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壞消息

    拍攝進(jìn)入了中場休息，工作人員都出去了，各種攝影器材雜亂地散落在客廳里。

    不到十五平的客廳更顯狹小了，好在擁擠的家具也烘托出幾分小家庭特有的溫馨和煙火氣。

    姜韻窩在客廳的單人沙發(fā)里，雙眼出神地望著遠(yuǎn)處。

    近幾日天氣格外好，白亮的太陽光把窗戶外的連成一片的樹木葉子照得很綠，剛抹上了綠顏料似的新鮮，生機(jī)勃勃。

    她這次接的電視劇是一部情景喜劇，絕大部分的拍攝都在這個年歲頗久的老院子里進(jìn)行。

    進(jìn)組快兩個月，姜韻早已對這院子和這窗外所能看到的景象熟悉得不行了。

    如今，暖陽照著老舊小區(qū)里的一堵堵剝落了墻漆，裸露出紅磚的墻壁，地縫和墻縫里長出來的野草，以及院門口?？康膯诬?，堆積的雜物和生銹的鐵門，無一不引誘著姜韻壓在腦海深處的一段記憶重新拋頭露面。

    記憶中蒙著灰的場景和已經(jīng)消聲的人紛紛活躍起來，在姜韻心中激起一片煩悶。

    韻姐，看什么呢？外面來了好幾個粉絲來探班呢！

    聽到菲菲的聲音，姜韻耳邊虛幻的吵鬧才止住了。她剛想開口，余光便瞥見小雅正沖著菲菲擠眉弄眼，無聲的做著口型。

    菲菲是姜韻的生活助理，才剛畢業(yè)，沒受過工作摧殘的小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疑惑著自己剛才的兩句話哪句讓小雅姐做出這么大的反應(yīng)。

    姜韻掃了小雅一眼，站了起來，臉上因?yàn)榛貞浂斄殉龅膽n慮痕跡瞬間歸于無，她重新拾起了禮貌卻疏離的面具，妥帖的戴著，神色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聲道：好像還剩幾張我之前寫的明信片？我?guī)ソo他們。

    菲菲看著背光而立的姜韻，心下一片驚嘆，真不愧是隨便下個車隨便打把傘就封神的女星，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是風(fēng)情。

    偏偏她的風(fēng)情從不落俗套，眼睛定定的看著人時總有股倔強(qiáng)的勁頭，綜合了上挑狐貍眼的媚感，清冷和誘惑兩股矛盾的氣質(zhì)就這么和諧在她臉上共存著。

    小雅長嘆了口氣，這已經(jīng)不是菲菲第一次這么花癡的看著姜韻了。

    再這么下去，她非給經(jīng)紀(jì)人程舒意打小報告不可。

    這么想著，她也跟著站了起來，應(yīng)道，明信片就在我包里。

    頓了頓，她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韻姐，你并不一定非要親自去？

    姜韻已經(jīng)往前走了好幾步，他們來一趟也不容易。

    *

    那幾個粉絲都是女生，一看到姜韻，眼睛便冒出驚喜的光，小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有一個大膽的揮起了手，豪邁大喊：老婆，你好白！

    姜韻有些失笑，看模樣她們是學(xué)生，沒想到說起話來這么直接。

    另一個矮個子女生見姜韻沒有生氣，小聲嘟囔：韻姐是大家的老婆！

    姜韻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接過菲菲遞來的筆，看著她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喬真。

