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者，若戰(zhàn)國之蘇秦，東漢之貂蟬，策萬世其大，曉人心易變。

零郁本以為，他可以成為一個合縱伐謀、將多方勢力游刃玩弄于掌間之人，可當(dāng)時紐的輪盤開始轉(zhuǎn)動，他好似只是黑白棋盤上令人推諉的重圍白子。

而執(zhí)子握局之人，以命，搏天下。

……….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記憶模糊得，似乎在透過琉璃屏風(fēng)氤氳的墻，一點一滴，描摹著恍若隔世的夢。

“阿郁…阿郁？…”

他好似聽見有人在喚他。

目光下澈，他仿若只是一個飄在半空中的幽浮，以第三人稱的視角，靜靜地，望著腳邊尚帶青澀稚嫩的臉頰，看著琥珀色長眸的主人解了外袍，就這樣輕輕地蓋在那時他昏睡過去的身體上——

“又睡著了…”

少年搖了搖頭，垂眸長望著那副足有自己七八分像的面孔，心率在隱隱間逐漸合一，似乎在共訴著連接在他們之間，那根看不見的血脈之線，但少年很快地回神之后，便又若往常一般，半倚在高高的書架上，翻著手里那本似乎永久也看不完的厚冊。

他是極愛看書的，零郁甚至自己有時在想，自己所看過的那么多論策其實大多是陪著自家二哥閑敘時的產(chǎn)物，那時的零隨身上似是有某種能讓人鎮(zhèn)定下來的魔力，只是感受這個氣氛，便能很自然地被帶入，他已不記得自己多久未坐在宮墻上百無聊賴地看日出日落了…

二哥是個厲害的人呢。

他想。

明明兩人的年齡差距不過幾百歲，那時的零隨在他心里，卻是有著與大哥零雍一樣惹人欽佩尊敬的地位。

那是大戰(zhàn)開始前的三千年前。

王妃在蘭息群山的小屋內(nèi)病逝


，零隨被那個他們稱作父王的人接回了宮，從此，他們便不必在偷偷摸摸見面了。

那時的藏書閣還尚在宮中，流傳下來的是來源于眾古真神的著話，而大戰(zhàn)后，依避難之便從次靈境傳寫而來的著作已是塞不下那方小小的、似乎只屬于他與二哥的壺中天地，大戰(zhàn)之后的百廢待興之下，九重天專用做藏書的紅塔拔地而起，而后便由白澤族遺孤守候萬年至今…

但零郁雖不在側(cè)，卻也萬分篤定這萬年之間零隨恐怕早已將那一塔上下的藏書閱盡，恐連昆侖、虛澤一派的秘書都稍有涉獵，萬般乾坤盡在腦中，他最后他講過的故事，便是那時他興致沖沖讀完的那一日。

劉邦與韓信，韓信與蕭何——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他或許自詡為蕭何，到后來，反知生殺之權(quán)卻只在劉邦之手。

……….

二哥是個身世凄慘的人。

或許大家一直都這么認(rèn)為。

但這個所謂的‘大家’，或許只存在于宮中僅限的些許仆從中，就算是在外界，這個天帝突而在外冒出的私生子也令人眾說紛紜猜測了數(shù)萬年。

羽昭是在身故后才被追封為王妃的，說來很諷刺，倒頗有些母憑子貴的意思，零郁之前一直覺得若是有一日，自己的父親在外頭有了別的什么女人或是孩子的，他定會為了自己母后所不平不忿，甚至?xí)_動到去征討那個勾引自己父王的女人。

但是他沒有。

出乎意料的平靜。

也許很多年后他才恍然想明白，這其中的緣故為何——

原來終是那個人配不上王妃。

一直都是。

昭龍原皇族一脈，隨著族皇的一次走火入魔所隕落，唯余長女羽昭，而身為應(yīng)龍之母的羽嘉，似乎是而后旁系過繼來的小女，雖后稱新族皇，但也是因為族皇親長女羽昭出走消失的緣故。

昭龍一族，在那時唯是所有龍族中的尊族，但也因人丁稀少久久不可成就大勢，印象中的王妃，似乎總是一副溫柔善意的模樣，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若是那時留在族中繼位的是王妃，那而后的昭龍族便也不會在大戰(zhàn)中轉(zhuǎn)投入魔，成為了上界唯一一只令人恥辱的叛族。

