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局外人(2)
番外四:局外人(2)
金發(fā)藍眼的小男嬰在某一天出生在一座偏僻莊園,約翰不清楚具體的日期。 從韋斯特那里,約翰只了解到孩子的母親剛剛生完孩子,醫(yī)生剪斷臍帶,胎盤甚至還沒從她的肚子里排出來,一聲槍響便終結(jié)了她的生命。孩子本來也該被掐死,但好歹他的父親是艾維斯五世,安魂會的最高決策人,他還沒冷血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這私生子才勉強保住一條小命。 然而,他不能待在自己的親生父親身邊。艾維斯五世打算把孩子給奧古斯特家族撫養(yǎng),其父親艾維斯四世堅決不同意,并提出了絕好的去處哈特利家族。 哈特利家沒有女人,老哈特利已老,小哈特利太小,還是個公認的廢物,一老一小兩個男人照顧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嬰兒不夭折不正常。 韋斯特沒想到這對祖孫有膽子應(yīng)承這件事,特別是約翰,他先是震驚,接著是喜出望外。得知孩子一出生就喪母的悲慘遭遇,換作別人,定然不想摻和,約翰則不然,十七歲的少年一夜之間成熟了一樣,稚氣的眉眼間竟透著一股令人嘆服的堅定。 在韋斯特的陪伴下,約翰穿上正裝,在大教堂的祭臺前,從神父手里接過他的小教子安格斯,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照射在他們身上,猶如上帝的榮光照拂,坐在長凳上的韋斯特望著他的背影無奈一笑但愿傻人有傻福吧。 每日看見約翰足不出戶,抱著孩子在家里上上下下地哄,幾乎每個角落都走遍了,老哈特利雖有難言之隱,卻不得不讓他認清眼下的形勢。 他的名字你知道意味著什么嗎?艾維斯四世取的,他只想羞辱他和他父親曾經(jīng)的勁敵,野心勃勃的安格斯。 取個一樣的名字就達到羞辱的目的,那老頭也太容易滿足了。約翰頭也不抬地說。 你想氣死我?老哈特利大吼,你知道當(dāng)你把他抱回來,艾維斯四世就弄了一只病狗叫安格斯嗎?今天那只病狗死了! 那關(guān)我們什么事?他的病狗安格斯死了,難不成我的小安格斯也會死?開什么玩笑,天底下又不只他一個人叫安格斯。 老哈特利氣極心痛,他要我們讓這孩子像那只病狗一樣死掉,懂嗎? 約翰聞言一個冷顫,驚愕又警惕地看了一眼老哈特利,不自覺地將懷里的安格斯抱得緊些。 艾維斯五世找我談的時候我問過你了,你同意把他抱來養(yǎng)的。 我知道,約翰,我不會傷害他,我是醫(yī)生,不是劊子手。 那你想讓我殺他? 不!老哈特利發(fā)覺自己越描越黑,我怎么能讓你傷害一個無辜的嬰兒?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可以忽略艾維斯四世那老頭的臆想癥,但你不能太把他當(dāng)回事,隨便點,別他媽那么認真! 約翰沉思片刻,關(guān)上門,我在家里怎么對他別人又不知道,干什么要隨便? 老哈特利想不明白為何家門如此不幸。 艾維斯四世歹毒的可怕心思,就是傻子也該明白,可約翰是比傻子還傻的東西,他一頭栽進照顧這個每天只會哭跟睡的小祖宗的生活里,任勞任怨,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小心翼翼地養(yǎng)著、護著。 老哈特利不由感傷,他已經(jīng)老了,沒能力再保護天真愚蠢的孫子了。 一九二〇年的夏天來臨之時,老哈特利從醫(yī)院回家休息,便再也沒起來。 對于約翰來說,唯一的安慰是祖父走得并不痛苦,安然長眠。 