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聲響在光線淡淡的森林中顯得極為突兀，直把平日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國師也給嚇得抖了三抖。

他這是…大白天撞鬼了？……

脖頸僵硬地緩緩循著聲源抬頭一看，果見頭頂粗粗的枝杈上端坐著一道人影。

星藍的衣裙和著淡淡的山風卷起一道飄逸的裙角，柔順的黑色長發(fā)被一左一右扎成了兩股極為天真可愛的垂掛髻，除卻發(fā)間一朵漂亮的淡黃色月見花再無多余的珠飾點綴，一雙圓乎乎的杏眸亦朝他極為友好地彎成了一對月牙，兩條垂落的小腿悠悠晃蕩著，仿若山間的泠泠流淌的清泉凈溪，明明算不上眉眼精致的絕色美人，一顰一笑之間卻相得益彰，令人見之而忘俗。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恍然之間，少年漫空空的頭腦中只想到了這句不知何時無意看過的詩。

這女鬼何時都長得如此好看了……

小國師只覺腦間一片空白，思緒像是被牢牢粘住了一般，半晌轉不動分毫。

“小公子，請問東海往哪去？”少女見對方只是望著她久久未語，只好略微收了幾分笑，再度開口又問了一遍。

“東…東?！鄙倌觊L這么大連無崖天都未出過一回，哪里又知東海是何地，修長的手指略顯尷尬怯懦地磨著衣角，喏喏嘟囔重復了半天，也是答不上一句話。

往常于人前人后的唯我獨尊、酷炫霸拽在突而出現的少女面前直接被拋在了腦后。

少女似一眼看出了他的無措，歉意地又朝他笑了笑，他這紅著臉緩過神來，視線不自然地扭轉下移間，卻望見少女懷中竟是抱著一枚紅黑相間、大抵如蹴鞠這么大的橢圓形蛋蛋。

“那又請問這是何地？”小姑娘轉了轉眼珠子，徑直憑空一抓，便青天白日地無端變出一張大大的素色綢緞，繼而小手掃過，便展開漂浮在半空。

“這…這是元…元丘國的無…無崖天?！逼饺漳苎陨妻q的小國師語罷恨不能一把將自己臨陣打結的舌頭扯下來，丟在地上狠狠蹦著踩一踩，真真是丟臉丟到家了！?。?/br>
“唔……”

少女微微蹙起好看的柳葉眉、半瞇著眼在圖內尋了半晌，這才似乎在左側的某一方小角落內找到這處地名。

隨即便開始掰扯起手指，似是在算些什么般口中念念有詞，末了卻是深深嘆出一口氣，白白嫩嫩的小臉掛上一副苦瓜似的愁苦表情，低聲自顧喃喃道：“…這樣來去一回，豈不是還多了四五日…不行不行…遲了假回去又得挨六哥的手板了……”

“那個…勞煩小公子了……”罷了便欲起身，轉身一副要走的模樣。

“等…等等……”沉默半晌，一直用余光偷瞄著少女懷中的蛋的少年不禁擰著長眸鼓起勇氣叫住了這個不知是人、是鬼還是仙的少女，見對方一臉疑惑地回身看他，這才深吸一口氣，強沉著氣，試探地開口說道：

“你這蛋…還是找個地方扔了吧，砸碎了也行…”

“欸？”少女聞言卻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又流利地一屁股坐回了樹枝上，晃蕩著小腿回問道：“你認得？”

這人怎么看著就只是個稍有靈力的年輕獵戶嘛。

“不認得?！毙鴰熡l(fā)凝重地看著少女懷中紅黑交雜、隱隱形成兩道火焰圖案相互侵蝕的模樣，“這應是一種很強大的魔族異獸，就算你孵出來養(yǎng)大了，這種冷血怪物遲早會反噬其主?！?/br>
說來也巧，元丘國的地理位置正好近于混虛界的邊緣，魔族常年借著空間波蕩，偶爾派一些魔獸進來打探sao擾或是搞些破壞，前幾年便有一只垂涎于他的天賦靈根、極為強大的魔族異獸強闖了無崖天，朝中幾個老怪聯手才堪堪將他制服滅殺，他這才初步了解了幾分魔族的氣味。