大勢所趨之下，亦是慘被架空的羽嘉所不可控的。

而所累的，便是親緣交雜的龍族在零隨為政上位后貶為了連坐之罪，就連昔日在眾多族群中有許話語權(quán)的高位也不復(fù)而存，甚至連進入上界的許可，便都要提前上書知會，否則便是不論皇族平民，被發(fā)現(xiàn)就是就地斬殺的程度。

這也早就了目前龍族威望一落千丈的蕭條。

門可羅雀，就算是尊如山海之王又如何？…天帝一脈的勢力已是今非昔比，再加上那時種下的苦果，可謂人人得而拒之，唯恐招惹上零隨半分，亦是無法轉(zhuǎn)投他人。

他還記得他方見王妃的那一日。

她長長的睫毛在日光揮灑的余光中投出一片細密的陰影，柔黑的長發(fā)不同于人族的墨色，反倒透著隱約的蘭紫，她暈倒在院中，漂亮的黛眉緊蹙著，滿臉的不安與驚恐，而二哥的血就止也止不住地染紅了庭院的泥地，滿目都是腥檀的血色。

他顫抖著，臉色似乎比失血過多的少年都要難看幾分，幾乎透盡了身體中所有的靈力，方才淺淺遏止了那條幾乎橫貫了少年窄窄身軀的劍痕中飆出的血，他將王妃扶回床上，那也是萬年來的頭一回，他沒有回到那個籠鳥般的宏偉皇宮。

那或許是零郁人生中頭一回感到無盡的害怕。

零隨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王妃也一直沒有醒來，小小臟臟的茅屋內(nèi)滿是狼藉的血痕，只有中途零隨醒來一回，叫他將門前草叢內(nèi)某幾顆不起眼的草藥拔著生嚼了，便又燒著昏睡了過去。

或許他的基因足夠好，好到生來便是個上神。

但正因如此，神身永久性的傷痕是無法抹去的，他覺得零隨興許早有徹底消除那道疤痕的方法，只不過為了紀(jì)念些什么，保留了下來。

那一劍恰好斬斷了那根男人最得以重視的、可以繁衍后代的生息脈，其實若當(dāng)時及時得已拯救，那條脈或許還能接的上，壞也壞在他當(dāng)時的手足無措，只是恐懼地，不發(fā)一絲聲息地，守了他整整三日。

二哥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因為那個他稱作父王的男人，也因為他的懦弱無能。

后來他不死心也曾悄悄跑去問過被成為上界藥王的那個上仙，那個老頭只是頗為奇異地看了他一眼，繼而淡淡捋著那幾根白到透明的長胡子道：

“人不可為，事在己身?！?/br>
那條息脈或許有可能在某一日自己便神奇的接了回去，也或許永遠不會，他欠了二哥的，零郁想，他與零隨長得如此相像，若是他將來想要個后嗣，他愿意無理由地將自己的兒女過繼給他，從此不再相認(rèn)，只要他愿意。

他跪在了王妃的床邊說了實話，可羽昭只笑著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

“或許…也好，為人父母的不易與打算，終究不會再落到他頭上了?！?/br>
然后，她求他：

“阿郁，將來若是姨娘求你一件事，你會答應(yīng)嗎？”

他狠狠點頭，望著面前這個自那日起便似一直與床為伴的溫柔女子，無論是二哥也好、王妃也好，他都會答應(yīng)。

即使王妃糾正了好幾回，讓他叫他‘羽姨娘’，他卻還是一直喚她王妃。

或許王妃便是只是王妃，不屬于任何的王，只有她，配得上這個稱謂。

………

從他第一回見王妃，到王妃病逝，只過了八年。

神的壽命通常很長，王妃病怏怏的模樣卻更像是另一個他所熟悉的人——

他的母后。

說起來的確恰巧的是，同為兄弟，他與零隨的年齡不過只差了幾百年，這或許可以歸功為兩人同父異母的關(guān)系，但更奇異的是，二哥與大哥的年齡不過也只差了幾百年……