葬禮過后,約翰決心重拾家族本行。哈特利家族的名望和榮耀,都是憑無數(shù)祖先精湛的醫(yī)術(shù)和優(yōu)良的品格沉淀下來的,不該毀在他手上。 安格斯是個不大會笑的孩子,有一頭比任何人都要純粹的金發(fā),色澤較淺又極為耀眼。但不管是艾維斯四世還是艾維斯五世,頭發(fā)的顏色都要暗沉些。約翰并沒多想,認為等他長大,頭發(fā)就會變色。他的眼睛則和他的父親一樣,是幽深的藍。因為他不活潑,看起來也就陰郁。 三年了,他的父親沒有來看望或慰問過他的情況,令約翰不禁替他心寒,也因此無法減少對他的愛,自老哈特利離世后,約翰對他的愛更是只增不減。即使說不清該感激的對象是誰,約翰也依然心懷感恩,有安格斯和他作伴。 每天一醒來看見安格斯白嫩圓潤的小臉,約翰總會倍感自豪,別人說他沒用,可到底是他親手養(yǎng)活了原本像小貓一樣軟綿綿的孩子,從未假手于人。雖然這不是可以大肆宣揚的成就。 待約翰洗漱完畢,準備好早餐,安格斯自己便醒了,坐在床上揉著眼。 約翰需要去醫(yī)院,又不能帶安格斯去,因此他會先把他送到韋斯特家里,讓他和韋斯特的兒子伯特一起玩,再獨自回醫(yī)院。 今天也要去伯特家里嗎?上車后,安格斯問。 對,怎么了?約翰在駕駛座上啟動車子。 沒什么。 你不喜歡去那里?有人欺負你了?在他的事情上,約翰總是很在意。 不,伯特太笨了,我不想跟他玩。 安格斯,他才兩歲,笨一點也是正常的。約翰放下心來忍俊不禁。 我去年兩歲也沒他那么笨。安格斯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輕蔑。 好吧,那你去跟韋斯特叔叔玩,看他會不會覺得你笨。 為什么你現(xiàn)在不跟我玩? 約翰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忽覺心酸,安格斯,我得賺錢養(yǎng)家,明白嗎? 我可以幫你,你帶我一起。安格斯眨著大眼睛,期待地問。 那里不是小孩子能去的地方,太臟了,我不能帶你去。安格斯,乖乖聽話,過幾天我就帶你去玩,你想去哪里玩? 安格斯轉(zhuǎn)轉(zhuǎn)明亮的眼珠子,還真是認真地想了一遍。都柏林,韋斯特叔叔說我是愛爾蘭人。 約翰蹙眉嘀咕,安格斯和艾維斯都從愛爾蘭來。 在韋斯特家里,小伯特一早就守在門口等安格斯了。 這一天,韋斯特沒有出門,睡到午前才醒,一睜眼就是兩雙放大的藍眼睛,嚇得他心臟停跳一拍,差點跟他們兩個小腦袋撞在一起。 天啊。他硬是拉起被子蒙過頭,將兩個跪在被子上的小崽子拖倒了,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往他身上倒,砸得他的胸骨像斷了一樣。 呵呵呵。伯特玩得很開心。 安格斯,伯特,聽著,現(xiàn)在下床出去,不然等會我揍你們沒人能求情。連續(xù)工作了幾天,他怎么睡都睡不夠。 我們很無聊。安格斯坐起身,小手在被子上抓來抓去。 出去左轉(zhuǎn)下樓,隨便找個人陪你們玩。 我們可以出去左轉(zhuǎn)拐右嗎?安格斯說著,朝伯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寂靜片刻后,韋斯特扯下臉上的被子,你現(xiàn)在怎么對我的房子比我還熟悉?安格斯不出聲,只是看著他。你想去我的書房? 安格斯還是不出聲,只點了下頭。 兩分鐘后,韋斯特太太就看見自己英俊的丈夫衣衫凌亂,拎小雞似的拎著兩個小男孩下樓了,并留下一句話,別再讓他們上樓了。 噢,說好了不能打擾爸爸的呀。韋斯特太太上前蹲下,一把擁過兩個孩子。 你只跟伯特說了,而我的爸爸是約翰。安格斯說。 