這蛋的顏色詭異不說，那無時不刻不在散發(fā)的淡淡魔氣，就已標志著它的不凡。

隱隱溢出的威壓似乎都比當年來襲擊他的魔獸都要強上不少，更何況還只是個蛋的形態(tài)，若是真正長成，又是何等可怕的怪物。

他不想‘農夫與蛇’的假好心再無端殘害了這個少女。

“我知。”少女聽聞后卻極為意外地笑了笑，“我是在空間的破碎洞口附近找到它的，它母親似是難產而死的，是只有九個頭的大蛇呢，想來它也差不多。”

“那你還……”

“我想試試?！鄙倥皖^摸了摸尚有余溫的蛋，“沒有人生來就是壞人罷，魔獸也是一樣?！?/br>
小國師卻是差點直接被這個傻姑娘氣出笑來，“你跟只野獸談什么人性本善！”

“農夫與蛇的故事你爹娘沒跟你說過麼！你遲早要被它害了?。?！”

“爹娘？”少女聞言訕訕地嘿嘿一笑，騰出手來略顯尷尬地摸了摸后腦勺，“我沒有爹娘?！?/br>
她本就是天地靈氣凝聚而成的一部分，哪又有什么爹娘之說。

再說六哥整日刻板嚴肅，又哪里會給她說什么小故事。

小國師凝著這個傻丫頭的面龐與她幾乎與人族一模一樣的黑發(fā)玄眸，再加上其淡淡投在地面的影子，越發(fā)覺得這大概只是從什么陣法漏洞處僥幸偷溜進來的小孤兒，雖長得不錯、也有幾分靈力，但到底應該只是個人族。

畢竟這個陣法覆蓋了整個無崖天，如此大范圍的情況下，有一兩個他未曾知曉的漏洞也未可知。

“抱歉，我不知……”

少年完全將小姑娘略顯尷尬的笑意當成掩飾自己悲慘身世擋箭牌，他雖也比她好不到哪去，但到底是個鐵骨錚錚的男兒身，總比一個軟乎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丫頭要好得多了罷。

于是萬年絕不低頭認錯的小國師破天荒地向少女表達了自己無意碰觸她人傷口的歉意。

“你……”哪知一偏頭的功夫，本來端坐在高高樹杈端的少女竟已站在了她的身側，圓乎乎地晃著一雙漂亮的杏眸，抬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略涼，卻意外地綿軟。

仿若這才是少女才有的觸感，活像在太陽下曬過一日的軟枕，內里暖烘烘的棉絮蓬了滿滿一枕，要多松柔就有多松柔，隔著一層皮膚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心頭上。

然而少年的身體卻總比思緒反應要快，亦誠實得多，從小到大極少接觸他人如此近距離觸碰的他，還是忍不住極為慌亂地甩掉了少女伸探而來的小手。

活像一只炸了毛的貓。

“你的靈根……”少女像是頭回見到什么新奇之物般，愣愣地眨了眨眼，“你就是大半月前出生的那個小孩？”

“大半月前？”小國師皺了皺眉，他哪里看起來像是的未滿月的娃娃，這丫頭腦子怕不是磕壞了，“你在說什么胡話?！?/br>
少女卻是完全忽略，活像個許久不見自家兒子的母親，明明比他還矮了大半個頭，反倒極為欣喜地拉著少年的袖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又看，末了吐出的話卻將少年直接氣了個面紅耳赤：

“呀，居然都長這么大了?！?/br>
“當初那只麒麟…銜著靈芝來的，那朵靈芝還是我種的吶?！?/br>
這臭丫頭怕不是個傻子罷！??！

平白多了個娘似的人物對他各種比比看看，明明還是個看上去只有二八年華的豆蔻少女，也不知比他小了有多少歲，說起話來倒是老成得很，搞得好像他是她兒子一樣，有沒有毛病啊?。?！

又尬又氣的小國師怒氣直沖腦海，又不知為何平白想起了自己那個從小就把他當作交易品，生下來的亂丟的圣女親娘，強烈對比一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手中的拳頭攥得越來越緊，臉色亦隨著小丫頭口里喃喃的絮叨不斷一層層地瀑黑下去。

