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回兩地掛念嘴硬心軟,一著不慎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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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四月初二,船隊載著滿滿的貨物,平安歸來。這一年的時間里,謝知真見遍異域的風土人情,跟著宋永沂學了不少生意經,又掌握了番邦通用的語言,經過幾次有驚無險的歷練之后,處事越發(fā)冷靜沉著,已能獨當一面。相由心生,領略過廣袤天地的奇瑰壯麗,她離家之時的悲苦哀絕盡去,取而代之的是豁達從容,個頭又長高了些,眉目更加秀美,整個人猶如洗去塵土的寶珠,明媚璀璨,艷光四射,越發(fā)令人移不開眼。重新?lián)Q上繁復精致的女裝,謝知真有些不適應,理了理云袖,坐在妝臺前淡掃蛾眉,輕點胭脂,做回那個謹言慎行的大家閨秀。十五早和眾人混熟,這會兒趁初一不在,溜下來抱著枇杷留給她的鴨腿吃得歡實,抬頭瞧見謝知真傾國傾城的容色,傻笑道:“小姐可真好看?!?/br>謝知真羞澀地笑了笑,使青梅抓給她一把蜜餞。十五朗聲道謝,將蜜餞盡數(shù)裝進襟內的暗袋里,用袖子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輕輕一躍便消失在梁上。宋家三位老爺親自來接,二老爺宋岐見兒子黑瘦了不少,已然有了頂門立戶的模樣,頗為感慨的捋著一把美髯,連聲贊道:“好,好,平安就好?!?/br>宋永瀾和宋永涵兩個迎上前,彬彬有禮地和謝知真見過,跟宋永沂笑鬧了幾句,騎上白馬,簇擁著謝知真所坐的轎子往宋府而去。回到家中,太夫人見外孫女兒毫發(fā)無損,長成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時百感交集,抱住她心肝rou地大哭了一場。謝知真也跟著流了回眼淚,待老人家情緒緩和下來,方才正式見過諸位長輩,將隨船帶回來的禮物拿出來分發(fā)給眾人,就連府里的丫鬟小廝們,也一個不落,一時間屋子里喜氣洋洋,好不熱鬧。宋家最小的孩子阿寶已經學會走路,生得白白胖胖,虎頭虎腦,在乳娘的攙扶下給謝知真做了個揖,奶聲奶氣地喚:“jiejie……”謝知真的心化成一灘水,連忙彎下腰將阿寶抱在懷里,使下人們搬進屋一個半人多高的西洋琉璃座鐘,通體翠綠欲滴,到了整點,里面還會鉆出七八只布谷鳥,羽毛鮮亮,叫聲清脆,端的是栩栩如生。阿寶喜歡得了不得,咿咿呀呀地叫喚,熱情地糊了她一袖子的口水。一家人用過團圓宴,謝知真回到舊時所住的院子里,見弟弟寄來的家信積滿好幾個匣子,臉上笑意微收,神色不辨喜怒。枇杷見她沒有拆看之意,連忙將匣子抱走,依著舊例一封一封騰到妝奩內,見底下兩層抽屜俱已塞滿,暗暗嘆了口氣,有心想問她要不要換個地方存放信件,又怕給她添堵。罷了,明日托三少爺再打個新的罷。沐浴之后,謝知真散著濕淋淋的青絲,由枇杷用干凈的布巾小心擦拭,挑亮燭火,翻看攢了一年的邸報。她不在中原的這段時間里,謝知方參加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場戰(zhàn)役,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立下顯赫軍功,官職一升再升,顯然是深受寧王器重。謝知真提著心一封一封看完,見上面并無甚么關于弟弟的壞消息,暗暗松了口氣,喚來留在此地看家的大丫鬟紅杏,問道:“父親母親在長安可好?他……去歲回家過年沒有?”紅杏答道:“老爺夫人都好,只是……聽說老爺又往家里納了幾房小妾,每日里眠花宿柳,和夫人的關系越發(fā)僵了……少爺依舊沒有回去,今年二月倒是抽空往臨安來了一回,知道小姐依然沒有消息,好不失望,在小姐的房間里坐了半日,留下兩只毛茸茸的雪兔,當晚便急匆匆地離開,似乎是有要事在身,連晚膳都沒來得及用。”