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魂斷西川（13）

    躺在陌生的床上，整張床都是妻子身上的味道，永恒不變的淡淡清香，康里不禁勾起唇角，韞之，讓我抱一下吧。

    別得寸進(jìn)尺。

    二十年了，她的枕邊終于又有了人，而且還是他，可她一點(diǎn)喜悅都沒有。

    今夜又是個不眠夜。

    韞之康里不甘心地喚道。

    黑暗中一片寂靜。

    韞之？

    江韞之貼著床屏，眼睛不停地眨著，沒一會兒，她的右臂被一只手抓住猛地一拉，她立即撞進(jìn)他的懷里枕著他的臂彎，而她的三魂七魄還在床屏邊躺著。

    韞之，康里心滿意足輕撫她的頭發(fā)和臉頰，就這樣睡吧。

    好一會兒，魂魄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容器沒了，連忙鉆回體內(nèi)。江韞之難以忍受他的為所欲為，漠然開口，你什么時候離開這里？

    你什么時候要跟我回去？

    你壓著我的頭發(fā)了。放開我，我們好好談?wù)劇?/br>
    好。

    江韞之繼續(xù)貼著床屏躺著，左手手掌在木屏上摩挲，涼涼的觸覺讓她清醒些許，迅速將思緒拉至二十年前。

    她后怕極了，二十年前，就算康里不用強(qiáng)硬的手段對付她，只是要和她搶佐銘謙，她都根本沒有能力應(yīng)對，甚至可能為了佐銘謙，她會忍著那時的惡心留在他身邊。

    不過康里沒有這樣絕了她的路，他讓她走了，二十年，那時的惡心在漫長的歲月中被消磨殆盡，她似乎又可以敞開心懷接受他，可是，可是，她還是一個有尊嚴(yán)的人啊。

    康里，話還沒說，淚水爭先涌出，流下耳鬢，涼涼的，這二十年，我不是在等你來承認(rèn)錯誤，來挽回，就既往不咎，任你為所欲為

    康里蹙眉，望著她的方向，隱約可見她的輪廓，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我不是在等你

    我知道，韞之，我知道。

    江韞之苦笑著，不是在等他又是在干什么？她嫁給了他，給他生下了佐銘謙，這輩子，她和他之間始終有佐銘謙，也有陰原暉，都是無法抹去的。

    我見過陰原暉。

    康里當(dāng)即愣住，心虛著不敢輕易開口。

    是十三年前吧，她來求我，求我讓我的丈夫放過她，她只剩女兒了。

    康里一頭霧水，十三年前她來找你？她怎么知道你在這？

    我不知道，有人告訴她。

    康里驟然一臉陰沉凝重，有什么人跟她在一起？

    江韞之只聽他的聲音就覺毛骨悚然，不禁偏頭看向他，即便看不清什么也知道他的臉色沒那么好看了。盡管他問的不是重點(diǎn)，但她也不想糾正他了，沒有，不過有一個女人來替她傳話，我也不記得長什么樣了。

    康里似乎想要想出什么來，但毫無頭緒，好一會兒，他才勉強(qiáng)放下這個疑問，撿起另一個在眼下比較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你說她求你，讓我放過她？

    江韞之冷哼一聲。

    韞之，二十年前我就跟她沒關(guān)系了，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見她，她在誣蔑我。

    誣蔑你？江韞之像聽了笑話一樣，只是笑不出來。

    康里沒想到自己居然早就被人從背后捅了一刀，她還有說什么嗎？

    江韞之仔細(xì)回憶著，沉重地說：她想讓我照顧她的女兒，否則那孩子會被你殺死。

    什么？

    江韞之沒再開口，康里冷靜地思考起來，道：你沒答應(yīng)她。

    她沒有答應(yīng)，因為那孩子現(xiàn)在就在他的地盤上，為自己將嫁給一個從沒見過的男人而六神無主。

    江韞之默不作聲。

    康里忽然柳暗花明，心頭卻一片沉悶，那個瘋女人應(yīng)該是走投無路了，打著他的主意卻不找他，非要找自己沒見過幾面的江韞之，非要在她身上孤注一擲，結(jié)果輸了。

    她找江韞之，在她面前說他的壞話，不過是想讓她知道，她不是有意破壞她的婚姻，她是被逼的，她也是受害人，以此來博取江韞之的同情和幫助。只要江韞之信了她，同情她，不再計較過去，那么她不僅會照顧她的孩子，連同她，她也會庇護(hù)。

    如此，江韞之就攪和進(jìn)來了，小命隨時不保，甚至佐銘謙也是。而做丈夫做父親的，他再不能隔岸觀火，必須大開殺戒，明里暗里，凡是對她們有威脅的，即便只是可疑，他都不能放過，一個都不能。

    陰原暉算準(zhǔn)了家人對他的重要程度，卻低估了江韞之的冷漠，所以

    她已經(jīng)死了?？道镙p聲說道。

    江韞之疑惑出聲，死了？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自殺的。

    江韞之心里一片駭然，在黑暗里睜大了眼睛，仿佛想要看見什么，卻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只有黑暗。

    耳畔蕩起一段哀樂，宛如幽深森林中的某種悲鳴，陰原暉穿著黑色舞裙，在她腦海里翩然起舞。

    良久，康里的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韞之。

    江韞之失魂喃喃低語，我沒救她

    你也救不了她，不用自責(zé)。

    眼下康里心中只有一個疑惑給陰原暉指路的到底是哪個混賬東西？

    江韞之鼓足了勇氣問：她自殺真的跟你無關(guān)？

    康里無奈握緊她的手，我發(fā)誓，那一天之后我再沒見過她，逼她去死的人更不是我。

    江韞之將信將疑，那她的女兒

    康里眨一眨眼，神情復(fù)雜道：我收養(yǎng)了。該來的總是要來。

    你江韞之看向他，說不出話來。

    她自殺的時候，那孩子才五六歲，進(jìn)了孤兒院。我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十歲了。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收養(yǎng)了兩個孩子，一個是她，一個是她在孤兒院玩得好的朋友。銘謙有見過她們的。

