾乎是披星帶露的深夜才回,壓著她折騰一番后,第二日又極為精神地早早去上工。堂堂天帝為人打工數(shù)錢還樂在其中,小姑娘歪著腦袋思慮許久,終于分析出了一個原因——吃飽了撐的。但相比于至少日日同床共枕的男人來說,她這些時日與璟書的接觸可謂是少得可憐。雩岑望著男人顯然清減下去的臉龐,瞇著眼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怔怔半晌后才望著那張笑意盎然的俊臉支吾出一句:“你好似瘦了許多?!?/br>“這些時日忙了些?!蹦腥诵π?,雩岑卻頭一回有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好似這個人是他,卻又變了許多。“我來找你?!?/br>男人猝不及防拉著她的手拽著她從一人多高的樹杈間一躍而下,小姑娘本來尚還有些縈繞的睡意霎時驚了個干凈,便聽璟書不解釋地拉著尚頂著有些亂糟糟頭發(fā)的她徑直往外走去:“既然無事可做,不若陪我出去走走也好?!?/br>“去哪?”腿短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地瞇著眼加快幾步,方才趕上男人的大步流星。“南乾?!?/br>“?。俊?/br>……….一路策馬狂奔,她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愈發(fā)恣意而狂放,身后是緊貼著清瘦胸膛間溢出的體溫,雩岑無法言說這種感覺,待到顛簸急停時,有些暈這等高速坐騎的小姑娘被顛得滿目金星,半晌才看清城門上兩個明晃晃的大字。“崇衍?”雩岑有些蒙圈,明明路途不長,這荒郊野嶺的臨峣旁怎得還有另一座城池。只不過比起臨峣的繁盛,這崇衍好似破敗了許多。“臨峣本就地處三國接壤之處?!杯Z書撫了撫棗子的鬃毛,這小子日日在軍中以戰(zhàn)馬的伙食喂養(yǎng)卻又沒有人家的運動量,一眼望去,本來鍛煉起來的馬身顯然因過度能吃發(fā)福了不少。碩大的鼻孔輕嗤一聲,某只趨炎附勢的臭馬依舊對小姑娘投來的鄙夷目光表示不屑。“這崇衍便是二十多年前星幃與南乾開戰(zhàn)后遺留下的產(chǎn)物。”璟書解釋道,望著雩岑不解的目光微笑:“當(dāng)年星幃率先撕毀和平盟約向南乾進(jìn)攻,猝不及防之下吞并了崇衍一城,然最后兩國和談間,崇衍卻因為一些兩國的政治曖昧歸屬不清,現(xiàn)在的管轄者其實是星幃所派,但民俗與社交上,還是民眾自認(rèn)世代歸屬的南乾?!?/br>“那本就是南乾的,收回來便好了不是麼?”雩岑眨眨眼,還是有些不大明白。“崇衍往南越過山脈,便是一片平坦的沙河地帶,為兵家易破之地,也正連著現(xiàn)今南乾的一處險要大關(guān),所以其實南乾皇室經(jīng)此一事后也自對往后戰(zhàn)局有所考慮?!杯Z書笑著搖了搖頭,“不若放棄一城,退守大關(guān),其地勢險要莫如函谷,不若兩者稍有摩擦,死守崇衍一地也只會令南乾徒增戰(zhàn)損?!?/br>“所以你這段時日其實是在燕驍那學(xué)兵法?”杏眸一閃一閃,難怪她總覺璟書原本的漂浮的氣質(zhì)這段時日沉穩(wěn)了許多。“燕將軍多策書,我不過閑來涉獵?!?/br>男人此刻謙遜的模樣也好似里子內(nèi)換了個靈魂。“璟書?!宾п婀值赝碾p眸冷不丁喚出一聲。“嗯?”“我要用你的錢養(yǎng)小白臉。”言語未罷,一個暴怒的腦瓜崩已是蒞臨而來,雩岑哀嚎一聲捂著小腦袋,便見面前的男人若瞬間換臉般一把扯下了方才的謙遜有禮的君子面具,毫無形象地對著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咬著牙朝她兇狠叭叭道:“你想個屁!”“老子整天給你花錢,上次借我的錢你還未還,且不說你那時還用著各種理由框我的銀子……”鑒定完畢,是本人。“你的君子風(fēng)度…”雩岑弱弱試圖打斷男人的數(shù)落,已有不少路人三步一回頭地偷笑著她被數(shù)落的凄慘模樣。“君子個屁風(fēng)度,老子最討厭這虛情假意的一套?!?/br>手腕一緊,璟書拉著韁繩出示手里的腰牌后,便氣呼呼地扯著她進(jìn)了城。