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

    天剛剛亮，蘭澤爾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帝國醫(yī)院的病房門口。

    早班的護士給他遞了一杯水，那是個漂亮的金發(fā)姑娘，紅唇張揚，據(jù)說是威倫家特意挑選的，指望能讓小公爵心情好一點。

    蘭澤爾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再過半個小時，斐迪南便要起床進行身體檢查，將軍坐在等候室的沙發(fā)里，握緊了手里的杯子。

    一晚上沒有睡，過往的碎片一點點被挖出來，后知后覺地解碼。

    小公爵歸來的宴會上，希雅環(huán)著他的手臂，邁進宴廳，一屋子的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斐迪南身上，勝利歸來的年輕貴族，和光彩照人的帝國公主，有人貴婦在蘭澤爾的身后驚呼，

    “老天爺，他們又和好了！”

    蘭澤爾那一刻沒有明白貴族們臉上微妙的驚愕，他只是再一次艷羨自己天之驕子的朋友。

    沒有人不會愛他。

    但現(xiàn)在，這一幕就在他的腦子里折磨他。

    提醒他們兩個人有過多么難以想象的，恰當?shù)年P(guān)系。

    一醒來就見到蘭澤爾·歐雁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事。

    小公爵就著紅唇護士的手喝下一口水，在示意對方暫且離開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又來給我送rou桂蛋糕了？”他沒有在意蘭澤爾難看的臉色，只當他還在受良心的煎熬，威倫小少爺打了個哈欠，

    “我血糖要升高的，先生。”

    蘭澤爾的目光落在他的金發(fā)上。

    他突然想起來，貴族在婚姻上有諸多限制，除了家族和門第，還有許多嚴苛細致的標準，而曾經(jīng)希雅和斐迪南的婚約，算得上門當戶對、考量周全的完美安排。

    他們有相近的發(fā)色，相近的血統(tǒng)，當然，還有很多讓他沒有底氣的地方。

    將軍從來沒有這么挫敗過。

    他的聲音算不上質(zhì)問，輕飄飄的讓他自己都有些厭惡，

    “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和希雅有過婚約？”

    小公爵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

    過了許久，斐迪南避開了他的目光，

    “很多年前的事了，你不用放在心上?！?/br>
    “我怎么不放在心上？”蘭澤爾站起來，他瞧起來焦躁極了，或許他仍舊無法在親近的朋友面前收斂自己的情緒，

    “你們的婚約是六年前，我遇見希雅也是六年前，我……”

    他卡在那里，說不下去。

    比起成為殿下的情人，被人輕視，蘭澤爾更加無法接受的是，曾經(jīng)視若光亮的一段日子，他是一段婚約的第三者。

    他搞不懂這些貴族，也不明白希雅，是怎么在和另一個男人保持婚約的情況下，來接受他的。

    還是她不在乎。

    還是說誰都可以。

    將軍的腦子里閃過萊茵夫人的公館。

    蘭澤爾下意識抓住自己的頭發(fā)。

    “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他的朋友不耐煩地偏眼，

    “克洛斯喜歡你，我就去解除婚約了，這有什么不對？”

    親眼看著未婚妻奔向另一個人的懷抱里，這不是什么好的回憶。

    可她那時候看起來那樣快樂，那是戀愛中的女孩子才有的笑容，她摟著戀人的時候，被他抱著轉(zhuǎn)圈的時候，頰上暈染的粉，和帶著撒嬌的尖叫，斐迪南沒有見過。

    他是個聰明人，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想的比誰都明白，希雅是他青春期時代想要逃離維斯敦的指望，但對方卻不一定愿意成為這樣的指望。

    他們也許會結(jié)婚，會成為一對很合適的夫婦，生下一群同樣發(fā)色的小朋友。

    但是她不會這樣雀躍地奔向他懷里，在斐迪南有限的回憶里，長大后的殿下是局促的，克制的。

    盡管這樣局促克制的殿下也曾經(jīng)占據(jù)了小公爵心里的某個部分。

    真遺憾。

    恍惚里斐迪南聽見蘭澤爾的聲音，

    “那你也應(yīng)該告訴我?！?/br>
    斐迪南扯了扯嘴角。

    他沒有再說什么，沒有解釋看著蘭澤爾握著當年沒送出的那枚婚戒，他心里的煎熬。

    六年前維斯敦廣場的結(jié)業(yè)典禮，少年垂頭喪氣地回去收拾行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受了什么處罰。

