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
沉沉
不一會兒,羨魚在外面說裁縫來了,酬夢開了窗,對她道:讓那位先生直接來這兒罷。 可巧那裁縫也是揚(yáng)州人,一進(jìn)屋,酬夢先讓他給易宵主仆三人量體,九皋直接就用揚(yáng)州話客套上了,酬夢只聽得懂一兩個字,卻仍笑笑的看著他們。 易宵卻不自在極了,揚(yáng)州話輕快,講話只用舌尖,跟中原官話大不相同,他雖是揚(yáng)州人,家里也都是用官話,揚(yáng)州話講得并不十分地道,無論裁縫如何說,他只是緊閉著口。 酬夢退了出去搖鈴叫白嶗,白嶗從房上跳了下來,又叫我做什么? 酬夢道:裁縫來了,給你量量尺寸。 在這? 對,你來。酬夢拉著白嶗的手就進(jìn)了屋子。 聞遠(yuǎn)見他二人親密如此,瞅了易宵一眼,易宵似是沒看見,不動聲色地轉(zhuǎn)了頭。 酬夢又對裁縫道:先生,你給他量就成了,我跟他都是一樣的。 那裁縫來之前就被告誡過不能給世子量體的事了,此時只低頭稱是。 白嶗完事很快就退了出去,酬夢跟易宵道了別,也跟著出了屋子,羨魚領(lǐng)著裁縫去了庫房,囑咐了一些花樣顏色的忌諱,便送了裁縫回了。 酬夢在后面追了兩步,見白嶗又消失在了房頂上,抱怨了句:跑得到快!便喊著羨魚換了衣服去宜人坊。 酬夢甫一進(jìn)門,彩蝶剛送完相好,還沒進(jìn)屋子,回頭看見酬夢,便飛快迎了上去,道了個萬福,方開口問道:小世子這陣子哪里快活去了? 酬夢笑道:家中有客,實(shí)在走不開。剛碰上你那相好,春風(fēng)得意,想來是今年春試有望金榜題名啊? 彩蝶滿不在乎,扶了扶自己的步搖,他提他的,關(guān)我什么事? 酬夢道:你又嘴硬,他成了事,難道還不迎你進(jìn)門? 彩蝶已經(jīng)換了春日的薄衫,風(fēng)一吹止不住地打寒顫,她挽緊了酬夢,酬夢的胳膊嵌進(jìn)了她胸前的一片綿軟中,彩蝶嬌嗔道:我這出身,進(jìn)門也是做妾,靠男人還不如靠自己這副嗓子,不行就散,這把年紀(jì)哪還有資格做春夢吶! 說話間又對身后跟著的羨魚笑道:小娘子,我這話是說我們這群殘花敗柳,你家世子可不是那種人,你得抓住啊。 羨魚也是被她們調(diào)戲慣了的,只報以一笑,酬夢卻道:我這位jiejie目下無塵,我等凡夫俗子可入不了他的眼。 酬夢讓羨魚去了她常用的包間等,跟彩蝶二人入了屋。她似是剛起不久,兩個小侍女正在收拾床鋪,彩蝶倚著酬夢,輕輕捏了酬夢的腰一把,眼角斜吊:可不么,就你這單薄的樣子,又細(xì)皮嫩rou的,怕是上了床都使不上力!你若是再白點(diǎn),我定要把你當(dāng)女人了。 隨后彩蝶擰著眉,把桌上的那碗藥喝了,酬夢知那是避子藥,彩蝶曾對酬夢說那藥雖不一定避子,倒是能十分傷身,還囑咐她日后別害得好人家的姑娘喝那些玩意兒。 酬夢訕訕一笑,低聲在她耳邊道:彩蝶jiejie好眼力,我正為此苦惱不已,那床上的事,說簡單卻也復(fù)雜,小弟實(shí)在是不得法 彩蝶自去燃了熏香,喲,你也開了葷?就你那物件,怕是得了法也不甚頂用。 酬夢笑道:欸我這副破鞍子自然配不上你這千里馬,只是我這雖不氣派,卻也用得是不是?好jiejie,你就教教我罷,要沒我,你那相好哪有錢在這住下去? 酬夢不喜歡這兒慣常用的暖梨香,眾人知她喜好,從來不點(diǎn)那個,唯獨(dú)彩蝶瞧不上她愛的那些冷冽辛辣的味道,只憑自己意愿燃自己喜歡的。彩蝶細(xì)細(xì)嗅了嗅那甜膩的香味,這才懶懶道:今兒荷風(fēng)meimei開苞,鄭mama請了姑姑要給她上課,你也一起去見學(xué)罷。 這活春宮也是宜人坊的一處絕景,要價比點(diǎn)姑娘貴。酬夢有些失落,她瞧那個瞧不出什么滋味,看久了還疲乏,那些姑娘不過是奔著伺候客人去的,演得辛苦。除了彩蝶,她才是真的奔著樂子做那事的,這才是酬夢今日來的目的,她對那些香艷之景并無興趣。 她想了想,又問道:荷風(fēng)?這名字倒新鮮,才來的? 彩蝶有些訝異,她可是鄭媽的寶貝,日后的搖錢樹,從前都是當(dāng)閨閣小姐伺候教養(yǎng)的,前兒不知怎么遇上了那趙胖子,還給他看上了,要搶了去,結(jié)果那鄭四郎英雄救美,還一擲千金買了她的初夜,這事兒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你竟不知么? 