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何人
江畔何人
根據(jù)蔣志愷的日記,高中入學那天是個陰天,并沒有什么不尋常。在當?shù)豑OP1的中學直升,離別甚至都還未走入他的生活,因為開學后他依然能見到很多熟悉面孔。 那天早上,蔣志愷和mama吵了一架,所以出門很早,到的時候校門還沒開。他去了常去的那家書店,坐著看漫畫打發(fā)時間,聽到旁邊有一對男女似乎在吵架。男生一頭紅發(fā)格外刺眼,男生一頭紅發(fā)格外刺眼,他的打扮在那個年代大概是流行的,但現(xiàn)在只能被當作是非主流,紅毛男孩拉著女生大吼,你以為成績好就很了不起嗎? 那個女孩背對著他,憑借背影看來大概是不認識。她扎著高馬尾,穿著和自己同款的校服,語氣平靜,是沒有很了不起,你倒是也考一個啊。 紅毛男孩漲紅了臉,老子才不會浪費時間在這上面! 女生轉過身來,甩開男生,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蔣志愷這才看清她的臉,和他剛剛腦補的社會小妹完全不同,清秀干凈如同一張白紙。一大早就目睹這種場面,蔣志愷擔心是未來同學以后會尷尬,躲進了書架的背后。 紅毛男生憤然離去,但是女生并沒有出去,她在教輔書架面前停留了很久,蔣志愷的漫畫書也停留在那一頁很久。 他的擔心沒有實現(xiàn),他們沒有成為同學,甚至在樓道、食堂都從未看到過她的身影,倒是有幾次放學回家,看到那個紅毛男生在校門口等她。他猜想,她們或許是和好了。 差不多過了一個月,某個小長假前的周五,蔣志愷和同學打球打到忘記時間,天快黑了才回家。在校門口看到,她正在門口的路燈下踟躕,似乎是聽到他們一群人走過來,才跟上他們一同離開,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身后。 蔣志愷似乎看到遠處有一叢紅毛,他故意放慢腳步,擋住她所在的方位。 蔣志愷你怎么回事!走路磨磨唧唧的像個姑娘。劉驍有點不耐煩,劉驍是他上下學路上的固定搭配,從小學、初中到高中他倆都是同班,家又住一個小區(qū),他倆就跟肯德基和麥當勞似的,只要有一個人出現(xiàn),方圓五百米內必能找到另一個人。 蔣志愷見她脫離他們,一個人走向了公交車站,突然好想吃個雪糕。 你沒搞錯吧,還有幾步就到家了!你忘了今晚的球賽了?去我家吃吧。劉驍這個急性子不知道他突然著了什么魔。 你家沒有我想吃的那種!等我一下。蔣志愷快步邁進旁邊的小店。 得!就你事多。劉驍無奈地看了看手表。 他在小店里一邊吃著雪糕,一邊看她擠上公交車,周圍并沒有紅毛的身影。 等出來的時候,看到他雪糕已經吃了大半,劉驍氣到炸毛:不是吧哥!你在搞我嗎? 接著!你的。雪糕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快快快!快開始了,劉驍拉住蔣志愷的袖子,大步快跑。 蔣志愷那天球賽看得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那個紅毛到底知不知道她家在哪,又覺得是自己多管閑事。 第二周周一,一大早他就蹲在書店里,觀察往來的同學,直到看見她出現(xiàn),他毫不猶豫地跟上去。剛想和她搭話,發(fā)現(xiàn)她上了四樓,而自己止步于在三樓。只有實驗班的同學才在四樓,怪不得他從來沒遇見過她。 蔣志愷不是那種學習用功的類型,但他隨便學學就能考得不錯。他的人生中沒有太大的困難,長到這么大都順風順水。他自稱討厭挑戰(zhàn),但其實說白了,是怕探到自己底線,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個資質平平的普通人。 平行班的生活輕松愜意,他沒想過去參加實驗班的選拔考試,這一刻之前也從未后悔過。但此刻,一層樓梯的差距,讓他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班主任宣布了月考的成績,他一如既往排在中游。他聽見老師強調,要大家像重視高考一樣,重視平時考試的成績,第一學年期末會根據(jù)成績,選拔一些優(yōu)秀的同學進入實驗班。 最后一節(jié)自習,老師組織他們去報告廳聽講座,他帶著漫畫溜到了最后一排,有聽院士講宇宙起源的功夫,不如看會蜘蛛俠。 沒想到他會在最后一排遇到她,她戴著耳機,手上拿著一本物理練習題,絲毫不顧周圍的環(huán)境。 蔣志愷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心虛地把漫畫塞進在了校服里。他微微側頭,看見她旁邊擺著的本子,封面上寫著兩個飄逸的大字柳玥。 蔣志愷好像聽得很認真,又好像什么都沒聽進去。