    聽說他求婚失敗了。

    永遠處于八卦第一線的小公爵難得沒有主動詢問他。

    “我不明白，”少年時代的蘭澤爾迷茫地求助斐迪南，

    “為什么我求婚，她就跑掉了？”

    也許是因為她還帶著婚約。

    小公爵有點惡毒地把這句話吞到肚子里。

    十幾年的婚約被踩在腳下，他是被背叛的那一個，而眼前的那個人還蒙在鼓里，有一瞬間斐迪南覺得自己干脆回去就履行婚約，和希雅結(jié)婚，然后邀請?zhí)m澤爾出席。

    真相大白，或者，背叛被懲。

    多少能平他的怒意。

    然而他終究沒有這樣做。

    在這場婚約里，他不是沒有私心，也許正因為這樣，才會配不上。

    病房外有護士敲門示意檢查的時間到了。

    斐迪南沉了沉眼睛，

    “就像你發(fā)現(xiàn)阿德瑞納是女巫沒有告訴我一樣?！?/br>
    他揮了揮手，請護士進來，沒有去看蘭澤爾，

    “我也是一樣的原因?！?/br>
    當他被護士扶上輪椅，蘭澤爾才注意他仍舊不能下床走路。

    他來的太早了，一個早上的談話，斐迪南已經(jīng)有些體力不支，在他被推出病房前，才輕描淡寫的，

    “如果你有什么疑問，應(yīng)該去問希雅，而不是來問我?！?/br>
    宿醉后的殿下總是沒有什么精神。

    她最近被看管地太嚴了，沒有機會喝太多酒，才會忘記宿醉第二日的昏沉和頭痛，希雅縮在窗邊的沙發(fā)，捧著手里的熱茶，難受地嗚咽了一聲。

    在她垂著腦袋皺眉的時候，希雅手里的茶杯被拿開，又被塞了一杯牛奶。

    殿下抬起頭，她的聲音里有埋怨的怒意，

    “你到哪里去了？”

    她已經(jīng)不習(xí)慣早晨起來一個人躺在床上，更何況這樣難捱的時候，蘭澤爾卻不知道去了哪里。

    “去看了斐迪南。”

    他回答的很簡單，目光卻鎖在殿下的臉上。

    從前他總是盡量不去提及威倫小公爵，他以為希雅不喜歡。

    現(xiàn)在希雅下意識地僵硬，然后垂下眸子，乖乖喝牛奶的樣子，讓他的心沉了沉。

    將軍蹲下來，望著陷在沙發(fā)里的殿下。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慢條斯理的，卻讓殿下縮了縮，她有些不安地抬眼，青年的眼睛里沒有什么色彩。

    沒有怒火，卻讓她警覺地繃直了背。

    將軍望向她，

    “萊茵夫人那里好玩嗎？”

    殿下光潔的腳趾往毛毯里躲了躲，卻被他抓住了，將軍仍舊單膝跪在那里，把玩他手里細嫩，明明應(yīng)該是居高臨下的，希雅卻莫名覺得，自己在接受審問。

    他的唇落在她的腳背上，仍舊扣著她的腳腕，不讓她有機會縮回去。

    蘭澤爾沒有在她面前流露過一丁點怒火。

    他永遠是溫和的，柔軟的，偶爾粗暴一點也是喝了酒，現(xiàn)在希雅在他帶了寒氣的目光下，結(jié)結(jié)巴巴地為自己脫罪，

    “我只是，我只是去喝茶……”

    她真是沒出息極了，傳到萊茵夫人那里不知道要被笑話多久，連審問她的那一個，也譏嘲一般地，

    “去喝茶？”

    他伸出手，拂開她頰邊的碎發(fā)，殿下側(cè)過臉，卻沒有躲開。

    將軍慢慢地揚起嘴角，

    “喝茶需要這么多男孩兒嗎？”

    他說別人是男孩，好像只有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似的。

    殿下的目光瞥過他手臂裸露的結(jié)實肌rou，乖乖閉上了嘴。

    他仰著臉，一寸一寸地審視她，這樣的姿勢有一點像求婚，讓希雅很不自在，他的手指粗糙，摩挲在她的腳背，像羽毛在上面搔動。

    “萊茵夫人問我是你的什么人?！?/br>
    希雅并不知道他們打了照面，那大概解釋了他這會身上的森然。殿下低下頭喝牛奶掩飾，偷偷抬起眼睛打量，卻不期然被抓住了。

    將軍沒有在意她的做賊心虛。

    他很有耐心，

    “希雅，”蘭澤爾撫了撫她的肩膀，好像是怕她被嗆到，

    “我是你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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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不了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