“這是要干嘛!”“逛街?!?/br>男人略側(cè)過頭去,稍稍掩蓋自己略有些發(fā)熱的臉頰,然嘴上還是不饒人地氣勢洶洶嘟囔道:“那日你陪了他,今日也合該輪到我了。”“???”杏眸迷惑一眨,望向淺淺墜向西方的日暮下,一行行花燈投落而出的倒影。“今日是長春節(jié),南乾的女皇誕辰?!?/br>268、夜火南乾之廣地,古稱百越,所謂之其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亦稱為眾多古族的發(fā)源地,而其至西百里一地,舊稱元丘,雖日后多經(jīng)戰(zhàn)亂輾轉(zhuǎn),吞并融合,但因青要帝君之名而稱耀的緣故,逐漸成為眾多道修心中的圣地。后亓冠一族統(tǒng)一而全,但因尊重各族而較為松散的自治下,千百年的融合發(fā)展也并未令其民族丟失了各自的傳統(tǒng)與多樣性,其有羌蘭一族,聚陸中而居,現(xiàn)稱崇衍。“這便是走婚?”熙熙攘攘中,一高一矮擠在人群中的身影顯得尤為突兀,雩岑好奇地伸長小腦袋左顧右盼,紅綢迎街,一派喜慶的模樣,廊角的長燈也并非她一路所見的、制式統(tǒng)一而規(guī)整的圓燈或是宮燈的形狀,或精或巧,亦大亦小得頗有點令人看得眼花繚亂,街旁多半的羌蘭族民也換上節(jié)日間該有的民族裝扮,圖案斟細(xì)而又好看。然話音未落,便見黑影閃過,身側(cè)身量高大的男人不知從哪摸出一個稱得上詭異的夜行罩帽戴在了頭上,兩眼抹黑,寬闊的帽檐垂下一圈黑布,嚴(yán)實得包裹住了那張俊臉,特質(zhì)的黑紗后卻乎視野明媚,將雩岑滿臉嫌棄的表情看得完完全全。“怎么,你也要來一個?”躲在斗篷后的俊臉得意挑了挑眉,悠悠解釋道:“本公子年輕俊美,這不是怕被那走婚的姑娘選中了,這春宵一度的,你又不會騎馬,只好在外頭吹一宿的冷風(fēng)。”“一想至此,吾心難安啊,我的好meimei?!?/br>“得了吧你?!毙」媚锵袷钦戳耸裁磁K東西一般,撇著嘴一副吃了一嘴煤灰般,嫌棄著一把打掉了意欲閑閑搭在她肩上的大手,緊促著眉頭滿臉就差寫著‘你變態(tài)啊’般,若不是礙于人群擁擠,仿若下一秒就要裝作不認(rèn)識地鉆到別處去。本來穿著普通著裝的他們就異常突兀,如今被璟書這么一搞,就差鶴立雞群地高喊著‘快往這看’般鮮廉寡恥。“哼,你這是嫉妒?!?/br>在視線遮擋下,男人頗有興味地淺淺勾起嘴角,垂眸一把抓住了想要擠到別處去的小姑娘的后領(lǐng)角,耳邊突而炸開一陣歡呼,便揪著雩岑往左側(cè)望道:“你瞧,新娘子來了。”杏眸圓睜,踮著腳趕忙側(cè)頭探去,遠(yuǎn)處走在最前頭的、看起來頗為帥氣的純黑駿馬此刻卻有些滑稽地頭頂一個碩大的紅綢花,一行洋洋灑灑而過,牽帶著各類彩車、花鼓,若有馬處,無非不是清一色的純黑。“南乾以玄色為尊?!?/br>人聲熙攘間,男女皆沸,耳側(cè)卻低低傳來頗為清亮的解釋聲。“一匹純黑馬駒,在星幃或是北尹可得百兩,在南乾之處,恐是一匹千金,更別提那頭馬身量修長,該是古時毫金戰(zhàn)馬的直系后代,當(dāng)真看不出來…”看上去如此破舊的城卻有如此大手筆。“新娘呢,新娘呢——”一派長街流轉(zhuǎn)而過,隊伍像是長得沒了邊界,而后烏壓壓的長龍依舊遠(yuǎn)得看不到盡頭,鬧哄哄的歡慶聲中,雩岑忍不住側(cè)過身去扯著璟書領(lǐng)口著急問道。“快了,快了,應(yīng)是在隊伍后頭……”話音剛落,雕車遠(yuǎn)來,異族女子裝扮的侍女對比起中原,衣著稍顯暴露,卻獨有一種異域的妖嬈美感,簾帳飄飛間,從侍女手中揚出的花瓣飄飛在夜空之中,像是旖旎地手瞬間拂過她的臉頰,將眾人的視線完全收割而去,一時間,吵鬧的街巷竟無端變得有些鴉雀無聲——“好美…”雩岑啞然,卻不知該用何種語言形容這張半掩著薄紗的側(cè)臉。天神的容貌向來是尊貴而不可褻瀆的,或許從濯黎臉上,她看見了獨屬于人族的特例,美得瀲滟而張揚,但亦是可以高攀枝頭所觸摸的。她卻不是。像是妖嬈以拒人千里的美杜莎,金發(fā)金眸,就連揚起的長睫都泛著極為清淺的黃,整個人像是透明的光,又像是從太陽上墜落的三頭金烏,漂浮得不屬于這人世間。