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下)
赴約(下)
沉默,又是沉默,他們在沉默中各懷心事,算計著自己的得失。 白嶗起身問道:你當真不殺了我? 當裴淮聽見白嶗用酬夢來羞辱自己,他當然恨不得殺了他,可他已下了決心為酬夢,也為自己贖罪,白嶗是最適合的人,他不能動他。 裴淮道:不僅如此,我還要幫你。 幫我? 我能給你一個光明正大站在她身邊的機會。 我不需要你施舍。 我只能告訴你怎么走,至于走不走,走不走的下去,那是你的事。 你說。 狄家軍的控制權,在平正侯死后理應交給酬夢,可是我不想讓她攪進去,但你可以代替她。 白嶗陪著她長大,又怎會不知酬夢對軍隊的痛恨,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接管狄舒的后業(yè)的,她也曾說可惜他不姓狄,白嶗想了想,卻道:侯爺不會同意的。 在侯爺面前耍套槍法,或許不需要我籌劃,他就會安排你的去處。 王九良那個掛牌中尉,在禁軍中無論是威望還是人脈都不如狄舒,若狄舒一死,與其看他那些舊部內斗,四分五裂之后被王九良吃干凈,還不如趁著他在世提前把這個繼承人定下來。白嶗有一身好功夫,若得狄舒的認可,趁著年輕立下軍功,未來一定前途無量。 況且這事兒,最著急的還是狄舒,他害怕酬夢走上狄安的老路,可又舍不得自己這么多年的心血就這么送給一個閹人。狄大將軍離開了沙場,卻陷入朝中的明槍暗箭這么多年,明面上諸事不問,暗地里一刻也沒松過弦。 裴淮把禁軍諸將考察了一遍,他想,狄舒要找的人,一不能出身士族,二要能在他死后保住酬夢,三就是自身的功夫要服人。這三點,除了白嶗,他身邊再沒有第二個人。 白嶗問:若我離開了,栩栩怎么辦? 動心了? 他繼續(xù)撥弦,琴聲中他又道:她自然是繼續(xù)做她的小世子,這事就算我不管,狄舒也會有別的安排,待你功成,你就能堂堂正正跟她在一起了。 白嶗道:我還不確定。這件提案對他的確誘惑力極大,若真如裴淮設計,他不僅可以從過去中掙脫出來,還可以救酬夢的急,只是他不信眼前的人會有如此好心,他尚不清楚裴淮到底能從中得到什么。 裴淮卻已篤定這事兒已經成了一半,白嶗不信任自己,一時猶豫也是正常。好在他并不著急,王九良沒動靜,似乎是在等著上面先出手,裴淮道:你還有時間考慮,只是別忘了,若她的身份曝光,若你我手上沒有籌碼,她就只有死路一條。這是你能為她做的最好的事,何況這條路的終點就是她身邊 要說的都已經說了,夜卻還沒過去。白嶗閃身消失在他的園子里,裴淮看了看天邊,食指橫挑起一弦,絲弦繃緊,如利刃般劃開了他的手,音落弦崩,白嶗的話卻仍在他腦中回蕩。若非白嶗幾次三番試探暗示,他是真的沒想到這二人有這層糾纏。 他們還年輕,而自己這一生的掙扎難道只能換來虛妄么?裴淮自嘲般笑了笑,卻突然發(fā)現似是有腳步聲動。 出來。 賈青在他身邊跪了下來,請郎君恕罪。 他一聽是賈青的聲音,搖頭嘆道:恕罪?你還真是膽大包天啊都聽到什么了? 什么也沒聽到。 裴淮把眼前的杯盞甩了過去,吼道:我問你聽到什么了? 平正侯世子 你為了他命都不想要了,就那么確定我會殺了他? 奴才背主,自然該死。這道理白嶗可能比他更清楚,可是白嶗畢竟跟別人不一樣。裴淮人到中年,仍膝下空空,他那位夫人又給他下了藥,差點兒連根兒都沒能保住。賈青不愿他再生造業(yè),所以就算拼了命也得保住白嶗。 是該死,可他不該死在我手里,他中了迷仙引,活不過不惑之年,也是可憐你起來,今晚的事不準向任何人提起。 賈青眼睛都濕了,人連死期都知道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兩人沉默站著,裴淮著實為這一點抱歉,看著賈青這么要哭不哭的,臉上褶子擰得更深了,也深深嘆了口氣。 良久,賈青又道:王娘子派人來了幾次,說是想挪屋子。自王明元入府,羅薇便只讓下人以娘子稱呼她,離開杭州之前裴淮曾有意放她回家,可她不愿意,仍是跟著回來了。 裴淮不知羅薇又拿她撒了什么氣,也懶得知道,對賈青道:家里的事兒仍是該她管,她若不管,你看著安排就是,不用來煩我了。 賈青道:讓她跟下人住一起的是夫人身邊的迢迢姑娘,這事兒許是夫人安排的。 就隨她去罷,省得她日子無聊又跟我鬧。 賈青親眼看著裴淮的放妻書被他那位夫人撕得粉碎,可朝廷不許休夫,她不愿合離,寧愿拖著,往日的夫妻恩情早就煙消云散了,只剩忌恨。他至今未婚,整日看著兩位主子折騰,早對娶女人冷了心。 人心里盛著算計,哪能容得下真情,可無論裴淮對別人如何,都是他的主子,他親生父母也沒他陪他的時間長。況且這么些年,他也看清了,這名利場哪配得上赤子之心?裴淮不是個好人,卻也不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且他話又少,也無人可說,也就是回回收到洛陽來信時能笑一笑,后來好容易把這些功名利祿放了下來,在杭州都另選了園子想定下來了,可夫人不知怎么一攪和,又壞了他的事兒。 賈青在他身邊看了這么些年,陪著他經歷了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兒,打從心眼里希望他能歇一歇,最起碼別回家了還得防著身邊人??伤@位郎君寧愿把什么事兒都一個人扛著,也不愿給外人瞧出一絲破綻,賈青跟迢迢立場雖是對立的,但都希望這兩人能放過彼此朝前走,兩人見面也時常給彼此通個氣,迢迢姑娘一直勸著夫人合離。 裴淮不由苦笑:她還沒折磨夠我,又怎么肯? 他走了兩步,卻又折返回來,對賈青道:過兩日把我的東西收拾一部分送到融覺館,不必知會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