    女生激動的聲音都抖了。

    姜韻認(rèn)真的在明信片上寫下她的名字。

    她低頭的時候，陽光灑落，額角和鼻尖被照得亮亮的，像白瓷透出來的瑩潤，卷翹的眼睫毛則投下兩片淺淺的陰影，不時顫動，像蝴蝶欲飛。

    幾位女生都是第一次見姜韻真人，被美得連連吸氣。反應(yīng)快的已經(jīng)掏出手機(jī)咔嚓一聲記錄下這美得驚人的一瞬。

    喬真。姜韻看著女生明顯不同于其他幾個的打扮，笑道：你還是高中生吧？

    喬真臉燒得厲害，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是但，我沒，沒逃課！我是請假來的！

    大家都被逗笑了。

    也不怪喬真急，她真怕被姜韻親自開除自己的粉籍。

    這事得從姜韻爆火后說起，那時很多初高中生專門逃課去劇組探班，姜韻迫不得已特意發(fā)了條微博勸自己的粉絲好好學(xué)習(xí)，不得逃課，逃課的粉絲她一概不認(rèn)。

    很快，這就成為了姜韻粉絲間的一個梗。

    姜韻輕笑，食指和無名指抽過喬真手里的明信片，重新補(bǔ)了四個大字好好學(xué)習(xí)。

    笑聲又響起了，在空氣里顯得輕快又明亮。

    年輕人的笑聲吶，姜韻在心里感慨了句，接著給其他人簽名，合照。

    結(jié)束后，粉絲們依依不舍地和姜韻告別。

    嘰嘰喳喳的，像小鳥一樣清脆的聲音都在說著鼓勵的話：

    韻韻，這部電視劇一定會火的！

    對！大火！

    那些唱衰的營銷號都眼瞎！我們都看好你的！

    姜韻眉頭突突的跳了兩下，耳邊嘈雜一片都是她從網(wǎng)上讀來的各種惡評。

    明星，尤其是人氣高有流量的明星，怎么可能沒有負(fù)面消息。

    出道快七年的姜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自從接了這部電視劇后，各種懷疑，猜測和否定都來的兇猛，其中甚至不乏來自姜韻粉絲。

    這場毫無征兆的，誓要吞沒姜韻的風(fēng)暴，也難免讓她在一些瞬間感到脆弱和沮喪。

    小菲從姜韻出道就跟著她，現(xiàn)在開始負(fù)責(zé)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和粉絲之間的交流。

    這么長的相處時間，足夠讓她從姜韻一貫毫無波瀾的表情中品出細(xì)微差異，并準(zhǔn)確的對其心情做出猜測。

    現(xiàn)在，她明確感受到了姜韻的燥郁，便立刻朝菲菲使了個眼色，要她扶姜韻回保姆車休息。

    好在面具戴久了已經(jīng)形成了肌rou記憶，姜韻回頭，唇畔的淺笑依然清雅淡然：謝謝你們的支持。

    上了車，姜韻才覺得安全點(diǎn)，靠著椅背發(fā)呆，清澈的眸子里像是蒙了層水霧。

    濕淋淋的，教看的人心頭也能擠出一碗水。

    見菲菲還呆頭呆腦的，小雅附耳過去說了幾句，她眼睛倏地瞪圓了，忍不住為姜韻抱不平：怎么會是她？！

    就在被小雅捂嘴的前一秒，菲菲還憤憤不平地嘀咕了句，要我說陳導(dǎo)眼光也不怎么滴嘛！放著咱們韻唔唔唔

    車內(nèi)安靜，這點(diǎn)小動靜姜韻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腦海中只是一遍遍地重播著小雅通知自己試鏡失敗時的情景。

    沒有選上？她垂下眼眸，面上不顯，但顫抖頻率過高的眼睫卻把不甘暴露了。

    小雅臉上的關(guān)切，躊躇和不知所措都被她的余光看得一清二楚。

    姜韻深吸了口氣，抬頭看她，眼里的倔強(qiáng)濃郁得化不開，配合著略顯慘淡的臉色，像一只受了傷兀自舔舐傷口獨(dú)自堅(jiān)持的小獸。

    定了誰？

    空氣凝滯了幾秒。

    白佩芝。

    聽到這個名字，姜韻心中更悶了。

    得到試鏡機(jī)會時，她便預(yù)想過成功的艱難。

    陳安華是國內(nèi)第六代導(dǎo)演的領(lǐng)軍人物，在國際上也頗有影響。他算是獨(dú)立電影制片運(yùn)動的先驅(qū)，電影題材另類敏感的同時又能保證不俗的票房，算得上是少數(shù)口碑和票房雙贏的導(dǎo)演。

