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夢歸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男人已經(jīng)走了，她起身努力緩解縱欲后疼痛不堪的身體。

    走到廚房才發(fā)現(xiàn)餐桌上放著一盤煎蛋和溫好的牛奶，旁邊放了張紙條，上面寫了一串數(shù)字，還附帶一行小字。

    別忘了吃早餐，這是我的微信號。字體清雋而有力，一如他的人。

    盯著那盤色澤分明又冒著熱氣的煎蛋，她這才意識到第二炮就這么毫無防備地發(fā)生了。她之前都是極少欲望的，像個女修士，只有學術(shù)和文字才能讓自己感受到生活的溫度。而現(xiàn)在，一個陌生的男人侵占了她的身體，被迫去接受和習慣充斥著rou欲歡愉的生活。她本能想扔掉，但復又想，不管怎么說，這一次兩人是在她家里做的，一個進過她家的男人，都已經(jīng)有過這個親密程度了，她再跟人完全斷聯(lián)系，也怪做作。況且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交集，她師長的侄子，萬一再會也尷尬。

    且，這人也奇怪，并沒有對自己有什么黏黏糊糊的行為，zuoai就是zuoai，看來他也是個腦袋清醒的人，成年人的自覺還是很遵守的。說起來她對他了解也不多，但自己也沒什么心情去重新熟悉一個人。他昨晚說好像說自己沒女朋友，但她又親眼見到過一個女孩，那又是誰？

    她覺得他是個迷，于她而言一直是藏在霧里的人。那么，她自己呢，她有主動向他交待過什么嗎，同樣沒有，兩人似乎約定好不探入對方的生活。這樣看來，他也不失為一個合格的炮友。想通了這點，她把那紙條塞進了背包的夾層里。

    這天她去出版社做導師學術(shù)著作的交接工作，正要走的時候，就被編輯徐姐單獨叫住了。

    小黎，那件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她這才想起來徐姐問她的是她之前在網(wǎng)上寫的。

    那是部古代，講訴的是一個歌姬和一位詩人的故事。男主天生爛漫，友善詩詞歌賦，年少曾入戰(zhàn)場殺敵，女主本是大夫之女，父兄遭人構(gòu)陷導致家族被流放，而她輾轉(zhuǎn)流落風月場。男主在戰(zhàn)場因國君腐敗鎩羽而歸，還失了一半的江山，他心灰意冷，回到故鄉(xiāng)為歌女寫詞，是城內(nèi)有名的風流才子，女主是聲音最甜美的歌姬，他們在一次游船會相遇，便如知音一般牢牢為彼此吸引，甚至定下了終身。然此時敵軍來襲，進犯到他們的故鄉(xiāng)，男主又重新披上盔甲赴戰(zhàn)場殺敵。女主角曾冒險刺殺敵方的王，失敗，被王俘獲，王沒有殺她，而是收她做夫人，為她提供錦衣玉食的生活。

    她本是想給某個詩人寫個同人文的，結(jié)果寫著寫著又想到更多的人設(shè)和素材，逐漸了就偏離了人物歷史上的真實模樣，寫出一篇頗為蕩氣回腸的虐文來。

    她之前在某小眾文學網(wǎng)站上發(fā)表過幾篇章目，本來只是寫寫玩的，也就寫了二十章左右，估計有個七八萬字，那網(wǎng)站本也是資深文青的聚集地，讀者的口味都比較挑剔，她就沒希望有什么好的評價。而且這文明顯沒結(jié)局。她當時只有個構(gòu)思，并不完整，就擱置了，誰知道就有這么多人等著啊。

    她那部語言凝煉，故事凄美動人，對于歷史場面的刻畫仿佛令人置身其中，發(fā)了幾章立刻就收獲了一眾文學愛好者的追捧。有人就她的文筆發(fā)文點評，還有人積極尋找文中主人公對應的歷史人物。當然，還有人單純?yōu)楣适赂袆?。在各種工業(yè)糖精和流水線文流行的當下，她的文情感細膩而豐富，又有豐厚的文學和歷史底蘊，獲得了空前的討論度，還被分享到各個社交網(wǎng)站。

