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魂斷西川（15）

    晚上，一座墻壁黑灰的房子里燈火通明，空氣喧囂。一樓寬敞的廳子里擺了兩張麻將桌，麻將碰撞的聲音噼里啪啦，清脆又沉重。

    兩桌一共坐了八個男人，身邊酒類幾種，下酒菜種類繁多。今晚是他們最后一次在這個小鎮(zhèn)里打麻將，明天他們將離開，給他們湊人數(shù)的那位鄰居卻渾然不知，這是最后一夜了。

    六個年輕小伙猶記得前兩天剛來這里時，還想每天去西川保護(hù)他們敬愛的先生，結(jié)果那一晚，他們在廳子里并排坐著吃完前輩左誓給的飯菜后，鴉雀無聲。前輩坐在他們對面，不知道在等著他們開口說話還是自己在心里找話題準(zhǔn)備跟他們聊天。

    其實他們很尊敬前輩，也很愿意跟前輩聊天，但是前輩那一張平靜如水的臉龐，漆黑如夜的銳眼讓他們有些害怕，怕說錯了什么得罪他。

    這一位跟他們的上司布萊恩是不一樣的，布萊恩隨和得不得了，他們從小認(rèn)識他，跟他熟悉，敢于和他插科打諢，不怕布萊恩生氣黑臉。康里也是，他最多叫他們滾而已。而眼前這位前輩，據(jù)說能力不輸布萊恩，一手教出了葉柏，雖然守在這里二十年，但在康里心目中依然很有份量，他們與他不熟，也就不敢胡鬧。

    就這樣，一對六，對視了許久后，前輩終于開口，他清清嗓子，問：那個，你們會打麻將？

    麻將？他們聽過，是一種博弈玩意。

    下一秒，一排六人不約而同地?fù)u了搖頭。

    什么玩意，連麻將都不會打？前輩蹙起眉頭，看起來生氣了。

    我、我們可以學(xué)有人小聲說道。

    嗯前輩慎重地點點頭，站起身說道，不會就得學(xué)。那邊搬兩張桌子出來，還有那邊提兩箱，一桌一箱三個人給我坐好，我馬上回來。

    前輩運籌帷幄，像要干什么大事一樣，他們連忙點頭行動。前輩出門后很快回來，身后跟著一個笑瞇瞇的中年男人，是前輩的鄰居。

    這一晚，他們六個人在看起來不茍言笑的前輩和慈眉善目的男人不耐煩的憤怒嘴臉下學(xué)會了打麻將，并且深深淪陷，以致于白天沒有一早去西川守著他們尊敬的先生，直到他自己找上門來，嚇了他們一跳。

    康里淡然瞥過他們凌亂的麻將桌，輕輕拍了拍左誓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別教壞小孩子。

    左誓不卑不亢，我只是教他們陶冶情cao罷了。

    康里搖搖頭，讓你無聊是我的錯。

    左誓輕動嘴唇，我不無聊。

    康里一臉嫌棄，沒再說什么，抓了兩個人陪他上街。

    左誓掃了他們剩下四個人一眼，大發(fā)慈悲道：去休息一下，中午吃完繼續(xù)。話畢轉(zhuǎn)身也跟著康里去了。

    白天、晚上，他們兩張桌子輪流換著人打麻將，困了就去睡覺，缺的人前輩有的是鄰居頂上，麻將聲因此不絕于耳。

    今天上午，康里又突襲了，還好這會兒他們只有一桌，三個還沒睡醒，三個剛吃完飯的正陪著左誓開始新一天的陶冶情cao的活動。

    康里踏進(jìn)門，麻將聲隨之而停，姓左的，一大早你也要陶冶情cao？

    三個稚嫩的小伙子齊齊看向他們表面正經(jīng)得不行的前輩，他面不改色回應(yīng)道：當(dāng)然。

    康里在麻將桌邊坐下，捏起一個麻將子在手中把玩，希望你到美國后還能有心情繼續(xù)陶冶情cao。

    左誓不假思索問道：夫人原諒你了？

    一旁三個人呆了，康里疑問道：聽你這語氣難道我不值得原諒？

    左誓想都沒想道：我還以為要明年。

    康里嗤笑，真遺憾，讓你失望了。今天該收拾什么收拾什么，都準(zhǔn)備好，明天一早就走。

    左誓應(yīng)道：明白。

    康里又問：你在這里這么多年，有發(fā)現(xiàn)過什么可疑的？

    左誓沉思片刻，沒有。

    十三年前，韞之見過一個女人，叫陰原暉。我很好奇陰原暉為什么會知道她在這里，而這件事也沒人和我說過。

    十三年前，也許是夫人收養(yǎng)孩子的時候。她忽然要去及南，具體什么都不肯說。葉柏負(fù)責(zé)陪她去的，回來后他們也不知道夫人見了什么人，而且夫人不想讓你知道。