又媚又冷。即使是那副隱約可見的勾人笑意,都好似在極寒中冰凍了數(shù)萬年。“姬湑…姬湑——”她聽見旁人這么喊著,無論男女,似乎都為這等似是天人、又絕非天人的容貌所傾倒。這讓雩岑無端想起了濯黎那時曾對她說的過去——因為迎合,所以在飛升脫胎之時,選擇了最符合人族的黑眸黑發(fā)。面發(fā)金容,逍遙流盼。棲心明霞之境,遨游玉圖之墟,執(zhí)抗元皇之策,落景九域之丘。若她曾有幸認(rèn)識那年輕時的濯黎,恐怕便也是如此傾城。淺金的長發(fā)拂過夜晚的風(fēng),耀目得仿佛絲絲縷縷的光都凝結(jié)成了實物,呆呆望著女子面容出神的雩岑幾乎忘了時間流轉(zhuǎn),更忽略了對方手中用作擇婿的精巧繡球在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待到她反應(yīng)過來之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懷中已然抱著一個圓乎乎的物體,呆立間,周圍一片嘩然間,一雙細(xì)嫩而冰涼的手繼而猛然握上了她的手腕——“我的阿依慕…我終于……找到您了?!?/br>似真似假,人群的雜亂聲仿佛將這道聲音淹沒,卻又漂浮而清晰地穿進(jìn)她的耳內(nèi)。拉扯傾倒的巨大力度幾乎瞬間令她摔飛出去,雩岑從未想過一個女子的力道竟如此驚人,猝不及防摔入對方懷間,驚縮的杏眸轉(zhuǎn)頭探望向那個一直在她身后矗立的高大身影,可璟書卻仿若被時空凝滯般,見著她被拽出的模樣一動不動,整個人就如此僵在了原地。眾目睽睽之下,薄粉的簾帳翻飛,一道窈窕而高挑的身影緊抱著從中她猛然飛出,電光火石間橫跨上前頭一匹黑色駿馬后,被兇狠抽打的馬影便嘶啞哀鳴一聲,猛然往人群后的一條黑巷子里沖了進(jìn)去。雩岑聞著姬湑身上一陣陣蝕骨的異樣香味幾乎瞬間軟了骨頭,咬著牙劈出的手刀被亦冰涼涼地鉗制,體內(nèi)的靈力像是因某種特殊的吸引瞬間沸騰起來,洶涌卻冰冷。“我的阿依慕,您知道麼…”雩岑仰頭撞進(jìn)對方淺金色的長眸,明明是笑著,卻還是讓人無端感受到一股不太真實的寒冷,“黑暗的火燃了千萬年…”“您是最后一彎月亮?!?/br>————————湑(xū):濾過的酒,指清澈之意ヽ(6ω6)ゝ阿岑干脆搞百合算了【bushi】,頂鍋蓋跑跑跑269、信徒姬湑的確很白。雩岑望著那張幾乎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一如觸過水幕的指尖,明明是可以感受到的實體,卻又澄澈得如夢似幻。“你……”虛弱無力的身體近乎失去了與四肢的各種交流,腦袋卻異常清明,杏眸圓瞪,雩岑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將她從人潮洶涌的長街上擄掠而回,登上后城半山腰處的一座竹閣后,輕輕將她癱爛的身軀放在了竹椅上,睫毛輕顫,透過纖細(xì)指尖緩緩挑亮的燭光,面紗下輪廓清晰的側(cè)臉,美得像是長存于孤島穹頂?shù)漠嬀怼?/br>“這是獵香?!?/br>長而瑩白的貝甲,在火尖的炙烤下迅速失去珍珠般的光澤,散出一種難言的焦黑氣味,雩岑難得地望著這番景象皺了皺眉,好似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塑像被不長眼的小孩淘氣磕裂了一塊,完美的崩塌,精心破壞了這一切的無暇。“不必?fù)?dān)憂,我親愛的阿伊慕…”她走近,清亮柔美的聲線仿若春日嬌唱的鸝鳥,淺金的眸子半瞇著,俯身似虔誠又似崇拜地捧著雩岑的臉,深深吻上她眉頭微皺的促狹,絲綢般的唇尖隔著薄紗一路淺淺吮吻而下,卻不帶絲毫情欲,只有滿滿的尊崇。直至在她的嘴角落下最后一次輕點時,那漂泊的浮香才又一次拉遠(yuǎn)——“我是您最虔誠的信徒,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會傷害您。”“我不是你口中的什么的阿…對,阿依慕?!宾п行┛陌?,半晌才努力回想起面前之人方才一直念叨的、略有些絆舌的發(fā)音,努力澄清道,“…你恐是認(rèn)錯人了?!?