    因為之前有幫導師做著作的編輯和矯正工作，她也跟出版社的編輯徐姐相熟，互相加了好友。徐姐在首頁讀到了這文，便立馬給她發(fā)了私信。詢問她后面是否還要繼續(xù)寫下去，出版社那邊有意和她談出版。她的文現(xiàn)在僅在哪一個小眾平臺上就有了50w＋的量，幾個平臺加起來估計有200多萬了。

    之前也有別的平臺找她簽約，但是網(wǎng)站搞出一長串的更新要求，還要她在半年之內(nèi)開一部50w字的新書，否則只能拿最低的分成。這要求太荒謬，她沒那么多時間去寫，而且也不喜歡被催著寫，為湊字數(shù)而忙活很容易就寫成四不像。她不愿拿自己的心血冒險，當即就回絕了。

    后來徐姐找上她，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徐姐并沒有提過分的要求，只是希望她能把寫完，他們那邊會安排出版和宣傳，分成會按第一檔次來合算。

    因為老梁是出版社的特約作者，也算是元老級的人物了，編輯部有一大半都是老梁的師妹和師弟，大家也沒少照顧這位前輩的學生，徐姐這么表示其實也是在關(guān)照她，這些條款于她屬實有點受寵若驚了。她是直博生，有各種項目，還要寫論文，之前瘋狂寫文時的那份悠閑和游刃度早就飛得無影無蹤了，一些情節(jié)的構(gòu)想也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這天去跟出版社做交接工作，她又碰見徐姐，她氣質(zhì)卓然，高挑干練的職場女性裝扮，話語卻是極溫和的。

    ＂小黎啊，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徐姐，我寫這個，可以不告訴我老板嗎?＂黎思一副有些為難地問道。

    ＂可以啊，你可以就用筆名發(fā)，梁教授那邊，他不問，我們這邊就不會告知他的。＂徐姐仍是那副柔和溫柔的語氣。

    ＂好，我回去盡量完善下后面的情節(jié)。＂

    黎思正準備離開，又見徐姐突然很認真地說道:

    黎思，請永遠不要放棄對文字的堅持，你會是古代文史界的未來。

    登上寫文的賬號，她才發(fā)現(xiàn)寫過的東西早就忘在腦后，再去看才發(fā)現(xiàn)下面全是求更新的，還有好多哭的稀里嘩啦地在抱怨她。最后一章發(fā)布的時間已經(jīng)是五個月之前的了，她不確定自己的文筆和思考狀態(tài)是否還在線，趁著閑暇的時間勉強才敲出了六千字。

    關(guān)于這文的初步想法是個大悲劇，以她慣例對于歷史的觀察，悲劇能另世人警醒，關(guān)于生命和時代的感知更深刻。

    所以她后面寫的內(nèi)容是：

    （她不愿背棄家國和情人，最終還是負了王，在其酒中藏毒，卻在最后一刻才得知王欲將她立為王后。）

    沒想到這一次的更新量甚至超過了之前總的量，她過了幾天瞄了幾眼發(fā)現(xiàn)沒有人懷疑故事的連貫性，都在慶祝她回來了。還是有人為女主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但這恰能體現(xiàn)女主的有情有義。她放下心來，照著之前的思路繼續(xù)寫下去。

    重新開始更新的這段日子，粉絲數(shù)也幾百幾百地漲。她本只是拿這個網(wǎng)站當一個隨筆記錄庫，經(jīng)常發(fā)一些日記和書摘，偶爾和幾位書友交流感悟，卻突然之間多了幾萬的粉絲，驚喜之余又有些奇妙感，自己腦里的故事竟被那么多人看到，并為之感動，與主人公同喜同悲。她又想到構(gòu)思故事的階段里所發(fā)生的那些酸甜苦辣，仿佛他們也跟著她嘗了一遍。復又想，自己的聲音能被聽到，本身就是一件幸事。