最后他隱約聽見提問環(huán)節(jié),有個同學問了個跟熵增原理有關的問題,蔣志愷猜想似乎是從那一刻開始,宇宙的一切都趨于紊亂無序,自己的心需要不停地做減熵的努力。 放學之后,蔣志愷沒跟劉驍去打球,而是去數(shù)學老師的辦公室問月考的壓軸題。 數(shù)學老師不在,他的工位和語文老師挨著。蔣志愷沒和她打招呼,因為他不太待見他們班的語文老師,不僅是因為他討厭語文,而且還察覺到她平常對同學的態(tài)度些刻薄。 他聽見語文老師說:李老師,聽說你們班那個柳玥這次作文好像寫了個寓言,能拿給我看看嗎? 寫的是挺好的,但這高考作文一般都是議論文啊,你還真寵著你們班同學,還給她一個滿分。 那位姓李的老師笑了笑:作文又不是我給的分,我改的好像是古詩詞和第一篇吧。 也是也是,人成績好也不差作文那幾分。 數(shù)學老師剛好進門,這一個月都沒見蔣志愷來問過題,所以看見他的出現(xiàn)分外熱情,不僅給他講了常規(guī)解法,還講了幾個進階的解法。他見蔣志愷一點就透,又問蔣志愷要不要參加奧賽試試。沒想到蔣志愷婉拒了,謝謝老師,我還是想先把精力放在提升成績上。 好,你自己想明白就好,想參加的話隨時和我說。數(shù)學老師還兼蔣志愷的班主任,雖然平時不太管他們,但在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總是格外靠譜。 幾次月考后,學校在他們這層樓搞了塊展板,把優(yōu)秀作文釘在上面供大家參考。他時不時就會遛過去看看柳玥的作文,他沒見過她寫的那片滿分的寓言,看到的都是流暢漂亮的八股文。他注意到題目要求是體裁不限,但作文還能不寫議論文嗎,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托柳玥的福,原本讓他昏昏欲睡的古詩詞,現(xiàn)在聽來也別有韻味。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高二第一學期,蔣志愷如愿走上了四樓,拋棄了自己多年的老友和曾經信守的生活準則。 以后你就要踩著哥們的頭頂上課了,劉驍在樓梯轉角告別時還不忘打趣他。 但他一整天都沒見到柳玥的身影,不禁有些擔心她有沒有遇到意外。 心中那個可怕猜測的聲音越來越大:她理科成績那么好,應該是不會去文科班的吧。 柳玥果然是去了文科班,他在辦公室聽見她文科成績也不錯,好幾科都拿了第一。 但沒有什么時間留給蔣志愷感傷,實驗班的生活讓他第一次認識到內卷這個詞,所有人都忙著搞競賽、參加各式比賽。蔣志愷什么都沒弄,連以前愛看的漫畫也全都積了灰,每天就顧著聽課寫作業(yè),下課還要上補習班,成績居然還是吊車尾。 但也不奇怪,畢竟實驗班之前為了趕進度,高一利用所有假期時間已經學完了必修。蔣志愷只好把所有不熟悉的知識點都記下來,自己溫習,偶爾會去跑去問以前的老師。 他忙到已經忘記自己考來這個班的初心,不過只是為了接近一個女孩。偶爾在誦讀的時候,他會想起她: 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再后來他考上了一個北京的985,雖然在班里同學中并不出彩,但他的生活終于回到正軌,他依然是中流水平。在朋友圈的一串捷報中,他看到原來班級里的林梓發(fā)的合照,其中有柳玥的身影,文案是,恭喜姐妹如愿進入TOP 2,好像自己考上了一樣開心!九月見! 蔣志愷和劉驍約著回學校打籃球,在門口大紅色的喜報前停留了很久,她的照片好像是高一的時候照的,馬尾扎得格外高。 擱這看啥呢,你的名字在后面。劉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的學校并不遠,他查過地圖也就兩三站地鐵,但知道他們的足跡有可能在另一個城市相交,蔣志愷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好像從那一次陰差陽錯的考試開始,他們如同兩條倒霉的相交線,距離不受控制地越來越遠。 他知道她的微信就在那個古早的班級群里,但卻一次都沒有試過添加好友。他時?;孟肫叫惺澜缰辛硪环N可能性的存在,假使他更早一些和她搭話,假使他在她被跟蹤的時候勇敢一些站出來,會有怎樣的不同。 他一直是她生活遠處的見證者,在林梓的朋友圈看她穿著學士服、碩士服拍照,畢業(yè)后似乎入職了一家媒體。 后來在公司看到她的時候,他無法形容自己的震驚,加到她微信的狂喜,更是語言無法描述。 她發(fā)出喝酒的邀請的時候,蔣志愷在衛(wèi)生間里轉了好幾圈,恨自己后背上沒長眼睛,看不見后面的頭發(fā)整不整齊。 她來他家的時候,他想把自己喜歡的全部都和她分享,又怕顯得太沒邊界感。 聽到她被前男友跟蹤的時候,他恨不得自己立刻出現(xiàn)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