    距離他上一部獲白林電影節(jié)白熊獎已有五年，所以這部電影一經(jīng)籌備便引發(fā)了熱烈的討論。

    業(yè)界也在議論和期待這一次他會給大家?guī)硎裁葱碌挠跋窈凸适?，演員們更是摩拳擦掌想要在這部電影里分一杯羹。

    女主角，更是競爭激烈。

    光姜韻聽說的試鏡演員，就有兩位一線女演員和一位國內(nèi)大滿貫影后了。

    所以，怎么會是她？

    一個有點(diǎn)像自己，才剛出道不過兩年的后輩。

    何況，她時常被媒體調(diào)侃是小姜韻，因?yàn)槭莻€人都能看出她在模仿姜韻走的路子。

    造型妝容要模仿，人設(shè)氣質(zhì)要模仿，就連接的角色都和姜韻的相似。

    所以，陳導(dǎo)寧愿要一個拙劣的模仿者，也不要自己？

    姜韻越想越不甘心，對于這個角色，她是下了真功夫的。

    她沒有舞蹈基礎(chǔ)，但為了貼合角色會民族舞的背景，特意請了專業(yè)老師來教自己，從最基本的基礎(chǔ)工開始，每天拍完戲的休息時間基本上都花在練功上面了。

    導(dǎo)演只給僅僅幾頁的角色介紹，劇情梗概和一段試鏡劇情，她翻來覆去地讀，筆記本上寫滿了自己的理解和對試鏡的設(shè)計(jì)眼神，肢體動作，聲音

    姜韻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驗(yàn)證了一個道理，努力了可能依然一無所有，但不努力肯定什么也沒有。她照著從小到大的那股勁頭，那股不甘心，拼命的努力著，盡管只是為了極小的可能性。

    試鏡后陳導(dǎo)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fù)，只說要考慮，但他眼鏡后面的贊許目光不是騙人的，姜韻看到了，程舒意看到了，那些投資人也看到了。

    幾天后，一個當(dāng)天在場的投資方老總特意打電話恭喜程舒意，說陳導(dǎo)試鏡了這么多個女演員，就屬姜韻的表現(xiàn)最讓他滿意，還說陳導(dǎo)在姜韻走后夸了她好幾句。

    因此，姜韻心中的底氣更足了。

    那是我的角色了，姜韻忍不住在心里設(shè)想出演之后的畫面，她自信以自己的演技和陳導(dǎo)的水平一定能拿獎。

    所以，到頭來是自己想太多了？

    韻姐？

    姜韻這才回過神，把混亂不堪的想法拋之腦后。

    嗯？她支著下巴，抬頭掃了一眼捏著手機(jī)緊張望著自己的小雅，語氣慵懶。

    見狀，小雅眼底的擔(dān)憂才淡去一點(diǎn)，韻姐，程姐剛來電話問你晚上什么時候來公司開會？

    姜韻用大拇指壓了壓眉心，便聽小雅飛快的補(bǔ)充了句，程姐說是要商討生日會的事。

    姜韻手上的動作遲疑了一瞬，下一秒便垂下去搭在了大腿上，喃喃自語，再過一周，我也要二十六了。

    她的視線穿過窗簾的縫隙看向被車速不斷拋下的街景。

    行人，車流，樓房在春光中飛速地流動，虛晃成線條，消失于一點(diǎn)。

    像是被她無情拋棄的過去。

    菲菲插了句嘴，語氣真誠，二十六多好??！既年輕又有錢了！

    姜韻笑了笑，你就告訴程姐，要她八點(diǎn)之后再來酒店找我。

    現(xiàn)在我只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