/br>然小姑娘卻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不會再在這種地方沿街看什么熱鬧了…她本就是個不怎么愛湊熱鬧的人,一切的因果恐怕都要來源于花青那時追星而拉她去九重天之后而導(dǎo)致的,從被濯黎在大庭廣眾之下掠奪上馬,再到如今被這個什么姬湑強行鉗制帶到此地,一模一樣的情節(jié),又曾是屬于同樣面發(fā)金容的模樣,這恐怕令雩岑很長時間,都會存在看熱鬧反成熱鬧正主的創(chuàng)傷后遺癥。這就是傳說中的吃瓜吃到自己臉上麼?雩岑有些老淚縱橫,因為擁有同樣面孔,總得疲于應(yīng)付神荼的愛恨情仇不說,如今卻又怎得冒出個阿依慕來?“阿依慕…”極盡冰涼的手握上她的掌懷,相比于雩岑的精致嬌小,姬湑的手竟足足比她大了一圈,骨骼分明間,確乎是美的,但隱約似乎少了些許女子的嬌弱感。“我的生命之火,我的未途之光?!?/br>隔著面紗,姬湑幾乎像是最為虔誠的信徒,朝拜般半俯在她的身邊,女子未著寸縷的腳踝上,一對精細(xì)繁雜的、細(xì)細(xì)的金鏈系在她的腳踝上,纖細(xì)的雙腿幾乎看不出贅余,瑩白得好似一對無暇的玉璧,額尖垂下的香檳琉璃,仿若一滴亙古的淚,清晰而透明。“我曾千萬次降生,便擁有千萬個模樣…可您不同…”“沒有信徒會將他的光芒認(rèn)錯,沒有人?!?/br>雩岑:“…….”不知為何,她頭一回感受到,明明語言相通,卻完全不知曉對方在說些什么的疲憊感。明明這種感覺只在她的高等數(shù)理的珠算課出現(xiàn)過才對。腦袋一陣發(fā)疼,眩暈之下,雩岑忍不住對著不同于方才的強取豪奪,現(xiàn)下幾乎是卑微而恭順地俯伏在她身側(cè)的人影,無奈提要求道:“所以我說,能不能說點陽間人聽得懂的句子?”“?”這回?fù)Q到姬湑一臉懵逼。“你這什么既是生命之火又是未途之光的…”若非全身癱軟到不能動彈,雩岑幾乎要尷尬地縮緊腳趾,“我這文識課也學(xué)得不好…實在是,不解其意?!?/br>“再說,我也真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什么阿依慕。”“那么…”她似是極快的反應(yīng)過來,眨了眨眼,明明看不見薄紗輕掩的下半臉,雩岑確乎感覺對方在笑,“請允許我稱呼您現(xiàn)世的名字…雩岑?”“你怎么知道…”小姑娘瞳孔一縮,這分明只是二者的第一次見面。“阿依慕…原靈古語中的月神,也可稱之為月亮的姑娘,這是屬于獨屬于您的名諱,我的神…”“我一直都在找您…哪怕是沉睡夢境中的無數(shù)次輪回…”姬湑淺淺覆上跳動的心口,“我一直,都在替您看著這個世界?!?/br>“您是萬物的女兒,而萬物,又因您而生?!?/br>“我知曉您的每一次降生,每一次呼吸,我的阿依…您不必驚訝?!?/br>幾廂語罷,女子才似想起什么,繼而從懷里掏出一個擁有奇異淺香的銅瓶在她鼻下聞了聞,雩岑忍不住隨著那個瓶子的擺動多看了幾眼,依舊是與平時同等模樣的器型構(gòu)造,然精鑄的銅瓶上滿鑲五顏六色的寶石,她卻是前所未見的。“這是上古的獵香?!奔暼掀可w,并沒有將其收回,反倒輕握著,將瓶子塞進(jìn)了她的手里,又重復(fù)道:“獵神之香。”“蒼茫時代的神,不過是更為強大之神的獵物,他們的皮毛,他們的鮮血,他們的身軀,甚至于他們的思想,對于尊神們來說,不過只是更為高階的獵物?!?/br>“這是為了更好獵殺神族所用的秘香…也只對神有用?!?/br>“雖說已經(jīng)失傳許久,我依舊不希望卑微的螻蟻對您不敬,請您,務(wù)必收好?!?/br>“可我真的…!”雩岑拍著竹椅的扶手猛然站起,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突而可以活動的身體,猛沖的慣性之下,竟勾著腳往前栽去,繼而落入了一個滿懷馨香的胸膛。本就暴露輕薄的衣襟被抓握的小手深深扯開一肩衣領(lǐng),小姑娘幾乎是愕然地望著對方左胸口之上,那朵酷似月見的花形胎記,然更為矚目的是——“你你你你你你……”雩岑抖著爪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煩躁之下竟還理智繃斷地拍著那方平板摁了又摁:“你平胸???!??!”