“話說回來那只麒麟原是我六哥的坐騎，后來有一次…欸欸欸…你去哪啊……？？？”

少女零零碎碎的話還未說完，抬眼便見面前的少年突然狠狠一腳踏碎了一旁熊熊正燃的篝火，一言不發(fā)、臭黑著臉的幾個疾步，直接消失在了附近沉沉的濃霧中。

“…我說錯什么了嘛…？？？”小姑娘一臉懵逼地撓了撓頭，“其實我剛想說…這霧是人為造出來的迷障…不把施法的道師揪出來是走不通的，只會原地轉圈……”

……這小孩脾氣還真是暴躁。

一點都不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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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往事(6)(補1000珠加更)

小國師記得自己明明是直著往東走了長長一段，路上并任何無拐彎，哪知走了整整半個時辰，卻發(fā)現自己居然重新回到了方才燒烤的篝火之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是被鬼打墻了。

……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

少年悶恨地隨手打斷了身旁一棵四人合抱的老樹。

粗壯的樹干迎面倒下，他皺了皺眉，隨意側了側身便極為輕松地躲過了傾倒的幅度，哪知雙腳微微站定，余光便見星藍衣裙的少女正四仰八叉、毫無形象地坐在尚未完全熄滅的篝火前，扒著他吃剩的兔腿品得正香，時不時還食髓知味地舔舔手指，一副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的快活樣子，完全忽略了正向她迎頭砸來的巨樹。

“小心……”

眼見著足有水缸粗細的樹干便要將少女砸成一灘爛泥，小國師的表情幾近恐怖地扭曲，將體內僅有的靈力運轉至最快，卻似乎仍舊敵不過巨大陰影的降臨，時間仿佛凝滯停止，躍起在半空的少年只能無力地看著這一切噩夢的上演——

他怎么能忘了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傻丫頭……

心臟猛然被一瞬捏至爆裂，全身血液似乎都燃燒起來。

少年的絕望與少女的淡然在空氣中交匯，直到下一刻——

‘轟?。?！’

便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頭也顧不上抬地輕輕揮動衣袖，一陣飄飄然若滿星點點的星藍色靈力卻直接將樹干橫刀斬斷，一分而開的兩部分劇烈地倒飛而出，如切豆腐一般將途中遇到的其他大樹輕松斬斷，幾息之間，身邊像是經歷了一場天災，繁密的樹林居然活生生被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除卻少女松松倚靠著的那棵大樹，身邊百米之處已是密密麻麻布滿了各種樹樁與殘骸。

“你……”小國師滾了滾喉結，強迫著自己咽下口中收不住的口涎，趕忙鎮(zhèn)定一番心情，半晌才干巴巴地開了口：“你究竟是何人……”

濃霧漸消，高升的天光伴著林間的霧氣，漫射在小姑娘嬌俏的小臉上，然而此刻這副嬌顏卻是左一道又一痕地掛了幾道兔腿的油漬，莫名使其沾染上幾分跌落凡間的煙火氣。

“我？”說話間，少女又撕了一大塊兔rou整片塞進嘴中嚼得正歡，“窩是天桑來德（我是天上來的）?！?/br>
“你是仙？”看看少女黑發(fā)玄眸的人族模樣，再看看自己面發(fā)金容奇異發(fā)色，明明她才比較像人族一些。

“唔……”將兔rou整口咽進，“差不多罷。”

反正仙和神不都一樣麼。

“那…那層結界…”小國師震驚之余從未想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一次天上的仙子。

這好像…與書中的仙子又不大一樣……

不是說神仙都自辟清凈、不食五谷麼……

她為何還是個吃rou的……

“你說那層膜?。俊鄙倥绷怂笔种?，將吃完的骨頭隨手一丟，這才慢吞吞地答道：“連冬日時我給花圃保溫的結界都不如，真是不怎么樣，反正隨便一進就進來了啊?！?/br>
末了似還不自覺，并又殺人誅心地補上一句：

“我未說你……只是說施這個陣法的人很弱…哎呀…其實被這個陣法困住的人也稍微不怎么聰明的樣子……”