    只是，多了些非要承擔的苦差事，又要犧牲她寶貴的休息時間了。

    一整個周末，她都在碼字。

    這天下午，夕陽斜斜地照進她屋內(nèi)，天已經(jīng)是紅的發(fā)紫的晚霞，美不勝收，但屋內(nèi)地女人顯然沒心情欣賞這美景，黎思還在電腦前忙著。

    她有強迫癥，一寫起來就沒個完。這會刪刪改改，正寫得煩躁，突然就看到一個陌生的好友申請。

    備注消息時運丞。

    她想起之前塞進包里的紙條，沒顧得上仔細看，這人竟然主動加了過來。

    通過后，許久沒人說話。

    良久后，對方:你最近忙嗎？

    呃，還好。

    她忙，但不知怎么的，對著他就是沒法說出拒絕。

    現(xiàn)在方便嗎？

    在你家樓下。

    她保存下文稿，趕去開門，就看到清雋而柔和的他，一身休閑裝。他換了個發(fā)型，頭發(fā)又變短了，幾乎要成圓寸，精致的眉眼更加突出，整個人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襯在艷色的夕陽里，清朗如少年。

    見她開門，那桃花眼里好像閃過一道光，而后，他又盯著她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笑出聲來。

    你這是，在趕論文嗎?知道她似乎任務繁重。

    啊，沒有啦，在...呃..   寫。摸魚被抓個正著，想到他和時老師的關(guān)系，她一陣尷尬，自己在他眼里估計就是個不務正業(yè)的人了。

    他贊賞似地點點頭，還伸出大拇指，一副很佩服的樣子。

    大才女。

    唔，就隨便寫寫。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要現(xiàn)在做嗎，我先去洗個澡。

    他確實有心思做，但看她這個模樣也于心不忍。她看起來就像個剛從地底洞xue里鉆出來的老瘋子，只是，更年輕貌美。他注意到她的家里亂糟糟的，餐桌上放著好幾只泡面盒子，還有幾個空了的零食袋，冰箱里也沒什么能吃的食物了，他為這女人感到頭疼。

    你不會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家里趕稿？這生活過起來是要把人都毀掉了啊。

    呃，好像是的。

    他看她又準備一番忙活，就兀自坐在客廳里翻看她收藏的史書。

    她又盯著屏幕許久，其實目前只剩下后面結(jié)局的這部分了。

    （男主帶兵打入敵方宮殿，方才得知他侍奉的國君將都城抵給了鄰國做聘禮，而后就徹底瘋了，變得誰也不認識，成日便是喝酒和吟詩，淪落在異國的街頭，最終投江身亡。女主沒了愛人，又對敵國的王有所愧疚，遂找回前王的幼子，含淚扶養(yǎng)幼王長大，被封周媳夫人。）

    關(guān)于要逼宮時，將軍與群臣的對峙，她腦中有個模糊的構(gòu)想，但又希望在此時把男主身上文人與武將這兩種氣質(zhì)同時凸現(xiàn)出現(xiàn)，還要把對女主的糾結(jié)和愛意表現(xiàn)出來。后面的那一場也不好寫，愛人滿懷愧疚不愿離開，又得知都城陷落，最終發(fā)了瘋。她想創(chuàng)造出一個偉大又荒涼的瘋子，即使凄慘地死去也要是帶著驕傲和美好的。

    想象的場面越宏大，人物刻畫越復雜，她就越興奮，越希望能夠?qū)懙猛昝?，而也就越容易出現(xiàn)極大的情緒波動。會有點病態(tài)，她深知這樣不好，正好這時運丞來了，她便有了理由逃脫掉臨近崩潰的情緒，拿起小包，就把人帶出門外。

    走，吃火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