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番外：今夜月明（44）

    康里久違地走進孩子的臥房，里面布滿她最喜歡的楓葉元素，色調(diào)也采用溫暖的米黃色與落葉的紅色為主，裝潢像秋天的楓葉林，童話里的森林小屋，滿溢童心，約莫是十歲的郗良的杰作。

    康里關(guān)上門，看著郗良坐在床尾有楓葉紋樣的榻上，他也走過去與她坐在一起，心中不禁感慨，父女兩個似乎從來不曾獨處談話。

    郗良還在抽噎，康里抬手撫摸她的腦袋，小心翼翼將她摟進懷里。

    良，對不起。

    康里知道自己有多對不起她，從當年知道她的存在開始，可惜過去十年，孩子長大，他始終也沒有盡到父親的責(zé)任。

    然而一聲對不起，并不能使時間回到七月份，亦或是回到十年前，一切重新來過

    懷里的孩子在啜泣，在顫抖，康里心情復(fù)雜，自顧自道：其實，只要你知道不能luanlun，就無所謂了，知道嗎？

    根本不需要去找個瘋男人，還懷孕了。

    康里無法忘記這個事實，越想越氣，但在孩子面前，他只有用平生積攢的涵養(yǎng)來壓住想將安格斯這個狗雜種碎尸萬段的念頭。

    郗良抬起頭囁嚅道：我不知道。

    康里溫聲直白道：就算你一直喜歡哥哥，你也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父親，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可是，你們不會放心，銘謙哥哥也不會回家來住，我會再也見不到他

    康里不由得沉默了，一向受寵的任性孩子居然會說出這樣沒有安全感的話，直接證明了背地里確實有人心機叵測，洞悉一切趁虛而入，恐嚇她，擊潰她，侵占她。

    狗雜種康里的呼吸變得沉重，搭在郗良背上的大手不禁握緊。

    郗良不算笨，但僅僅十八歲的她初出茅廬，根本不夠刀尖舔血多年的安格斯玩弄。

    爸爸，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要和銘謙哥哥在一起，你不高興，現(xiàn)在我不和銘謙哥哥在一起，和安格斯在一起，你還是不高興。

    郗良淚流滿面，抽噎道：我知道你和江娘都希望我嫁給霍爾哥哥，我可以聽你們的，讓你們放心，讓你們高興，但是，meimei喜歡霍爾哥哥，如果我嫁給他，meimei會傷心的。

    康里微怔，為了他們，她決定放棄佐銘謙，為了陰成安，她決定放棄霍爾，這就是她現(xiàn)在胡亂說要和安格斯在一起的原因，退而求其次再退而求其次。

    孩子，康里悲哀沉吟道，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以為一定要找個男人在一起才行

    一開始，他就把她當成聯(lián)姻工具，理所當然覺得她就該和霍爾成婚，這樣的想法多年來潤物細無聲，她肯定也感受到了。

    一個人也可以嗎？郗良不明不白問。

    一直一個人，她只能想到母親之一，祁蓮。

    郗耀夜也想一直一個人。

    康里頷首，迫不及待冷酷提議道：良，聽父親的話好不好？做個流產(chǎn)手術(shù)，再殺了安格斯

    殺了安格斯？郗良驚訝地打斷父親的話，為什么要殺他？

    康里心里有個不祥預(yù)感，他害了你。

    郗良搖搖頭，他沒有害我，他還說要給我當奴隸。

    傻孩子，他怎么可能

    康里的話音戛然而止，沒好意思提醒她奴隸的奴字怎么寫，轉(zhuǎn)而改口道：知道嗎？奴隸就是給人任打任殺的，他要當奴隸，我們殺了他，就是成全他。

    郗良聽得呆呆的，感覺很有道理，而且終于可以殺人了，她夢寐以求，然而

    可是

    她淚眼猶疑，康里眸中的殺意黯淡下來。

    你喜歡上他了？

    郗良還是呆呆的，但兩腮微微透出紅暈，木然的神情里隱約可見幾分少女心事，康里絕望了。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

    母親。

    江韞之關(guān)上書房的門，轉(zhuǎn)過身對上佐銘謙幽深的目光，她暗嘆一聲，若無其事道：我們需要談?wù)劇?/br>
    佐銘謙垂眸，旋身坐在沙發(fā)上，默默閉上眼睛。

    江韞之從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心里的猜疑更確定了，她坐在他身邊，搭在膝蓋上的手掌輕顫。

    你也喜歡她，對嗎？

    佐銘謙一聲不吭，江韞之絕望扶額，為什么

    對不起，母親，佐銘謙微微抬眸，看見母親難以接受的痛苦神情，他不忍地別開臉，對不起。

    不懼luanlun的畸形的人不只有郗良。

    得知郗良懷孕的一刻，佐銘謙聽見自己心里莊嚴的建筑轟然坍塌的巨響，文明與教養(yǎng)隨之跌入廢墟，漫天迷霧中，他看見了另一個自己，沒有道德，沒有倫常，沒有廉恥。

    他早已迫不及待想回應(yīng)meimei的情愫。

    在大廳里，在凝視郗良的眼睛時，佐銘謙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他無法控制自己，他想誘惑郗良，誘惑一向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小姑娘，好令她不會選擇另一個男人。