某只黑著臉、無端被困了快二十年的小國師氣呼呼地轉身又走了。

明明知道這丫頭是仙，一個人也出不了什么事，走出不遠又不知為何內心擔憂的少年忍不住又跑了回來，索性一屁股坐在沒心沒肺、吃的一臉開心的小姑娘身旁，沉著臉一聲不吭，郁憤的目光似乎要將小手緊攥的兔腿都灼出一個大洞。

直到后來，他也不知為何，乖乖地為小姑娘烤起了剩下的幾只兔子，直到對方胃口大到將剩下幾只剝皮抽筋，吃得只剩骨架之時，少女才抬手聚了些水氣凈手，毫無形象地打出一個飽嗝，滿足地倚著樹干曬起太陽來。

“謝謝款待。”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抬起兩手枕在腦后，瞇著漂亮的杏眸望向藍湛湛的天空，半晌才似想到什么一般，突而轉過臉看著他，“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少年也隨之滅了篝火，從腰帶處摸出一根甜草根咬在嘴里，“再過三日我便二十了。”

“真好。”小姑娘笑了笑，“那時候你也算弱冠成年了?！?/br>
“人族重禮，應該會將你的生辰辦得很熱鬧?！?/br>
“是很熱鬧。”小國師聞之嗤笑一聲，早在一月前，那些宮女、侍衛(wèi)已收好行李，就等著他下山入朝，好回宮過上些痛快日子，哪知又不是進了另一個更緊的牢籠。

“為何不開心？”雖一直將少年情緒誤解，但女子天生的敏感還是將身側之人散發(fā)的淡淡惆悵悉數捕進，“成年是件好事呢。”

“雖說你若不修道可惜了些，可你將來亦會遇到一個喜歡的姑娘，相知、相戀最終成家立業(yè)，再生一兩個胖娃娃環(huán)繞膝下，家和萬事興…人族不最講究人丁興旺之喜麼?！?/br>
“你希望我這樣做？”不知為何，少年突然將眸光轉向身側，與少女直坦的眸光交匯，心跳紊亂，隱隱期待，卻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答案。

“這本就是人族的輪回啊。”杏眸極為坦率，并沒有泛起半點波瀾。

“可若是……”眸內希冀的光芒一寸寸消逝，小國師將目光移開，頭也垂得極低，聲音似乎都飄忽地難以聽見，“……我想修仙呢。”

“那很好啊。”少女聞言咯咯笑了起來，“上界很好，雖然偶爾有些無聊，你本天生異象而生，靈根卓越，不該只當一個普通人族?！?/br>
“鳳凰的光輝不會被業(yè)火燒盡。”

小姑娘自來熟地主動拍了拍他的肩，“你終有一天，也能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br>
“………”少年聽罷，卻只是陷入了更為漫長的沉默。

日上正午，太陽愈發(fā)毒辣，兩人如此并做了小半個上午，少女抬眸望了望刺眼的天光，只得將安放在一旁的魔蛋又重新抱入懷中，朗聲向少年告別。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她這一去，再回之時，人界怕是已熬過了滄海桑田。

此去，經年…

“我走了…”少女定了定笑，極為認真地向這個孱弱的人族少年告別，然而對方只是垂著腦袋一言不發(fā)，披散而下的金發(fā)亦擋住了他的表情，在樹影的遮擋下徒現幾分無端的落寞，“……今日很高興認識你…再見?！?/br>
隨之便將髻上的柔柔的淡黃月見花摘下，輕輕插在了這個長相漂亮的小公子的耳尖。

淡黃色的月見與熠熠的金發(fā)此刻卻莫名顯得相得益彰，仿若天生合該相逢相遇。

只是，下一次相遇…又是何時呢……

淡淡的星藍色身影不知何時已化為一陣繁星點點的柔風消失在身側，來去無蹤，似乎今日只是他的一場幻夢。

直到天光漸弱，元丘國的小國師不知不覺已從日頭毒辣的正午無聲息地僵坐至日落時分，身子方才微微動了動，耳側的小花亦隨著仰頭的幅度掉落到他的懷中。

“再見?！钡蛦〉纳ひ敉鴳阎械涞幕ǘ淠剜哉Z。

鏡里緣花，水中攬月…終究離恨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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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還有一章，回憶篇結束，就可以開始推劇情啦~【我也布吉島自己怎么能寫這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