鄭四郎也算是酬夢的一位好友,長得倒是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只是不通文墨,最惡念書,唯愛騎射那類玩意兒,酬夢馬球打得不錯,二人這才玩到一起去的。 酬夢道:容遞?我當(dāng)他腦子里只有馬球呢,看來這荷風(fēng)娘子必然是位傾國傾城的佳人了。 彩蝶倒了盞花茶給酬夢,她讓了讓,彩蝶道:瞧你臉色不好,吃些花茶松松精神,今兒我可沒空陪你喝酒,晚上晉王家宴,我還得去唱曲兒。 見酬夢聽話飲了茶,又道:整個洛陽城都找不出比得過的,且她體態(tài)嬌弱,天然一股風(fēng)流,說不定你今兒見了,還要跟那鄭四郎搶上了呢! 酬夢笑道:酬夢向來都是成人之美,那會做奪人之好的事!jiejie莫要取笑我了。 彩蝶卻突然臉色一變,教訓(xùn)道:臭小子,沉沉前兒還為你流眼淚,說你三天就把她忘了,她為了你不接客,被鄭媽好一通教訓(xùn),現(xiàn)在還在床上躺著呢,你先去瞧瞧去罷,也不枉人家對你一往情深!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降服了你,春日里的牡丹宴,你也帶來瞧瞧,給我們開開眼。 酬夢垂眼想了想,無奈道:他呀,臉臭脾氣壞愛吃醋,整日爬高上低飛檐走壁,連我也抓不住他。 彩蝶取了件披風(fēng),引著酬夢去了后院,果然是位俠女,你倒也配得,只是你這多情種子,跟著你也是自討苦吃。 酬夢臉色一凜:在一起自然是奔著找樂子去的,怎么能說自討苦吃呢? 彩蝶指了指那虛掩的木門,快去罷,我在門口守著,她受傷了,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這沉沉就是那日酬夢在趙胖子手下救下的雛妓,她感謝酬夢俠義,愿意以身相許,可被酬夢謝絕之后,更覺她是正人君子,欽慕不已。 有次酬夢醉酒,差點(diǎn)被她脫了褲子,好在酬夢及時醒來落荒而逃、而沉沉因自尊心受傷,從那開始接了客,卻仍是放不下她,酬夢并無意避著她,可幾次來都遇上她有客,故此這姑娘才咬牙拒客,被打了一頓。 酬夢推門進(jìn)了屋,外面還天光大亮的,可那屋里卻陰森森,潮兮兮的。沉沉蓬著頭,額上系著一條橘粉的巾子,嘴角掛著黑褐色的污跡,趴在塌上。塌邊放了半截羊油蠟,一個缺了口的茶碗和一個陶罐。 酬夢從未見過宜人坊的這一景,迎她來的永遠(yuǎn)都是熱鬧,而她去的時候也帶不走寂寞,昨日還鮮艷可愛的沉沉,現(xiàn)在卻幾乎要香消玉殞了一般,只是靜靜躺著。 她走過去,蹲在她的塌邊,輕輕問道:沉沉,你還好么? 沉沉微抬了半只眼,她的眼睛紅腫,臉上還掛著幾道血痕,嗓子也嘶啞難聽,你總算是來了,我只當(dāng)自己要死不瞑目了。 酬夢嘆了口氣,幫她理了理鬢邊的發(fā),這樣的沉沉讓她心痛,卻又無可奈何,酬夢問道:吃藥了么?你若不愿接客,我給你贖身好不好? 沉沉握住她的手,她手上的蔻丹已褪了色,沉沉看著她,又落了淚來,哽咽道:你總是這樣玩弄我,你對我好,卻又不跟我好,我才不要你的施舍,我自己也能贖我自己。 酬夢道:我不愛你,若跟你好了,那才是玩弄你,你這么錯怪我,我很委屈。 沉沉只無聲地流眼淚,兩人靜靜聽樓上傳來的弦樂聲,而后又道:那倒也是你有喜歡的人是不是?你總是點(diǎn)照荷,你喜歡的人是不是也會彈那個?她彈得比我好么? 那琴聲她也只有幸聽過一次而已,酬夢低沉著臉,沉沉,我很喜歡聽你彈琴,你琴音里的干凈澄澈,誰都比不過,只是你要好好的,別難為自己,我沒有躲著你,只是回回都不趕巧。 沉沉的眼淚洶涌,字不成句,酬夢只能靜靜撫著她的背,卻又怕碰到她的傷,手掌在那破爛的綢緞上來回滑動。酬夢的話給了她安慰,卻又讓她絕望,她知道自己如何也得不到這個人了。沉沉略平復(fù)了些,又道:對,都是不巧,我跟你有緣無分,你走罷,我睡一會兒,以后你來了我還給你彈琴。 酬夢道:好,你好生養(yǎng)著,我改日再來看你。 她剛起身,沉沉卻抓住了她的玉佩,懇切道:好夢郎,你要再來啊 酬夢點(diǎn)點(diǎn)頭,給她身邊的茶碗里裝了碗水,把玉佩解了放在她的枕下,才轉(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