如此美人,胸比她還平,當(dāng)真是…當(dāng)真是暴殄天物?。?!腿那么細(xì),手那么柔,腰也這般細(xì),還有那若黃鶯嬌啼的小嗓門…明明是話本女主標(biāo)配的傾國傾城模樣,美得就算哪一日挖了她自己的墻角,雩岑都會抹著淚歡送,祝她與零隨幸福終老的臉蛋,竟是個硬板板的平胸?!表情迅速崩塌間,薄紗之下的臉龐卻只是不清不淡的挑了挑眉,甚至連嘴角彎起的幅度都沒有絲毫改變,坦誠道:“只要您想…我可以是任何性別。”“不過這一世,恐怕很是遺憾…”執(zhí)起的冰手引著小姑娘擰成雞爪的小手輕輕往下探去,像是觸到了對方身上唯一的熱源般,雩岑下意識愣愣抓住掌中手感奇異的東西捏了捏,旋即,便得到了某種她這段時間來極為熟悉的反饋,繼而像是觸電般整個人像是發(fā)射著彈出了冰涼的懷抱。“你你你…你有…?。?!”身量高挑,雩岑頭一回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所謂‘女子’,竟是比璟書還要略略高上一點,骨節(jié)分明的大掌雖說纖細(xì)修長,但依舊不似一般女子微風(fēng)拂面般的嬌柔。人影在她面前半跪而下,拉過她的小手,虔誠地施予一個最為尊敬而卑微的吻手禮,幾乎快要蓋過下眼瞼的長睫細(xì)密而挺翹,金色的長發(fā)像是流光般閃耀,然枝頭的嬌鶯卻瞬間變?yōu)橐环N更為溫潤清澈的男嗓,聽不出絲毫的女氣——“對,我親愛的阿依慕…”姬湑的笑容依舊還是初見般的那樣嬌艷。“如您所見,我是個男人?!?/br>————————粥:【捂住胸口】心痛,jiejie居然是個大x御姐,阿岑不能搞百合了(???)阿岑:???我好像當(dāng)了什么邪教頭子???270、阿依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笙。雩岑望著面前這個卸去大半妝容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的面孔,依舊愣愣有些緩不過神來。其實姬湑對自己女性化的裝扮倒完全是無所謂的,畢竟因為族中天女的緣故,喬裝打扮了二十多年倒也沒什么特別的,反倒是面前的小姑娘滿臉寫著‘受不了’的樣子,捂著鼻子就差倒沖的血直接噴薄而出,隨時可能引心率過快暈厥,才那用什么‘阿依慕’的身份強著男人換了女裝。說是如此,可羌蘭族的男裝這…依舊有些暴露。姬湑胸前極致的兩點粉嫩幾乎要將雩岑晃暈。“這…你還有沒有再、再布料多點的衣物?”男人寬肩窄腰,天生的衣架子將羌蘭有些粗獷隨意的敞口男裝都變得考究起來,只是雩岑終究不太明白,這做衣服的人偏偏是差了胸口那塊布怎得?!腰間的束帶緊細(xì),瑩白無暇的胸膛卻依舊在外放著風(fēng)。“羌蘭一族古為星幃北面的游牧民族,后多經(jīng)戰(zhàn)亂,才游居于此,衣著承古,自有些豪放無兩?!?/br>姬湑似是頗為歉意地笑了笑,冷艷的感覺略略減退,在雩岑的精神恍惚中,確乎還顯出幾分青澀的少年感,繼而將領(lǐng)口滑稽地強行往中線拉了拉,略略遮擋了胸膛上嫣紅的兩點,“我的神…如今可好些?”“好…好多了?!?/br>小姑娘望著依舊大敞的胸膛下意識搓了搓鼻尖——很好,沒有流鼻血。然坐在軟墊上的小屁股卻還是下意識往后再往后挪了挪,企圖逃出這種美貌的攻擊范圍。本是男兒郎,豈作女嬌娥。雩岑卻有些覺得,這副面貌本該便是那種超出性別的美。她本以為扮作女子好看的男子,必定有些男生女相的柔氣在里,就算是換回男子裝扮,依舊擺脫不了略有些女氣的影兒,可如今,望著面前這副卸去眾多贅余的裝扮,面前之人卻仿若不然塵瑕的光。他不該屬于這個世界。不知為何,雩岑心里卻奇怪的跳出這種感覺。所謂陰陽,調(diào)和之相輔而生,世間萬物莫不若此,故而達(dá)到一種平和的中庸之態(tài)共存。他太干凈了。正因為站在某處極端的正反,或許她才覺得這番真實其實只是不真實的夢里折射而出的假象。然,男人的下一句,似乎有些意料之外,或又是在隱約的情理之中——“沒有時間了?!?