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魂斷西川（10）

    江玉之徹夜不眠，房間里沒有點蠟燭，幾束皎潔的月光從紙窗透射進來，令一片漆黑的房間有了隱約可辨的光度。

    她抱膝坐在床上，身上穿著淺色的絲裙，一頭烏黑長發(fā)綢緞般垂在背后，在幽暗中襯得睡裙泛出一種朦朧光澤。

    安東尼·路易·波克蘭，她已經(jīng)忘記自己曾經(jīng)有多么喜歡這個男人了，這是她一生難得的兩情相悅，可這些年來，她看了太多單相思，已經(jīng)麻木得無法去回憶、去感受兩情相悅是一種如何美妙的滋味。

    黎蔓秋對時祎祎，她對康里，阿秀對江韞之，郗良對佐銘謙，江彧志對郗良她的唇邊牽起一絲苦笑，眼淚溢出眼眶，靜靜地往下滴流。

    單相思不是一件好事，她知道，所以她早就放棄這些可笑的感情。

    三年前送走江彧志和郗良后，佐銘謙也離開了，江家大宅只剩她們姐妹倆和年老的阿秀。

    阿秀跟黎蔓秋一樣有病，從江韞之回家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但于她而言無關(guān)緊要。

    jiejie，打算在這等死嗎？

    那時她們在郗良的房間里，江韞之在親手收拾床上的被褥，聽到她的話，她頓了一下，你呢？

    江玉之微微挑眉，語氣慵懶，我早就是這么打算的，我只有這個家，要死還是死在家里比較好。

    江韞之嗯了一聲，沒有下文。

    jiejie，你呢？

    我不知道。

    江玉之漠然一笑，淡淡的冷意覆上雙眸，jiejie，你也只有這個家，那個早就已經(jīng)破碎了不是嗎？你曾經(jīng)嫁的男人親手毀掉的，不要告訴我你還希望和他破鏡重圓。

    江韞之頷首，良久后才開口，那是不可能的。

    你有問銘謙他另娶了嗎？

    江韞之愣了愣，搖搖頭。

    我至今不知道什么樣的男人才算值得托付一生，對于我自己，我是很隨便的，只要我看得順眼，只要我喜歡，什么都好。但是，jiejie，我總想替你cao心，我寧愿我自己的日子過得一塌糊涂，只要你能一生順遂。

    當年，媒婆趕著上門給你談親事，我覺得可怕，她們要是把你談給一個像咱爹那樣的人怎么辦？我不知道你該嫁給什么人，我所能想到的各種各樣的人我都覺得不合適。我希望你永遠開心，每天抱著一只貓到處走，什么都不用愁。沒有人能讓你這樣過活，我肯定。

    你抱著孩子回來以后，我就希望你能跟我有一樣的想法，我們就在這里等死，人生最后幾十年，我們相依為命，在寧靜祥和里直到死的那一刻。江玉之抿了抿唇，聲音有些哽咽，之前有他們?nèi)齻€在，這種感覺到不了我的心，這種想法也不能在腦海里歸位，現(xiàn)在他們走了，都走了，我忽然覺得對了。

    讓其他人都去死，都再也不要出現(xiàn)，什么單相思什么兩情相悅，都不重要的，她只要和jiejie在一起，重拾當年平靜美好的生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江玉之克制著沒讓眼淚流下來，輕捂胸口道：jiejie，我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也不是好人，我可能比康里還要壞，但我對你的心，比他要更真誠，因為我是你的meimei。小時候我發(fā)自內(nèi)心喜歡過你，這么多年過去，這種喜歡還在這里，一點沒少

    江韞之下意識地眨眨眼，淚水溢出眼眶，玉兒，對不起，我這個jiejie一直都不稱職

    稱職？江玉之搖搖頭，jiejie不是職位。只要你不作踐自己，讓我的心愿變成奢望，你永遠都是我的jiejie，最好最親的jiejie。

    江韞之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白皙的臉龐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既悲又喜。

    她明白她的意思，她要她余生都不能再選擇康里，否則，姐妹是到死都再也做不成了。

    我第一時間離開他，就是不想作踐自己。

    江韞之一句話，江玉之高興了三年，在看見康里的一刻，三年的幸福轉(zhuǎn)瞬即逝

    翌日一早，江玉之不想跟某人碰面，在廚房蒸了包子后拿上兩個準備出門，還沒走出廚房就讓江韞之留住了，她看起來跟她一樣疲憊了些，仿佛也是一夜未眠。

    他們肯定上床了腦海中冒出來的念頭讓江玉之的心情更糟糕，她就該知道，jiejie能讓康里進江家的門，就鐵定會為他打開那雙腿。

    灶內(nèi)的干柴被燒得噼啪作響，江玉之眼眶濕潤，緩緩坐下，灶火溫暖照亮悲戚的輪廓，熱浪烘干不爭的淚花。

    江韞之站在木桌前摘菜，是昨天剩下的。

    玉兒，我記得你給我寫信，提過一個叫安東尼的男人。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

    臉蛋被火焰烤得有些生疼，江玉之稍稍直起背，我不記得了。

    江韞之旁若無人自言自語般說道：我聽他說了，是叫安東尼沒錯。我本來也不想問的，那是你的事，而且也過去那么久了。不過，我忽然想不起來，當初沒有回信問你，為什么喜歡他卻還是要離開他的原因，到現(xiàn)在也想不起來。

    江玉之斜睨她的背影，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為什么要離開他，她仍然清楚。這些年她每殺一條魚、一只雞，它們垂死掙扎的模樣一點一點填滿她的心房的同時，巨大的黑暗和寂寥也將她吞沒。她背負罪惡。