她們都知道少爺?shù)男乃?,先開始覺得他喪心病狂,心疼自家小姐可憐,可時日久了,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兒。這兩年,少爺變化極大,城府漸深,殺氣凜冽,不像原來愛說愛笑,添了幾分陰郁沉默,看人的眼神涼沁沁、陰森森的,唯有對小姐的心,從來沒有變過。不提別的,單說他不回長安過年,卻披星戴月地一趟趟往這兒跑,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只把小姐在的地方,當做自己的家。謝知真沉默半晌,道:“知道了。”第二日,三夫人帶阿寶過來頑的時候,她破天荒地使青梅將兩只兔子提了進來。這雪兔不比家養(yǎng)的垂耳兔,個頭極大,皮毛厚實,在宋家的日子過得不錯,吃得肥肥胖胖,憨態(tài)可掬,遠遠看去,像兩顆rou球。它們正值換毛期,身上的毛發(fā)一簇白一簇黑,奔跑跳躍時絨毛亂飛,猶如下了一場雪雨。阿寶咯咯直笑,大著膽子戳母兔圓滾滾的身子,這兔子性情極溫順,不但不躲,還湊過來吃三夫人手里的草葉。謝知真拿著細齒的梳子,頗有耐心地幫兔子梳理毛發(fā),梳下來的白毛攏到一起,聚了好大一團,差不多可以捏一只兔寶寶。阿寶玩得困了,揉了揉眼睛,三夫人將她交給乳娘抱著,起身告辭。送走了她們,謝知真嘴角噙著笑,轉過身卻看見公兔子騎在母兔子身上,粗壯的后腿不住挺動,竟然當著眾人的面交媾起來。十五從房頂探了個腦袋出來,好奇問道:“它們在做甚么?呀,它摔下去了!”只見母兔子拒絕配合,掙扎了幾下,將公兔子掀翻在地,一蹦一蹦地逃進了籠子里,留給它一個無情的背影。幾個丫鬟面面相覷,謝知真的臉色冷了冷,沉聲道:“既然阿寶喜歡,你們將這兩只兔子送到三舅母的院子里罷?!?/br>遠在千里之外的謝知方還不知道自己好心辦壞事,鼻子奇癢難忍,“阿嚏阿嚏”連打好幾個噴嚏。他摸摸發(fā)酸的鼻子,“嘿嘿”一樂,暗想:必是jiejie有所松動,開始思念我了。第一百一十五回世事如棋各奔忙,故人落魄訴不平(雙更第一更)知曉了jiejie平安歸來的消息,謝知方歸心似箭,恨不得立時插上翅膀飛到臨安去,奈何軍務繁忙,新近又挑了訓練新兵的擔子,實在脫不開身,只得秘密增派人手,將宋府里三層外三層保護起來,力求萬無一失。這一二年,季溫瑜動作不斷,照著前世里的老路子暗中拉攏各方人馬,玩弄人心的本事臻于化境,動起手腳來自然事半功倍。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他漸漸耐不住性子,加快了奪位的進程,費盡心思尋了位須發(fā)皆白的老道士,仙風道骨,氣度從容,瞧著比前世里寧王獻給陛下的那位還能唬人,使了手段將人送到寧王麾下,寧王果然上鉤,沒過多久便將道士送往長安。陛下春秋鼎盛,本未到煉丹藥求長生的年紀,誰成想這年春天選秀進來的妃嬪之中,竟有一對雙生的絕色,生得如花似玉,又知情識趣,陛下難免貪戀美色,連著在她們姐妹倆的合歡宮中宿了十來天,便有些力不從心。寧王這一著之于陛下,有如瞌睡了送上軟枕,來得正是時候。陛下用了道士煉制的紅丸,立時龍精虎猛,如有神助,把兩個美嬌娘cao弄得暈了過去,猶嫌不足,又去了麗貴妃宮中,將個雍容豐腴的貴婦人干得香汗淋漓,嬌啼不止,直顛狂了半夜。經此一事,陛下龍顏大悅,賞了道士一個正三品的官職,賜封號為“玄誠真人”,令他每日里在宮中的長清觀中煉丹打醮,自此常為后宮諸人煉制一些強身健體、益壽延年的丹藥,服用者滿面紅光,健步如飛,不免對仙長的本事贊不絕口。沒過多久,玄誠真人便聲名大噪。因著心里存了提防,他嚴密監(jiān)視著謝知方的動向,對方如前世里一樣功勛卓著,頗受寧王賞識,除了打的勝仗多了些之外,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異樣之舉。