    所以你們就不說？

    我們跟你提過，她出門，帶回了一個女孩子。左誓強(qiáng)調(diào)了出門二字。

    所以？

    是你自己沒問，她為什么要出門。

    康里不怒反笑，好你個左誓。

    也不是什么都要你親自過問的，只是葉柏他們答應(yīng)了夫人不跟你說，自然是要說到做到，否則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但是我沒答應(yīng)她，所以那個時候只要你隨口問一句，他們會保持沉默，我卻會如實告訴你。

    康里輕哼一聲，是我疏忽。另外我想知道，你對于有人知道她在西川一事有什么看法。

    左誓眼睛眨也不眨說：看來我們早就被人盯著了。

    康里扶額，就這樣？

    在望西，除了佐家，我不知道還有什么人會對夫人有意思，我想你心里應(yīng)該有底。

    康里盯著他看了許久，微微搖頭，陰原暉不可能跟佐家有關(guān)系，只可能是安魂會。

    陰原暉這個人我略有耳聞，她跟你不就有關(guān)系？

    康里深吸一口氣，緊緊捏著麻將子，冷冷道：除了我以外。

    凡事沒有絕對。等離開這里，我會盡我所能找出陰原暉跟佐家人的關(guān)系，當(dāng)然，除了你以外。

    康里的手腕青筋凸起，好一會兒，他怕自己忍不住砸他，干脆地把麻將子扔回桌上，站起身，提醒你一點，陰原暉已經(jīng)死了。

    佐家人還活著就行。

    康里不再管他，指了指三個呆住了的年輕人說道：你們?nèi)齻€現(xiàn)在跟我出去一趟。

    他們陪康里到望西頭走了一圈，祭拜了佐家的祖先，午后，他們回到碼頭，康里直接上船回西川，他們則回到左誓的房子里。

    左誓早已辦好了事，坐在麻將桌旁風(fēng)輕云淡地開了個口，碰。接著是其他三個人不滿的聲音。

    半掩的門外，晚風(fēng)徐徐，幾聲蛙鳴透過門縫傳進(jìn)來，卻被男人們響亮的說話聲掩蓋。忽然，左誓彈倒一個三條，安靜。

    眾人紛紛沉下氣來，只聽到輕微的剎車聲，就在門外，接著是沉穩(wěn)的腳步聲漸近，門板被敲響

    這么晚還有誰？鄰居問道。

    左誓掃過他們一眼，走到門后，誰？

    門外即刻有聲音回道：我們先生要找康里·佐-法蘭杰斯先生。

    來人有三個，先進(jìn)來的兩個一副恭敬的模樣站在一旁，他們的主人才慢慢走進(jìn)來，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暗色西服，墨黑短發(fā)，冷峻的臉龐上一雙眼睛如暗夜鷹隼。

    左誓不動聲色地等著他自報家門，心中卻已經(jīng)有底。

    這張英俊看不出歲月痕跡的臉龐，康里像了七成。

    打擾了，在下佐雬。男人微啟薄唇，聲音低沉，語氣冰冷毫無生氣。

    左誓身后的人都呆住了，他們不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人姓的是佐還是左，左誓卻漠然開口，不認(rèn)識。

    佐雬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生氣或嗤笑出聲，他面無表情盯著他，很正常，康里也未必會認(rèn)識我。看來他不在這，那就是在西川了。

    說著，他便要轉(zhuǎn)身離開，左誓叫住他，你找他什么事？

    佐雬頓了頓，側(cè)首說道：認(rèn)親。

    左誓直接說：我以為這個除外。

    佐雬回過身，輕描淡寫兩個字，沒錯。

    一個年輕人被這兩個男人的對話驚掉下巴，連忙走上前站在左誓身邊直白地問：你找我們先生到底什么事？不說的話見不到的。

    佐雬淡淡道：那就西川見。

    年輕人瞪大了眼。

    左誓眨一眨眼，輕輕念出一個名字，陰原暉。一瞬間，他看到佐雬冷漠的臉龐上幽暗的眼珠子以不易察覺的弧度動了動。

    沒想到，他準(zhǔn)備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去找的人就這樣送上門了。

    什么？佐雬面不改色地問道。

    左誓掐住身邊人的手臂準(zhǔn)備拉他一起，回頭吩咐道：你們在這等著。接著他直視佐雬的暗眸，請。

    左誓自己有一條船可以抵達(dá)西川。

    一路上，左誓都感覺到佐雬的目光在打量自己，就像黑暗叢林中的狼。

    今天上午，康里去了望西頭，所以暴露了行蹤。也是今天上午，他才確定，自己在這二十年，早就被人盯上了。如今這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是敵是友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不知道，背后勢力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要見康里，他只能冒險一次，反正他不跟過去這人也是要自己去的。

    望著漆黑一片的河水，左誓腦海里快速翻查著，佐氏一族，被康里抄了家的十幾戶人，人丁興旺，卻并沒有佐雬這個名字。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