    然而，安格斯！

    第一次，郗良當著佐銘謙的面，叫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沒有回頭地朝那個男人跑去。

    剎那之間，佐銘謙猛然想起多年以前的一個傍晚，郗良叫著另一個人的名字，驚喜地朝他撲來。

    牧遠！

    銘謙，你告訴我，不是真的。江韞之悲哀地懇求道。

    不是真的佐銘謙苦澀一笑，母親，也許這些年，良都不是真的喜歡我，但我卻是真的喜歡她。

    江韞之難以置信，淚水漣漣地搖著頭。

    佐銘謙垂眸，神色復(fù)雜，卻淡淡地笑著。

    母親，對不起，讓你知道這件事。他溫和的語調(diào)逐漸恢復(fù)常態(tài)，低沉而淡漠，你盡管放心，我會克制自己，今天的失態(tài)，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

    江韞之的天都塌了，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哪怕父母離世，丈夫背叛，無論發(fā)生什么，她都可以平靜面對，唯獨兒子luanlun

    昔日，郗良一直有不該有的情愫，江韞之不怎么當一回事，因為她是如此地相信自己的兒子，相信他正直、善良、斯文、克己。

    你還要喜歡她？

    佐銘謙微微歉疚地看著母親的眼睛，毫不否認道：你有多喜歡父親，我就有多喜歡她。

    江韞之絕望地低下頭，淚水止不住涌流而出。

    母親，別哭。

    佐銘謙拿出手帕幫她拭淚，看著她哭得好像他執(zhí)意要和郗良luanlun一樣，他沉思片刻，安撫道：我知道我和她永遠不可能，所以往后，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當一個不那么在意meimei的哥哥，也許日久天長，會真的變成一對尋常的兄妹。

    怎么可能

    母親，你別忘了，她會和安格斯在一起。佐銘謙沉聲道。

    你父親不會讓她和安格斯在一起的。

    他會讓步的。

    江韞之怔怔抬頭，他怎么會讓步？

    佐銘謙的暗眸透出一股理所當然的意味，江韞之恍然如夢，卻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康里會讓步，因為郗良已經(jīng)懷孕，安格斯看起來也勢在必得，上一輩的仇怨也早已用了一個家族的鮮血勉強平息，以及，一對有l(wèi)uanlun傾向的兄妹亟需分開

    你呢？江韞之不放心問道。

    是我叫安格斯來的。母親，我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你不用擔(dān)心。

    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說出口的時候，佐銘謙感覺自己似乎也被說服了他能殺人，不能luanlun。

    江韞之木然點了點頭，你長大了。

    他才二十歲，晦澀的暗眸卻早已能將心思深藏不露。江韞之看著他的眼睛，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里面再沒有天真的求知欲，只有深不可測的黑暗。

    嗯，我長大了，母親不必再擔(dān)心我。

    江韞之忍不住又流下眼淚，你是我的孩子，不管你多大，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不為你擔(dān)心。

    母親，對不起。

    一切仿佛回不到過去了，佐銘謙知道從此以后江韞之都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自己的孩子發(fā)乎情，卻無法止于禮，做出令人不齒的事來。

    她會惴惴不安度過余生。

    母親，佐銘謙沉吟道，你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良的時候嗎？

    記得。江韞之努力平復(fù)情緒，道，在車站，我遇見他們，還把他們帶回家。

    之后是我第一次和良見面，她叫我牧遠，把我認成以前的玩伴。

    江韞之怔怔回憶，依稀記得是有這么一回事。

    在那之后她就很喜歡我。起初，我沒有別的想法，比起她，我還更在意當時愿意叫我老師的安格斯，覺得有一個比自己年紀大的學(xué)生，很有成就感。說著，佐銘謙輕笑一聲。

    后來，每到下半年，她就出現(xiàn)了，不厭其煩地說她喜歡我，我仍然沒有別的想法，也沒有回應(yīng)她?？上菚r候沒有想起來，她所謂喜歡我，其實是喜歡牧遠。如果那時候和她說清楚，也許我們早就是一對無論如何都不會越軌的兄妹。

    江韞之聽著，下意識問：你覺得她喜歡的，一直是她以前的玩伴牧遠？

    佐銘謙頷了頷首，即便真的是我，我也只是牧遠的替代品，這是事實，她該早些明白，我也是。

    江韞之捏著潮濕的手帕，默然抱住自己傷心的孩子。

    今天我看著她跑向安格斯，我知道她不再執(zhí)著牧遠了。佐銘謙抬手搭在江韞之背上，道，母親，你相信我，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放下她的。

    江韞之連連點頭，即便她心里不相信，郗良喜歡的一直是牧遠，哪里有這樣長情的傻女孩，人都見不到了還愛得要死要活的？而且以郗良的性子來說，當年到江家后見到佐銘謙的一刻，應(yīng)該就是她放下牧遠，轉(zhuǎn)而喜歡佐銘謙的時候。

    但傻兒子這樣覺得，江韞之決定不明說，就這樣，郗良會和安格斯在一起，日久天長，她的傻兒子自會移情別戀

    他畢竟有康里的基因。

    令江韞之放心地離開書房后，佐銘謙唇角勾起一絲淡淡的欣慰的笑意。

    母親，對不起。

    他是個可悲的替代品，那又如何？

    這一輩子，就算他只能遠遠地看著郗良，他也無法放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