四處尋不到謝知真的下落,他心煩意亂,又不能一直空懸著正妃之位苦等,權宜之下,娶了位升斗小官家的女兒,繼續(xù)韜光養(yǎng)晦,扮演備受冷落的皇子。那女子的姿色身段不如謝知真多矣,性子也木訥寡言,在床上無甚滋味,時日久了,他的頭痛病不輕反重,好不容易熬到正妃的肚子傳來喜訊,立時納了兩房姿色出眾的側妃,又使人照著謝知真的模樣往民間搜尋替代品。這些腌臜事,謝知真一概不知。四月初五,宋永沂手下的幾個管事將貨物清點完畢,送往不同的鋪子發(fā)賣。那些貨物大多是謝知真親自挑選的,如今眼看要變現(xiàn)成銀子,她心里有些好奇,便提出想去鋪子里看看行情。宋家諸人一向是不拘著她的,聞言立時備好軟轎,二三十個下人簇擁著,送她往商行去。轎子走到中街,一位腿腳不大靈便的藍衫男子忽然從斜對過撞上前頭的轎夫,“哎呦”一聲跌倒在地。謝知真略略受驚,穩(wěn)住身形之后,聽見轎夫和那男子理論起來,男子的聲音溫潤儒雅,聽起來有些熟悉。她微蹙峨眉,掀起簾子一角,隔著帷帽垂下來的白紗往前面看去,不太確定地喚了一聲:“魏公子?”男人聞聲轉頭,挺起有些佝僂的腰身,理了理洗得發(fā)白的袖子,向她作了個揖。曾經如玉的容顏消瘦了許多,顴骨高高凸起,顯出幾分苦相,雙目也黯淡憔悴,乍一看過去,令人不敢相認。然而,確是魏衡無疑。片刻之后,兩人在旁邊茶樓的包間里落座。青梅和枇杷曉得他之前做過的事,警惕地緊緊跟在謝知真身邊,就連十五也從暗處鉆了出來,隨侍左右。更不用提屏風另一側還站著七八個手持刀劍的護衛(wèi),只要一聲令下,便可立時沖進來將魏衡拿下。魏衡苦笑一聲,低聲道:“自打聽說宋府多了位四小姐,我就猜測著,那人或許是你?!?/br>謝知真雖然對他的人品有些不齒,卻驚訝于他如何落魄到這地步,微微頷首,問道:“魏公子家中可是出了什么變故?紅鸞還好嗎?你的腿是怎么了?”這趟相遇并不是巧合,而是魏衡蹲守了許久,有意撞上的。當年的心高氣傲,在殘酷現(xiàn)實的摧殘下,早就散了個干凈,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籍籍無名的現(xiàn)實,冒著巨大風險找上她,也不過是想跟她求個情,把軟禁在宋府的母親接回家奉養(yǎng)。然而,此時此刻,聽到她充滿善意的慰問,對上她懵懂純凈的眼神,他卻忽然生出種強烈的不平之心,想要把她那位好弟弟的真面目撕開給她看,想要告訴她,自己淪落到如今這地步,全是拜她弟弟所賜。“不怕謝小姐笑話,我家門不幸,原是個無福之人?!蔽汉庾旖锹冻鲆荒ㄗI諷,眼神也陰暗了幾分,“紅鸞嫁給我沒多久,便卷了家中的細軟,跟一個屠夫跑了。不過,那樣斷了舌沒了牙的賤婦,想來也落不到甚么好下場。”果不其然地看見謝知真面露驚訝之色,魏衡低笑一聲:“怎么,謝小姐不知道紅鸞的事?東窗事發(fā)那天,你弟弟動了私刑,對我百般羞辱不說,還割了紅鸞的舌頭,拔了她滿口的牙齒,將好好的一個人折磨得血人也似,又強令我娶了她。”“至于我這腿,自然也和你弟弟脫不了干系?!蔽汉鉂M目蒼涼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成親之后,我滿心期待著可以三元及第,早日出人頭地,好給謝知方點兒顏色看看,為此潛心苦讀了許久,又向鄰居借盤纏往長安趕考。沒想到他連翻身的機會都不給我,使人在半道下了黑手,敲碎這塊膝骨,徹底斷了我的前途?!?/br>他看著謝知真發(fā)白的臉色,心里既感痛苦又覺快意,大聲諷刺道:“令弟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真真是好手段哪!”————————留言滿11388加更。第一百一十六回恩仇一例付云煙,幡然悔悟猶未晚(雙更第二更)謝知真沉默半晌,內心掀起驚濤駭浪,一陣冰冷,一陣灼熱。她一葉障目,盲目地相信弟弟的話,全然沒有料到他在背著她的地方,行事毒辣至此,偏激極端,不留余地。她沒有辦法贊同他的作為,卻也……不能責怪他。他當時是何等驚怒交加,狂亂瘋魔,她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心驚rou跳。