/br>他說。“我的阿依慕…我沒有時間了?!?/br>迎著杏眸投來的目光,男人幾乎俯伏在地上,額面朝地,向她深深一拜。“我已等了您太久,二十二年…我只有十三天了?!?/br>“你這是…什么意思?”雩岑眉頭緊鎖,明明對方說著聽不懂的話,卻有些令她隱隱不安。“厄難…要來了…….不可避免。”他鎖著她的眸子一步步走進(jìn),在小姑娘近乎呆愣在原地的軀體中,輕輕執(zhí)起她的左手,胸膛下,漸漸發(fā)涼的小手確乎能感受到某處微涼的炙熱砰砰沉穩(wěn)的跳動,薄唇輕啟:“我即厄難,厄難即我?!?/br>“法德耶…這是您給我的名字,意味著祭品?!?/br>“這世間的好壞都是擁有相等的分量的…例如某人的死,將會伴隨著又一個嬰兒呱呱落地,而一個人撿到財物的好運,也會伴隨著另一個人丟失錢財?shù)膲倪\,一場戰(zhàn)爭后,新生的政權(quán)或許使得更多的孩子得以更好的生存,擁有數(shù)以百千計的后代,令這片國度繁盛——”“這些都是必然的,我的阿依慕。”“一個盒子打開了…在月輪的背面?!?/br>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突而猝不及防拽起她的手,行出幾步的窗臺推開,外面是一輪正值十五的圓月。“您還是那么美,一直都是?!?/br>月光印在姬湑的側(cè)臉上,好似夜晚的一切都化作了柔柔的月色。“我是信使,是口舌,也是祭品?!彼D(zhuǎn)過頭來鎖著小姑娘的雙眸正色道,依舊說著那些意味不明的話,雩岑或許聽懂了,也或許只是自己的臆測——“我伴隨厄運,所以厄運也會伴隨我?!?/br>他又一次重復(fù)道。“我的思想在塵世中輪回,我代表每一顆曾經(jīng)落難的星星,也成為過這世間的每一縷風(fēng),每一片葉子,動物、人類、魔族、神,無可避免?!?/br>“但我的記憶將永遠(yuǎn)沉睡…直到那個盒子再一次被打開?!?/br>“盒子?…”雩岑忍不住重復(fù),好似男人話里話外都提到了這個東西。“這只是一種意化…我的阿依慕?!?/br>“它也可以是箱子,一個人,甚至代表一個城鎮(zhèn),一匹新生的馬駒…都可以,只要您想,它可以是任何東西,但是厄運是永遠(yuǎn)存在的。”“…我不明白?!?/br>“我沒有時間了,我說過…”姬湑側(cè)過臉,不在意的笑笑,目光卻一直看著天上那輪月亮,“我會跟您將一切說清?!?/br>………“世間的好壞都擁有相等的分量?!?/br>茶盤之上,男人再一次說起那句話。一杯清水,一杯茶水,一模一樣的分量,一模一樣的杯子,橫放在兩人中間。“您知曉,每當(dāng)人界發(fā)生一次足以摧毀一方地界的大地震時,深海里的魚會逃難到淺水,森林里的獵物會躲到繁榮人居之地…”“還有,那震前美麗耀眼到極致的極光?!?/br>姬湑望著依舊一臉霧水的雩岑笑了笑:“不必著急,我的阿依慕…”“您可以認(rèn)為,我就是那束詭異而美麗的光。”“我伴隨著厄難,也看管著這世間多余的惡,我的思想在塵世里穿梭、體驗,以每一方生靈,也可能是一塊最不起眼的石頭,感受著這個世界。”“我是原靈境的靈?!?/br>“這或許有些抽象…不過您看?!毙揲L的指尖提起面前盛著透明白水的瓷白茶杯,輕輕放在她的面前,“若把這其間生靈,無論是神也好,人也好,還是而后闖入的魔,都比作這里的水…”“我就是承載這些的…這方原靈境的靈魂。”“我從那個所謂的父神開辟天地之前便早就存在,只不過一直在沉睡。”“這個世界本就是沒有光明的…混沌,一直是黑暗的主旋律?!?/br>“或許您自己都不曾知曉…”姬湑頗有些感慨地?fù)u了搖頭,“最早的神并非開天辟地的夸父,而是您。”“您是這混沌世界最早的光?!?/br>“我沉睡,醒來…沉睡…醒來,驀然有一日,您蘇醒,被上古眾神飼養(yǎng),便逃離了這番世界最后的混沌之地,也拋棄了這世間所有的星點,包括我?!?/br>“星界自那之后的確有些亂,不過,尚在掌握之中?!?/br>“沒有時間了?!彼忠淮沃貜?fù)這點,“極光存在的時間很短,我也只能在現(xiàn)下徹底恢復(fù)記憶的短暫蘇醒之下尋找您,一如十萬年前那般,尊重您,給您最后的指引?!?