    康里幽幽強(qiáng)調(diào)了兒子的存在，無比想念他那張不悲不喜的臉龐，那副聽之任之的呆樣，更是恨不得他現(xiàn)在就在這里，他估計會直接抱住他慈愛地?fù)崦鹤樱蓯鄣膬鹤?，讓老子想得肝腸寸斷。

    江韞之很意外，但不知道該說什么，在聽到他說一個是她在孤兒院玩得好的朋友時，她竟然有些感動。

    她平安長大了吧？

    康里沉思片刻，決定一口氣把老虎的一根胡須揪下來。是長大了。我本來想讓她嫁給霍爾，但稍微認(rèn)識了一下那個叫郗良的女孩后，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讓她嫁給銘謙。

    你說什么？江韞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用小臂微撐起身子瞪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要把情人的女兒嫁給自己的兒子。

    康里起身準(zhǔn)確無誤地將手搭在她的肩頭把她壓回去，兩人的臉龐近在咫尺，灼熱的呼吸打在對方臉上，江韞之僵住了，他的手就放在她胸前，但怒火依然在心中熊熊燃燒。

    韞之，康里輕輕開口，決定把兒子賣了，你知道為什么我確定銘謙訂婚是為了別人的家業(yè)嗎？

    我沒興趣知道。江韞之冷聲道。

    因為他喜歡的是那個孩子，可惜我一早就打算把她嫁給霍爾，聯(lián)姻是有必要的，他明白，所以沒有承認(rèn)，很懂事很迅速地跟別人訂了婚。黑暗里，康里直視她的眼睛，老臉不紅大氣不喘，惋惜地說道。

    聞言，江韞之一臉迷茫，無措。

    不過來了這里，聽你說起那個郗良，我才重新考慮這件事。說實話，拜爾德和瑪拉雖然很饑渴于抱孫子，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對那個孩子不是那么喜歡，哪怕她能給他們生孫子。

    也許像你一樣，因為她的母親?？墒琼y之，孩子到底是無辜的，而且銘謙真的很喜歡她，她也喜歡銘謙，這多難得啊。我想不能僅僅因為所謂的聯(lián)姻和我犯過的錯誤就讓他們不能在一起，你說呢？

    溫柔的聲音飽含悔過的真摯感情，康里自己都產(chǎn)生了現(xiàn)實就是這么美好又可憐的錯覺

    江韞之將信將疑，決定先放一邊，微啟薄唇問道：你為什么要一直強(qiáng)調(diào)良兒？她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我想讓她嫁給霍爾，拜爾德和瑪拉會因為她是你養(yǎng)大的而欣然接受。

    江韞之的預(yù)感瞬間得到證實，她忽然覺得自己兒子娶陰原暉的女兒并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怕的是這個魔鬼居然要拿郗良去填補(bǔ)，真是什么便宜都讓他占了個盡。

    她是后悔把郗良指給江彧志了沒錯，但那也是因為她相信江彧志對郗良產(chǎn)生不了威脅，郗良本身比江彧志更危險，可霍爾她不知道他變成什么樣了。

    偽善的拜爾德，狡猾的瑪拉，他們的兒子本身就不會是什么好東西，何況還被康里養(yǎng)在身邊十年。

    如今還下落不明的郗良，竟然就被算進(jìn)老虎的食物里。

    不，不能這么對她江韞之眼眶不禁濕潤，明明應(yīng)該把郗良找回來，摟著她瘦小的肩膀像以前講故事那樣告訴她，不想嫁就不嫁了，跟江娘回家。

    康里察覺到她的悵然，拉著她坐起身，將她摟在懷里，你覺得她會被欺負(fù)嗎？我倒覺得她會欺負(fù)霍爾。

    你江韞之氣結(jié)。

    如果她還有小時候的魄力，相信我，她會把他們家搞得一塌糊涂。這就是他最期待的。

    江韞之揪住他的衣襟，一口氣堵在胸口。認(rèn)真想了想，她發(fā)覺確實有可能如康里所說，可法蘭杰斯家又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會縱容郗良撒野？吃虧的不幸的終究還是郗良。

    你不能這樣對她，她是我的女兒

    康里理直氣壯地接話道：你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就該嫁給霍爾。

    你江韞之一腔怒火仿佛要把自己燒成灰燼。

    康里溫柔地?fù)嶂暮竽X勺，嘆息道：沒辦法，誰叫我們那么善良，都喜歡收養(yǎng)孩子。拜爾德和瑪拉沒人性，自己的兒子都不管，更別說收養(yǎng)孩子了。

    江韞之感到一陣惡寒，心頭的怒火瞬間熄滅，不禁打了個冷顫。

    康里下意識把她抱緊了些，韞之，什么時候跟我回去？再晚我怕霍爾就要娶那孩子，銘謙也要結(jié)婚，就這個月末回去好嗎？

    江韞之這才發(fā)覺自己被他牽著鼻子走，由內(nèi)至外的疲憊令她無力地閉上眼睛，隨你吧。

    她得去找回郗良，還得去看看那個女孩。

    深夜的梧桐樹下一片昏暗，森森枝葉隨風(fēng)晃動，抬頭不見夜幕和明星。

    幾縷發(fā)絲隨風(fēng)橫揚(yáng)在臉上，一雙丹鳳眼微微瞇起。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