神嗣之事本就繁衍困難，或許有心者注意到這些，也只能歸公于先天帝的好運，竟是在一千年中喜得了三個兒子，恐怕比某些修為低微的小仙都來得要快。

這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零郁曾如此以為，或許零隨與零雍也從未懷疑過什么。

直至在某一日，他偶然去拜會母后時，發(fā)僵躲在外頭聽到的那樣……

神根。

抑或是，被眾人稱之為靈根的東西。

神之所以難之有后，其實追根究底，來源于那強橫到足以調(diào)撥天地的靈力，但若抽去那條神根呢——

神之軀可以短時尚存，可以像普通仙族一般頗有效率的產(chǎn)下同為神階的后代，而沒有靈氣支撐的神軀便會一日日加速老化，成為一個比人族還要弱小的廢人。

即使有強有力的外源神力得已支撐但加速死亡的趨勢只會越來越快。

這或許也就是王妃那時不明不白‘病逝’的緣由。

眾人都以為那只是種無法探究治愈的不治之癥，可從未有人想過，那或許只是失去靈根后自然凋謝的結(jié)果。

而母后在先帝死去之后所謂的‘追隨’而去，恐怕大部分也是源于失去外源神力的支撐罷……

除此之外，他還知曉的另一個秘密——

在那個不配稱之為父的先帝死后。

他在那人的書房中，找到了一則破舊的手札，一如他從未覺得這個男人有何神性的地方，甚至比那些yin人妻女的魔族本質(zhì)上還要更惡劣些，但這不足一冊的薄薄小本內(nèi)，仿佛記敘了那個男人如此走過的一生。

‘今日下了雨，政忙，又堪是從早坐到晚的一日，打落了院子里殘紅的凋梅，春日到了，這宮室依舊冷清清的，看不見盡頭，四季，好似也都是一樣的。’

‘我又遇到了她，在蘭息，還是那副颯爽的模樣，我從曉女子穿裙裝才是好看的，不想紫色的武服也是那樣美，還是不敢近前，怕嚇著她，小雨淋濕了我的袍子，身難受，但心喜?！?/br>
‘今日終于與她說上話了，她叫羽昭，很美的名字，聊得甚晚，弄得一日的折子都懶費了，沒有休息，希望明日批完赴會時，她還在。’

‘今日與她聊了上時古賦，不想，她也與我喜歡的是同一句?！?/br>
‘今日同她看了星星，甚晚歸，又要批一晚的折子，心喜，明日與她聊什么好呢?！?/br>
‘她今日沒來?！?/br>
‘沒來的第二日，略沉思念，卻依舊等她。’

‘第三日，三清那幾個莫不是又要開什么雜會！煩之，煩之！盡說些沒頭沒腦的蠢話，也不知她之前是來了沒來？…早知便點卯后就早些來了去。’

‘……’

‘她說她有喜歡的人了，便不是我，我問哪一個，她也沒說，卻道，只當(dāng)我是好友…可她若知曉我身份，還會與我好麼，恐昭龍族的身份，恐也是喜歡三清那些的罷，煩哉，煩哉！’

‘……’

‘跟蹤了數(shù)日，那人，卻是個魔族?！?/br>
‘…….’

‘反是不思！不想管，通通不想管！她做的苦果，恐自己吃下去才好！我又何須費什么腦子，真是精神出了問題！’

‘………’

‘原來，原來，那人是那個魔王，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

薄薄的冊頁，從此后，便被斷章撕去了大半，再往后翻到最后有記載的一頁，亦是已距如今頗遠的日期，其中被撕去大半一頁上，零郁卻偶然眼尖地看見了關(guān)于自己的話——

‘…吾少時，曾痛天仰憤之時事不公，定廣為不公之人開言，為公正光明，如今糟粕如此，不必再提，只盼吾子雍不復(fù)當(dāng)年之路，子郁卻不知何習(xí)得那下三糟粕，為吾心憤，明復(fù)坦途之路該從淤泥而重生，吾且為做糟泥，只盼……’

之后的碎頁卻完全被撕去，已讀不到以下的內(nèi)容了。

一頁一頁的空白翻閱，仿佛像完全糟粕的內(nèi)心，已讓人讀不出那初始的喜怒哀樂，只是在通篇的記敘中，他便都沒有找到關(guān)于他母后的半點敘述，或許曾經(jīng)有，但對于這個男人來說，恐也只是一個廢去神根，用作生育的工具罷了。

這中間的過程或許是有掙扎，是有演變的憤恨，但終究，昔日的少年郎，已在不覺間成為了那個他曾痛恨的野獸，成為了這一切黑暗的始作俑者。

翻盡的手札最后一頁，忽而掉出一頁發(fā)黃的白絹，卻是空無一物，什么都沒有繡，正當(dāng)零郁要將白絹重新夾回時，卻在書封的最里側(cè)，看見了幾行小小的、被陰影覆蓋得幾乎令人難以察覺的亂書，他幾乎是廢了半晌，才勉強讀出了那幾行字的內(nèi)容——

‘那張策圖，是我放在她的枕下的，我知曉她一定會拿去給他，但這樣，我便還有理由再見她一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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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一大章結(jié)束的，實在是寫的困了，晗靈部分明天說zzzzzz又強行給阿郁拖了一章戲份_(: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