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暖窩
雩岑今日很早便睡了,似乎只是夜色方淺,小姑娘匆匆吃完晚飯,便打哈哈自顧自地砰地一聲,將內(nèi)室的門關(guān)的牢牢的。寂靜、沉默——在小廳內(nèi)靜靜烤著火的葉旻似乎方才第一次發(fā)覺,一個人的夜里竟是如此孤獨(dú)的。父親不常在家,奔商一走也就是小半年,偶爾閑時也都是忙著生活瑣事,上山砍柴、打獵,或是做些可以冬季存放的臘味、在菜窖內(nèi)續(xù)上耐放的野菜,便獨(dú)自一人飲酒到深夜。皮毛生意本是很賺錢的,但窮鄉(xiāng)僻壤地在外奔波,差時也賣不上什么價,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幾乎都敗在了酗酒上,破碎的家依舊一貧如洗。是什么時候呢?故事遙遠(yuǎn)的幾乎以為是上輩子的事了。也許便是他五歲那年母親失蹤之后吧。自阿娘走后,阿爹便再也沒笑過,后來便找了村里的老書生帶他日日讀些書,只有傍晚回家時,才能與他見上一面。就連吃飯也是一樣——雖說食不言寢不語…他總是盼望這阿爹能說與他些什么。于是如此盼著盼著,他終于長大了。卻始終未曾盼到那一日。阿爹身上總是帶著熏人的酒味,他不會理他的,總是如此不是麼。他就如此一個人生活了多年,自前些年先生出山遭遇雪崩意外身亡之后,他便更少與人溝通了。就這樣吧,日復(fù)一日,直到父親過世,他也許會出去走走,然后回到這里自己一個人老去、死去…或者永遠(yuǎn)都不離開,就守著這個寒漠…這個小村,一個人照常地繼續(xù)生活。什么都不會改變。但是那日,他卻撿到了一個姑娘。她說她叫雩岑。哪來的奇怪的姓,說辭也奇奇怪怪的,說自己來自上界,那是另一個只屬于飛升之人的桃園,還帶著一只會變成公子的金龍…嗯,也有可能是會變成金龍的公子,誰知道呢…一切都因她的到來似乎變得多姿多彩起來,最重要的,也許是他的屋子終于有了一個盼念,不再是冷冰冰、空蕩蕩,沒有溫度的地方,終于有個人會因他回家而感到喜悅,對他咧出一抹笑來,也會在飯桌上嘰里呱啦說些對于他來說足夠天馬行空的怪事——會飛的天馬…上界的公務(wù)制度,再比如一些上仙、上神有趣的八卦……聽起來也許荒謬的很,超出太多普通人族的理解之外…大家都知道有神、有仙,可終究是怎樣的呢,倒也大多總憑臆想各說各話罷了。他不在乎雩岑說的是真是假,她說她是仙,他信,說她是人,他也會信,甚至于是魔又如何呢,她只要與他說話便足夠了…她一人便足以撐起他的整個天了。‘雩岑、雩岑、雩岑、雩岑……’滿目發(fā)呆地隨手拾起一根柴棍,在火焰漫舞的半空中一筆一劃地一遍遍地重復(fù)寫著小姑娘的名字,葉旻愣愣地想起雩岑前日吃飯時隨口提過的身世——她也是同樣孤獨(dú)的人啊。無論是天上…還是地下,其實(shí)都是一樣的。孤獨(dú)的柴…為何不能相遇成為新的火堆取暖彼此呢?火花淺爆,些許星火落在清瘦的手背上,灼痛的觸感將男人扯回現(xiàn)實(shí)。…就算是不起眼的家雀,也會向往蔥郁的森林而并非苦寒的極地罷……更何況是只不慎跌落凡間的仙鸞呢…?篝火依舊在燃,檐上終年不化的陳雪卻并未因此有何融解,茅頂?shù)臒焽鑳?nèi)呼出一道道裊裊的輕煙,慢慢地溶在濃濁的夜里。…………柔柔的燭光氤氳,不明不暗的小燭撐起了屋內(nèi)唯一的光。坐在床沿的雩岑終于探手解開了牢牢覆在身上許久的披風(fēng),將捂在胸口小金龍?zhí)土顺鰜?,捧在了手心?/br>龍體依舊冰涼,軟趴趴的一只,毫無生機(jī)可言。零隨就這么死了…?小姑娘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滿懷的酸意在心底沉淀著,明明是大仇得報的邏輯,她卻真真切切地笑不出來。她將一切都?xì)w功于自己總愛悲秋感春的心軟,畢竟她是一個連衛(wèi)桀也下不去手殺的人,就算那時許多條件束縛著,總是她下不了手親刃仇人,她終歸還是惻隱放了衛(wèi)桀一馬。…那零隨呢,是否也是如此?如此這般種種回憶起來,她好像極為奇怪的記不了任何人對她的壞,似乎只要有一點(diǎn)點(diǎn)甜頭,她便可以輕易地將過去種種忘在腦后,以平和之心對待——她本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人罷了。對玄拓似乎亦是如此。人人都說優(yōu)柔寡斷、難成大事,可她便是這樣的矛盾性子…又能如何,總不至于礙著別人什么事罷。她糾結(jié)了一個下午,終究還是向葉旻扯了謊,將他偷偷帶了回來。雩岑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也許也就是單純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對零隨其實(shí)是關(guān)心的。關(guān)心自己的仇人…?這樣犯賤的骨頭也就她天上地下、獨(dú)一無二了罷。痛恨自己受虐狂的體制,卻口不對心地依舊將零隨放在了懷中繼續(xù)捂著,也說不定下一刻…這個男人還能俏生生地起來人生攻擊將她罵個半死也說不定。不是都說禍害遺千年麼…零隨這等魔鬼,早應(yīng)該長命百萬歲才是。可是終究還是她太過異想天開了。………….捧著小龍發(fā)著呆獨(dú)自孤坐了好久,雩岑終是起身將燭火吹滅,悶悶地拱進(jìn)了被窩。小村中的生活本就不易,燭蠟本就稀缺的很,有些窮苦人家?guī)缀跏侨胍贡阈?,只為了省去昂貴的燈火費(fèi)用,雩岑也是逛了幾日方才得知,更加覺得給葉旻添了不少麻煩,故此這兩日都便趁著男人睡后,方才躡手躡腳地輕起,悄悄地滅了燭火。金色的小龍依舊被牢牢束在里衣的心窩口,實(shí)實(shí)悶在溫暖的被毯里。雩岑本以為今日會失眠,但也許是因情緒波動太大、抑或是下午出去折騰了一圈有些疲倦,迷迷糊糊想了些雜事,便側(cè)頭一歪,沉沉睡了過去。…………時近夜半三更,孤寂的雪村更是靜得嚇人,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唯余窗外偶爾刮起的風(fēng)嗚聲。小姑娘睡意正酣,紅撲撲的臉蛋可愛誘人,微嘟的櫻唇輕吹著氣,完全沉浸在濃稠的夢境里。然胸口暖捂許久的小龍卻是輕輕動了幾下低垂的前爪,恍然間摸到滿爪暖乎乎的柔軟,琥珀色的龍目也繼而睜開,體型隨之愈變愈大,拉伸變形間,緩緩在厚實(shí)的被中變成了一道長著金色龍角的赤裸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