/br>“厄難的洪流沒有人能知曉會在什么時候爆發(fā),也沒有人可以阻止…”男人皺起眉,“只有您。”“上一次的厄難傾瀉,為這世間帶來了之戰(zhàn),而這一次…又要開始了?!?/br>“瘟疫、戰(zhàn)爭、洪難、災(zāi)荒…伴隨著生靈的傲慢、懶惰、貪婪與色欲,會將這一切變得更糟?!?/br>“人族的瘟疫…”姬湑看著她的眼,一字一句像是錐刻在心上,泛起塵土的痕,“已經(jīng)開始了?!?/br>清黃的茶水被傾斜倒入雩岑面前的白水之中,混合間,顏色稍淡,頂起的水面弧度卻恰到好處地承載住了最后一滴落入的水滴,微弱的平衡,像是輕輕的觸碰,都能將此打散。然,洶涌的茶水繼而從茶嘴中仿佛取之不盡般傾斜而下,瞬間打亂了這廂似是恰到好處的平衡。“平衡被打破…無數(shù)人將成為厄運的祭品?!?/br>姬湑淡金色的眸子望著被沖擠而出、盈出了一桌面的殘水。“我將會在十三天后死去,這也是我急切找上您的原因,我的阿依慕…”他又一次深深朝她跪拜,明明自稱原靈境的靈,卻依舊卑微地傾慕著自己信仰中的神。即使早已物是人非。“請準(zhǔn)許我為您卜上一卦…我們沒有時間了?!?/br>“您的走向,您的存亡,將決定這世間萬物的寂滅?!?/br>………雩岑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卜算,或許在遇見白澤后便被強行用神乎其神的水晶球卜了一回,雖說現(xiàn)在的她依舊不解其意,但到底還是有某些事應(yīng)驗了。濯黎、零隨…還是玄拓,那逃不開的、泛濫的,桃花運。就像她本以為姬湑亦會像白澤那般掏出什么別趣的小玩意,然打掃干凈的木桌上,面前呈著的,便只有一張紙和一只筆。“探頂天命是會折損天壽的…即使是神,亦是如此?!?/br>男人似是知曉她在想些什么,直言道:“白澤一族通曉世間之事,但也正因如此,厄運的滅亡才不可避免。”“我現(xiàn)在的能力恐怕探不出什么?!奔曨H有些歉意一笑,“或上一世遇您時為神族,逆天改命才能給予您更多具體的指引?!?/br>“我知曉一切過去之事,未來,雖渺遠(yuǎn)不定卻因此可以改變。”“三個字?!彼f道,“不要仔細(xì)去想,心里浮現(xiàn)出來什么便寫什么,我只能為您指引未來大運?!?/br>長睫輕顫,不知為何,明明姬湑的一切話語看起來荒謬而可笑,似乎顛覆了這世間無論神也好魔也罷的一切生物對于這方生活的認(rèn)知,開辟了另一方天地的說法,至于當(dāng)年父神撿到神荼的那件事,似也變得有些錯位——后來者陰差陽錯收養(yǎng)了這片天地最初的神。杏眸微斂,浮躁的心像是瞬間放空,雩岑頓了頓,繼而便任憑筆尖揮動。‘從’‘笑’‘行’像是心底流溢而出,小姑娘略略晃神間,三個工工整整的大字已綴寫其上。“從者…二人之行?!?/br>雩岑有些愣愣,今日她的確是與璟書同來,要說二人同行也并無什么特別。金色的長眸微瞇,將那個字望進(jìn)了眸中:“這從者,并非你二人?!?/br>男人頓了頓,“除你之外,還有另一個人,與你一道前來……”“卻不屬于這方結(jié)界,可對?”金眸望向之處,雩岑顯然瞬間一怔。他是指——零隨?相比于當(dāng)日白澤所言的虛無縹緲,姬湑的猜測或許更加明朗而確切。“笑者…竹夭,而夭字,意指草木旺盛美麗…或也可指,竹下茂草?!?/br>“竹者,茂密且霸道,竹根橫生,生者快,一日可長數(shù)尺,卻不容人?!?/br>“竹下茅草,違背天時,也可意為…”倏然而來的視線看向一臉怔怔的雩岑,最終傾吐出二字:“早夭?!?/br>“至于這行字,踟躕不前,你們因故而留居一地,你或也因前途許些之事煩憂而心緒搖擺。”“阿依慕…”姬湑望著她似是還想再說些什么,然方一張口,便猛然皺著眉嘔出一口薄血——“姬湑!…”雩岑趕忙起身想扶,男人卻有些虛弱地喘起氣來,輕咳一聲反抓住了她的手腕,原本溫柔清淺的嗓音突而變得有些沙啞猛烈:“不要再重蹈覆轍了?!?/br>他說著,卻一口一口往外嘔著血,像是觸動了某個開關(guān),止也止不住地沾染了整個下頜,刺目的紅妖異又嚇人。