漂亮的韋斯特太太微微一笑,溫柔優(yōu)雅,沒錯,但韋斯特先生和韋斯特太太待你如己出。 安格斯歪過腦袋,那會有什么人連個書房都不讓兒子進去? 韋斯特太太保持微笑,寶貝,你要是非進去不可,那就等他醒了再說,好嗎? 兩個孩子于是坐在沙發(fā)上,安格斯安安靜靜地等,伯特不怎么安分,時而跑上跑下,時而不知道在嘟噥什么,安格斯看著他,眼里有一絲蔑視的氣焰。 韋斯特太太有意無意地觀察他們,哭笑不得,安格斯異常的成熟將她的寶貝兒子襯得和傻子似的。 下午,約翰破天荒提前來接安格斯,隨仆人進門,第一眼就看見坐在沙發(fā)上心如死灰的安格斯,旁邊的伯特睡著了,身上蓋了一條小被子。 約翰。安格斯跳下沙發(fā),直朝他疾步走來,一把抱住他的腿。 乖,約翰喜笑顏開地抱起他,你怎么沒跟伯特一起睡? 不需要,他們父子睡得和豬一樣。 旁邊的仆人在竊笑,約翰摸著他的頭頂,韋斯特叔叔在家? 他睡了一整天。 好吧,你不能說他和豬一樣,你只能說伯特,還不能當(dāng)面說,懂嗎? 安格斯猶豫了一下,噢。 約翰抱著他,微微俯身戳了一下伯特粉白玉潤的臉頰問:他在這里睡覺沒問題? 沒問題的,哈特利醫(yī)生,我們會看著他。仆人說。 韋斯特太太呢? 太太出門了。 抱著安格斯,約翰驀地一笑,令仆人心里一窒,愣愣地看著他們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不由為自己的主人捏一把汗。 仆人的擔(dān)心是徒勞的,約翰想作怪的念頭也是沒結(jié)果的,他們悄悄進房的時候,韋斯特剛好從浴室出來,彼此都嚇了一大跳。韋斯特拍著胸口不忘重要的事,你怎么那么早就來了?你沒帶一身細菌來我家吧?我兒子呢? 約翰攤出一只手,你說呢?小伯特在樓下睡覺。今天在車里,安格斯的話始終在他心頭繞著,早早結(jié)束工作,他就迫不及待來了。 韋斯特穿著一件白襯衣和一條黑色長褲,襯衣下擺沒有扎進褲子里,紐扣也沒系到位,吊兒郎當(dāng)?shù)?。約翰和安格斯默默看著他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不知道要干什么,凌亂的短發(fā)也是在踱步的過程中用手隨意抓了幾下,和他往日的形象大相徑庭。 我們可以去你的書房嗎?安格斯問。 你怎么還不死心?韋斯特終于停下來,手里剛拿起好不容易找到的剃須刀。 怎么了?約翰一頭霧水。 如果你不讓我進去,明年我再大一點,就能把你的房子掀了。安格斯認真地說。 約翰睜大眼睛,韋斯特丟掉剃須刀,摸了摸自己潔凈的下巴問:約翰,我一直想問,你到底養(yǎng)了個什么東西? 好奇心強,什么都想探究,不達目的不罷休,而且不會多話,韋斯特一向欣賞這樣的人,問題是他只是個三歲小孩。 約翰雖然不理解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支持安格斯是他不假思索的選擇,唯一的。他想進你的書房就讓他進去,他又不會弄壞你的東西。 有了約翰撐腰,安格斯居然沖韋斯特露出笑臉,但他看不見小孩的天真無邪,只看見陰險的得逞樣。 韋斯特的書房滿是道上最近的新聞,傳開了沒傳開的他都一清二楚。之所以不讓小孩子進來,是他鋪了一桌的血腥照片,著實不適合被他們看見,但是安格斯好奇心強,整個房子里里外外都被他摸透了,只有書房他沒進來過,所以他不死心。 無奈走在前頭的韋斯特一開門就想去把桌上的照片收好,沒想到入眼的卻是一張干凈整潔的桌子,角落里擺放的一個裝得厚厚的牛皮紙袋讓他了然,妻子已經(jīng)收拾過了。 進來吧,小混蛋。韋斯特牽起寵溺的笑,徑自走過去拿起袋子,從袋口瞄了幾眼里面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