    那我現(xiàn)在還能問嗎？

    江玉之看著火焰中發(fā)白的木炭，裝作不明白，問什么？

    為什么離開他。

    江玉之再度看向她的背影，jiejie當初為什么離開康里？

    話畢，她意料之內(nèi)看見她的雙臂僵住，空氣中因此飄起一絲緊張和難堪，迅速充斥整個廚房，唯有灶內(nèi)的柴火不識相地噼啪響著，在沉悶中升起一道輕快的聲音。

    江韞之看著自己手中翠綠的菜心，頓時說不出話來。

    良久后，江玉之叫了一聲，jiejie

    江韞之微微抬起頭，望著天花板。

    jiejie，江玉之撿起一截手肘粗的柴扔進灶內(nèi)，他什么時候走？

    我不知道。

    應(yīng)該趕他走了，我們家不歡迎他，對吧。

    江韞之頷首，似是默認了，又似是忽略了，她直接換了話題，這三年，江彧志可有跟你聯(lián)系？

    江玉之有些不悅，蹙起眉頭，忽然問他做什么？

    我想知道良兒怎樣了。江韞之嘆息道。

    如今她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資格那樣對她，她對不起她，她想了她一夜，難以入睡。這也是她一早來找江玉之的原因，她焦慮的心渴望得到安撫，不愿讓康里發(fā)覺，也不愿讓江玉之知道，她后悔了，她干了一件糊涂事。

    他們?nèi)ッ绹?，住哪都是你安排的吧?/br>
    江玉之眨一眨眼，我不知道，他沒消息回來。

    江韞之回過身驚奇地看著她，你就不在意他？

    江玉之也是一臉驚奇，為什么我要在意他？又不是我生的。

    江韞之很快反應(yīng)過來，那他們住在哪？

    jiejie，你對自己在外的兒子都不聞不問，怎么忽然有興趣在意起他們了？

    江韞之怔了一瞬，意味不明道：我要知道良兒。

    我不知道彧志有沒有帶她去英國。

    為什么？江韞之一口氣堵上胸口。

    我讓彧志幫我去英國看望秋姨，說了讓他自己去的，但他對良兒那么死心眼，應(yīng)該不會留她一個人在荒郊野嶺?？闪純旱男宰幽阄叶贾?，她能跟著去美國就算是給你面子了，彧志一個人能不能帶她去英國，我看就很懸了。江玉之幽幽道。

    江韞之腦海里迅速且仔細地辨清她每個字的意思，他們住在荒郊野嶺？

    我覺得荒郊野嶺良兒比較喜歡，畢竟清靜，主要住的人是她。江玉之好心解釋道。

    江韞之忽然感到不安，江彧志只是去看望那個人，不會久留吧？

    聽江玉之的話，她感覺郗良會被遺棄掉的樣子，不然她為什么要說不知道江彧志會不會帶郗良一起去英國。

    郗良要是被一個人留在荒郊野嶺，那恐怕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江玉之笑了，臉龐被火光照得溫暖明媚，瞳孔里兩點白光帶著不可思議的陰鷙。

    秋姨膝下無孩，如今也到了遲暮之年，大概會很想要有人侍奉左右吧。而且，秋姨很有錢，她的土地房子到處都有，彧志要是聰明點，就不會那么快回美國。

    你說什么？

    江玉之徐徐轉(zhuǎn)過身，面對灶火，唇角笑意滲人，像死神一樣宣判著，jiejie，你要知道，比起富可敵國的秋姨，良兒只是一具rou體而已。

    郗良是一個偏執(zhí)的孩子，一心認定了佐銘謙。江玉之對郗良和江彧志的婚事不贊成，但jiejie一意孤行，江彧志也不是她所出，她懶得為他cao心。讓江彧志必須去英國找黎蔓秋，是她身為姑姑為侄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這么多年來，幫弟弟養(yǎng)兒子，養(yǎng)到最后，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幫弟弟養(yǎng)兒子。弟弟叫江學之，是個什么人，長什么樣，她想不起來了，只覺和一個陌生人無異。她竟然如斯善良博愛，幫一個陌生人栽培了十四年兒子，把他送走以后再也不聯(lián)系，倒不是她絕情，她也算仁至義盡了。

    絕情的是江彧志，三年間不曾回來一趟，不曾聯(lián)系她一下，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活生生的白眼狼。

    江韞之僵在原地，如鯁在喉，半晌說不出話來。

    江玉之沒管她，站起身掀開鍋蓋，巨大灼熱的煙霧騰騰上升。

    江韞之唇瓣微顫，徑直走向門口，雙腿猶如千斤重，在門口停下來，她回頭問：你到底把他教成什么了？

    江玉之在濃霧中抬眸，沒什么，跟別的孩子一樣，讓他們知道，錢才是最重要的。你呢？銘謙跟良兒，你又把他們教成什么了？

    江韞之沉痛地收回目光。

    佐銘謙不需要她cao心，而郗良，一個人她反正是活不下去的，更何況她沒有錢

    江玉之的聲音又響起，仿佛來自遙遠地獄的逼問，jiejie，后悔把良兒指給彧志了？當初又是為什么？

    三更~

    文里有個沒寫的地方，江彧志死了，再沒回英國那邊，黎蔓秋也沒找，就是因為黎蔓秋真的對扶持男人沒興趣，哪怕人是江玉之的侄子，黎蔓秋的心態(tài)也是他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做個猜想：

    如果郗良跟著去英國，比起江彧志，黎蔓秋會更看重良，如果要在兩人之間選個繼承人，她是一定會選擇良的，那時良就會變成本文第一富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