是了,確實是她自欺欺人,一切在很早的時候,便露了形跡,他那時候看她的眼神、處事的手段,便透著諸多不尋常,早就超過了正常姐弟之間的分寸界限。他說過,他肖想她……他喜歡她……他甚至可以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韙,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這樣炙熱的、純粹的情意捧到她面前,沾著別人的淚,帶著別人的血,是臟的腥的,也是真的燙的,由不得她不信,卻也讓她打從心底里害怕。罵不得,推不掉,掙不開,又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魏衡的蓄力一擊猶如打進一團棉花里,謝知真緩緩站起身子,斂衽而拜,神色誠懇,落落大方:“魏公子,此事雖是因你而起,阿堂做的也確實是過了,我代他向你道歉。公子若有什么難處,盡可說與我聽,我必定傾力相助,也算是我們謝家對你的一點彌補。”魏衡怔怔地看著少女光風霽月的風姿,有一瞬感覺自己如同礙眼的污穢之物,單是和她共處一室,都會辱沒了她,頓了許久,低聲將自己母親的事說了。謝知真心中的驚悸更添一層,轉頭向枇杷確認這件事的真假。枇杷遲疑道:“宋府的花房里確有位魏嬤嬤,為人和氣,少言寡語,也不知是不是魏公子的母親,婢子們這就去打聽?!?/br>謝知真點點頭,對魏衡道:“請魏公子留個住址,若果有此事,明日一早,我使人將令堂送回去?!?/br>“你就不怕失了籌碼,我……我出去亂說,壞了你的聲譽?”魏衡沒有想到在自己說了那樣的話之后,還能順利救出母親,一時神色頗為復雜。謝知真淺笑道:“我知道,魏公子不是那樣的人。更何況,我的名聲早就毀了個干凈,如今也不怕甚么流言中傷?!鄙裆g透出幾分豁達與淡然。魏衡心下大震,想起她被山賊擄掠jianyin的傳言,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之感,所有的怨氣驟然消散。他鄭重回了一禮,道:“之前的事,是我一時聽信了旁人的花言巧語,鬼迷心竅,這才行差踏錯,事后回想起來,自己也覺荒唐可笑。往后,如無意外,應當不會再見,望謝小姐多加保重,早遇良人?!?/br>翌日清晨,謝知真果然信守承諾,使小廝將魏母送了來。魏母在宋家好吃好喝,閑時侍弄侍弄花草,倒養(yǎng)得富態(tài)了幾分,臨走的時候,宋太夫人賞了她二十兩銀子并兩支金簪、一套銀頭面,就連四時發(fā)放的衣裳,也準她一并帶出府。小廝又奉上一封書信,對魏衡道:“這是我們家四小姐請三老爺寫的薦書,公子拿著這個去金陵城的致遠書院投奔李山長,三老爺和他是知交好友,公子又才華橫溢,到那邊做個授課的先生,足以輕松度日,將來說不得還能桃李滿天下,流芳百世呢!”他正色道:“我們家四小姐托我?guī)г捊o您,公子既有鴻鵠之志,又有周公之才,雖然走不了仕途,也不必自怨自艾,止步于此。且將眼光放長遠些,左右日子還長,往后遇到甚么樣的機緣,有甚么樣的造化,誰又說得準呢?”魏衡拿著書信愣怔半晌,手指顫抖,眼中閃過淚意。他曾經也是位意氣風發(fā)、皎如玉樹的少年郎,雖然家境貧寒,卻才華橫溢,又會待人接物,和那些個世家子弟們相處融洽,深受先生們的賞識。若是按著正常的步調,雖然慢些,一步一步穩(wěn)扎穩(wěn)打,總有一天能夠有所建樹,擁有無限光明的前程,再娶一位情投意合的如花美眷,將來兒孫滿堂,壽終正寢,也算是完滿的一生。一步錯,步步錯。他恨紅鸞心術不正,魚目混珠;他恨謝知方給了他一步登天的錯覺,又翻臉無情,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他更恨自己利令智昏,自毀長城。然而,像他這樣窮怕了的人,從來沒有擁有過甚么,一直在承擔、在忍耐、在期待的人,又有幾個能夠拒絕看似唾手可得的巨大誘惑呢?他確實不是甚么好人,可也不算壞到骨子里的惡人啊。