“我請求您…遠(yuǎn)離一切掌權(quán)者……”他像是極為痛苦,撐著書桌的大掌都變得猙獰而顫抖,“我十萬年前就曾規(guī)勸過您…遠(yuǎn)離那個三清的掌權(quán)者,一再沉淪的損失越大,最終只能由命來賠!”“…您永生,但并非不滅!”“姬湑…!!別…別再講話了!”“還有…還有一件事…”男人喘著粗氣,搖搖晃晃似要隨時坍塌,每說一句,雩岑便感覺面前之人的生息瞬間涼薄一些,“我依舊要說那句話,盡管將耗盡我剩下的所有時間…”“咳咳咳…阿依慕……咳咳咳…”男人猛烈的咳嗽,血卻依舊一股股從嘴角往下滲,浸透了本該瑩白的胸膛。“您將會因他而死?!?/br>“不該再是如此了…逃離…馬上走,還來得及…不然只會變得越來越糟…您所愛的東西將會一樣一樣滅亡…直至您走到終點…這場浩劫才會徹底結(jié)束……”“無論是三清也好…魔族也罷…遠(yuǎn)離…去蘭息荒山的頂端有片白色花盛開的地方,還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咳咳咳……”“別說話了…!?。e說……”雩岑抖著手,最終在那個高大的身影最終倒下之前,險險抱住了男人沉重的身軀。衣襟被沾滿鮮血,半跪在地上的她的肩側(cè),枕著姬湑越發(fā)難言呼吸的腦袋,金色的長發(fā)鋪開,漸漸轉(zhuǎn)為完全的白,眼眶的淚盈緒,她卻仿若才突而明白了男人一直念叨的那句話。“我沒有時間了。”一雙蒼白而冰涼的手顫抖著輕輕摸索而上她的臉頰,姬湑再次輕咳一聲,極為溫柔的撫了撫她垂落的長發(fā),有些虛弱地笑了笑,又重復(fù)了一遍,繼而低低呢喃道:“瞧,阿依慕…我的頭發(fā)也曾和您一樣像夜空一般好看呢。”“我得跟您道歉?!宾п瘞缀跻呀?jīng)聽不清他的聲音了,垂落的淚順著臉頰滾在他白的透明的手背上。“…您還是一樣好騙…咳…跟十萬年前一樣……”“每次我的誕生都得花很長時間在找您…咳咳咳…就像您曾經(jīng)問的,其實我也不過是這方天地的附庸與祭品…”“別哭…別哭…”“其實我可從來沒騙過您…十三天,還是十三個月…還是十三年,不過取決于我告訴您未來的長短……”“真短啊?!奔暱攘丝龋謬I出一口血,“…人族真脆弱?!?/br>“明明上次還撐了三個月呢…”“但是我這次卻想自私一回…請您原諒,說點無關(guān)緊要的事……咳咳…然后我又要不知睡到什么時候啦……您可要期盼我永遠(yuǎn)不會醒來…”“您是這世間多余的幸運…您即光明,光明即您…所以厄難終究會與您一同消失…”男人往下吃力地挪動,最終貼在了她的胸口上,金黃色的眸子漸漸閉合,聽著雩岑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輕喃道:“十萬年…它還是,最終回到這了…真好…我的阿依慕……”“我真懷念…您…陪我沉睡的……那段時光…”雩岑抖著唇,泣不成聲的眼淚幾乎已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積蓄在懷中人與臉一般蒼白的發(fā)絲頂上。“不要哭…我只是要睡著了…我親愛的…”“……阿依慕。”最后一絲氣息吐盡,雪白的長睫合上,懷中冰涼地,傾吐的粘稠的血,仿佛還帶著男人的余溫洇透她的胸膛,可懷中之人卻再也不會睜開眼了。他只是睡著了。依附于往來的風(fēng)、山野舞動的樹,或只是林下一只容易受驚的鹿。茶水的余溫還未散去,懷中之人的死亡,卻好似經(jīng)度了漫長的時光。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雜亂伴隨著門被推開的吱呀聲成為了這番世界的主宰。“阿岑!…雩岑!雩岑!??!”璟書帶著一堆身著羌蘭族服飾的男子闖入,然預(yù)想之中的情景并沒有出現(xiàn),有的,只是一個胸口沾滿血跡的小姑娘,久久抱著懷中人影的模樣,甚至連垂到一半的淚都冷得凍在了臉上。“你……”滿屋的血味,驚得門前眾人久久呆立。誰知那道嬌小的身影只是愣了愣,繼而竟是豎起十指輕噓了一下,轉(zhuǎn)頭望向大開窗扉外、明明的月亮,輕輕撫了撫男人已然瑩白的發(fā)絲,低聲道:“噓…他只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