而今,看著手里的書信,他隱約覺得失去的尊嚴和力氣,又一點點回到這具軀殼里。他擁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前路并非坦途大道,說不定還散布著許多荊棘與陷阱,然而,靠自己的本事腳踏實地走下去,總比自高空中跌落,摔得粉身碎骨,抑或繼續(xù)留在這灘爛泥里,要強得多。眼淚悄然落下。這一次,他真正地挺直了腰桿。第一百一十七回群狼環(huán)伺危機重重,朝思暮想好夢成空有關魏衡的事,謝知真約束了身邊眾人,不許他們傳消息給弟弟。以謝知方的脾氣,若是聽說了魏衡擅自找上她,還不知道要怎樣發(fā)瘋,到時候不好收場。冤冤相報何時了?她看著管事們發(fā)賣了貨物,這一趟出海,除去人力物力所耗成本,凈賺了二十萬兩雪花銀。宋永沂有意從中抽取五萬兩銀子當做給謝知真的分紅,遭她婉拒后,想了個折中的法子,笑道:“要不把這銀子當本錢,給真meimei買幾間鋪子罷?真meimei自己決定賣甚么,自己管賬,我再派幾個老成些的管事過去幫你,賺了的全歸你,若是虧了錢,三哥給你兜攬。”謝知真有些意動,思慮了會子,點頭道:“也好,若是僥幸有盈余,我和三哥五五分成?!?/br>宋永沂替她出面,選了五個地段極好的鋪位,謝知真性子穩(wěn)妥,開了兩家針線鋪子、一家點心店、一家典當行,最大的那間做了糧店,定價公道,童叟無欺,雖然不比酒肆客棧賺錢,勝在不易招惹是非,細水長流,半年過去,順利地扭虧為盈。這年十月十五,是謝知方的十四歲生辰。他九月初便傳來書信,說是要在臨安過生,一家人傳看過信件,皆是喜笑顏開,太夫人忙不迭令下人們去明月樓訂上等的席面,又使丫鬟們往庫房整理這兩年特地留給他的稀奇物件兒。這天晚上,謝知真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許久。枇杷靜悄悄地走近,往她身上加了件披風,輕聲道:“小姐,夜深天寒,早些安歇罷?!?/br>“枇杷?!敝x知真攏了攏披風,聲音輕柔,像四周漸漸彌漫起來的霧氣,透著種不真實感,“你說……遼東冷么?”“奴婢不知?!笔玛P謝知方,枇杷下意識緊張起來,小心翼翼答她的話,“聽說遼東苦寒,應當比咱們這里冷罷?!?/br>“兩年多未見,也不知道他長高了多少,模樣變化大不大。”謝知真罕見地和她聊起弟弟的事,臉上流露出幾分迷茫和脆弱,“我有些……害怕見到他?!?/br>心里隱約知道他初心未改,天長日久壓抑的情意一旦爆發(fā),或許會比那個夜晚更加熾熱,更加令她無所適從,所以感到懼怕。可是……她又控制不住思念和擔憂。他從軍的這些日子里,她的心始終懸在半空中,無論看多少封捷報都無法安安穩(wěn)穩(wěn)落下。唯有親眼看到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能說能笑,能跑能跳,她才可以徹底松一口氣。枇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沉默半晌,低聲道:“小姐若是擔心少爺在遼東受凍,不如給他做兩套冬衣?前幾年的衣裳,想必都小了罷。”謝知真緩緩搖頭,拒絕了這個提議。在謝知方坦承不倫念頭之前,她自可以坦坦蕩蕩地為他縫制衣裳鞋襪,打點他一應飲食起居。可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便不能再無微不至地關懷他,送他貼身衣物,免得他會錯意,抱有甚么不切實際的期望,陷得越來越深。謝知方朝思暮想,望眼欲穿,為了騰出七八天探親假,帶著數(shù)千名新兵沒日沒夜地訓練,將他們折騰得哭爹喊娘,深夜還要拉著幾個副將商討作戰(zhàn)方略,連熬了大半個月,依舊神采奕奕,毫無疲色。臨行之前,寧王請他喝酒,故作無意地問了一句:“又去瞧你jiejie?”他知道謝知真是這位愛將身上的一塊逆鱗,聽說生得國色天香,性子又溫柔嫻靜,為著防那個上不得臺面的老六,這兩年不知被謝知方偷偷藏在了哪里,護得嚴嚴實實,還費盡心思雇了個替身,塞進庵里掩人耳目。謝知方心頭“咯噔”一聲,面上卻不顯,笑道:“是,讓殿下看笑話了?!?/br>寧王頗為信重他,知道謝知真婚事艱難,命途多舛,有心借這個進一步拉攏他,拍拍他的肩膀,說得誠懇:“明堂,再辛苦一兩年,等咱們成了大事,我不止要重重賞你,還要納你jiejie入宮,封她為妃,讓你們姐弟二人享盡富貴尊崇。”謝知方眼底閃過寒芒。他壓制住胸臆中升騰的殺意,做出副感激涕零之色,翻身跪倒,朗聲道:“多謝殿下厚愛!臣必當肝腦涂地,為殿下效犬馬之勞!”“哎,不必如此,快起來!”寧王笑著扶起愛將,和他推杯換盞,渾然不知自己從鬼門關滾了一遭。遼東與臨安遠隔千里,謝知方一路疾行,吃住都在馬上,每過一個驛站,便將累得半死的馬撇下,另換一匹新的。很快,腿間磨出數(shù)個黃豆大小的水泡,他竟像不知道疼似的,向店家借了銀針,在火上燒得guntang,親手挑破之后,繼續(xù)趕路。十月十二,距離臨安只有兩個城鎮(zhèn)的時候,他敏銳地感覺到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地綴在身后。不必說,定是季溫瑜尋不到謝知真的下落,陰魂不散,派人密切監(jiān)視他的動向。謝知方恨得咬牙,右手握緊寶劍,本欲挑選偏僻的角落,殺個回馬槍將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料理干凈,又顧忌此地離臨安太近,貿然出手反而會暴露了jiejie的行蹤。他掙扎了許久,下定決心,忍痛拐了條岔路,將人遠遠地引開,漫無目的地遛了兩三天,在四百里之外的另一個據(jù)點落腳。使手下調集人手,將他所住的院子嚴密保護起來,做出副此地大有玄機的假象,謝知方看著桌上的八珍玉食、時鮮果品,再看看空蕩蕩的座位,低低嘆了口氣。是他太過心急,而今前有狼后有虎,并不是和jiejie重聚的好時機。十四歲生辰,就這么冷冷清清地過去,未免有些太過凄涼。謝知方站了半晌,扭頭鉆進廚房里,“叮呤咣啷”折騰了好半天,為自己下了碗寡淡無味的清湯面。在家里的時候,每一年生辰,jiejie都會親手煮一碗臥著荷包蛋的長壽面,看著他吃下去,連碗底都舔干凈。謝知方臉色灰暗,強提起精神,清了清嗓子,模擬jiejie的聲音,柔聲細語地道:“阿堂,快來吃面?!?/br>他一人分飾兩角,重新變成自己,“哎”了一聲,用筷子挾起幾根煮得軟爛的面,塞進嘴里,嚼了幾下咽進腹中,笑道:“jiejie,真好吃。”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宋府,一大家子人從早上等到晚上,期盼落空,安慰了謝知真一回,各自回房。謝知真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一動不動。“小姐……”枇杷輕聲勸她,“少爺想必是因為甚么事耽擱了,天色已晚,咱們回去罷?”謝知真怔怔地看著擺在對面的那碗面——面條浸滿了湯汁,邊界漸漸變得模糊,溏心遇冷凝固,唯有上面灑著的蔥花還是青翠碧綠的。沒有吃到長壽面,總覺得不是甚么好兆頭。她伸出手,將親手煮給弟弟的面挪到跟前,拿起銀箸,替弟弟一口一口將面吃完。眼淚落進面湯里,又咸又澀,隱隱發(fā)苦。————————關于魏衡的退場,叨叨幾句。1、jiejie害怕的不是弟弟的手段,是弟弟強烈到非她不可的情意,她隱約知道拗不過他,又不知道怎么接受,所以恐懼。2、jiejie不圣母,只是手段緩和,擅長以柔克剛。她給了魏衡一條出路,第一是為了化干戈為玉帛,第二是怕魏衡狗急跳墻,做出什么不利于弟弟的事,第三,將魏衡放在宋三老爺相熟的書院看著,萬一他不知悔改,她也可以從容應對。3、弟弟不是什么好人,一直都不是,之所以沒有要魏衡的命,也是因為當初jiejie說了讓他留些余地,為了扮演jiejie眼里的小乖乖(不是),莫得辦法。4、世間不是非黑即白,魏衡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