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三)
長風(三)
校園的燈光晦暗不明,擋了帶頭人的大半張臉,阮厭在剩下的光線里確定面前人不認識,轉頭問:找你的? 咦,你這種人居然也會泡妞了。那人有點囂張,穿的也是桐廬的校服,手插在口袋里,瞧著有些社會,讓我瞧瞧你找了個什么還是個小美人,怪眼熟的。 阮厭奇怪,又打量了眼前人一圈,還是不認識。他身后還有四五個學生,都是本校的校服,但款式是高三一級,阮厭暗道應該是找紀炅洙麻煩的。 果然見紀炅洙皺眉頭:回家去。 這話是對阮厭說的。 阮厭心里合計一秒,立馬理清楚現(xiàn)在的局面,掉頭就走。 身后傳來一陣笑:喔,你找的妞不行啊,說逃就逃走啦微頓,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轉了個語氣,臥槽,紀炅洙,那不是小妓女嗎,你饑不擇食啊,這樣的也看得上。 阮厭心里一沉,她幾乎要跌倒了,胸口一陣窒息,她想不明白怎么自己的壞名聲傳到了全校。 紀炅洙本就煩,聲音割人:你管誰叫妓女? 阮厭回過神來已經站在十字路口,天上的星星困得瞇眼睛,遠望就是一條線,紅燈的光冷凄凄,阮厭凍得直打哆嗦,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紅燈,是她的手腳冰涼。 奇怪,剛剛還熱乎乎的。 她不看紅綠燈,只瑟縮在十字路口,看一波人來又一波人走,不知過了多久,才搖了搖腦袋,拿出只很小的無線耳機,放到耳邊。 輕微的滋滋電流聲后,她聽到了韓冰潔暴躁的吼聲:你他媽小點聲行嗎,沒看到我打電話呢? 監(jiān)聽器。她果然帶回了宿舍。 韓冰潔家富,但爸媽不在這常住,她也住校。阮厭買到監(jiān)聽器時,一直在思考要把它放到什么地方才算隱秘。 課桌不行,而且教室聲音太亂了,書包不行,書本也不行,隨時可能被發(fā)現(xiàn),阮厭想來想去,把那片薄薄的小長方形,趁著大家都出去買飯的空隙,安裝進了自己剛買的手表里面。 然后呢,然后手表被韓冰潔搶了。 她存心不讓阮厭好過,帶著手表故意在她面前晃悠,阮厭也如她所愿,做出一副想要回來又不敢要的表情,這讓韓冰潔更高興了。 天下沒有比阮厭吃癟更讓她覺得高興的事了。 阮厭只是在想她會不會把手表帶回宿舍,說不定多套點情報,如果對她有用,隨她怎么處理手表。 宿舍六人間,其中一個女孩說對不起,似乎跑遠了,韓冰潔的電話沒有打通,她罵了句臟話,有個女孩子在旁安慰她:別著急,萬一周馳有事情,等會兒再打一個吧。 這個聲音阮厭記得,韓冰潔很好的姐妹趙茹如果確實是交心的話經常站在韓冰潔旁邊一起欺負阮厭。 他大半夜能有什么事,打架去了唄。韓冰潔切了一聲,明天就跟他分手,等著瞧吧。 趙茹笑:你說了多少次了,哪次準過哎,小妓女的手表你還留著,扔了吧,多臟啊。 留幾天,你沒看見她那個心疼樣。韓冰潔哈哈笑了幾聲,很暢快,語氣陡然尖銳,你開什么臺燈,我說了宿舍以后不準開小臺燈,裝什么愛學習啊,陳柯你聽見沒? 幾秒后,叫陳柯的說:你給我閉嘴。 媽的陳柯你再說一次! 我讓你閉嘴。不想死你就打我,你試試。 奇跡的是,韓冰潔不再發(fā)火了,她吃下這口氣,半天,狠狠地踹一腳獨衛(wèi)門:你死里面了?還不出來? 稍等稍等。 韓冰潔拉著趙茹一起進了獨衛(wèi),整個宿舍一下子安靜下來,紙張摩擦和風聲錚鳴充斥耳畔。 你沒事吧?韓冰潔就這樣,你別往心里去。 要是阮厭在就好了。 阮厭聽見有個女孩子很小聲地說:要是阮厭在,被欺負的就不是我們了。 阮厭面無表情站起來。 她有點想笑,心里卻很疼。 果然沒有對比沒有傷害,同樣是校園霸凌受害者的紀炅洙雖然難伺候,也能耐心聽她一句句捋道理還從不提這些戳她心窩子的事,這么想,當只貓也不虧。 她舒了口氣,她不能再想了,只把前面的對話過了一遍,抓住周馳這個名字。 這人和紀炅洙打過架吧,她好像之前聽人八卦過。他是韓冰潔的男朋友,韓冰潔換男朋友還挺勤,那么他一定聽韓冰潔說過自己吧。 阮厭想起來很久前,去老師辦公室交作業(yè)時看見紀炅洙和另一個男孩子挨訓。 似乎跟剛剛那個人的臉重合了。 阮厭找到紀炅洙時,后者很狼狽,打他的更狼狽。 群打一還沒打過,說出去太丟人了。 那邊還沒停手,阮厭不知哪來的勇氣,躲了沒招沒勢的幾拳,拉住紀炅洙:別打了,別打了,外面有警察過來了。 紀炅洙被她突然冒頭嚇了一跳,顧不得別人了,忙把她往自己身后撈,幸虧再惡的未成年也怕被抓警局,面前少年們停住動作,帶頭的往地上呸了一口:這事沒完,我還會來找你的。 紀炅洙無所謂他們說什么:你手怎么這么涼? 阮厭往后瑟縮身子,看著那幾個人恨恨地離開:你惹上誰了你別摸我了你臉上都出血了。 紀炅洙繃著臉訓她:比你輕多了,亂cao心。 阮厭不敢頂撞他,拿了張濕巾小心擦他臉上的血,因為他沒彎腰,她就只好踮起腳:你破相了。 阮厭比劃了一道:挺長的,可能留疤。 因為傷口在淤青上,阮厭不敢多碰,紀炅洙見她踮著腳都還比他矮,看不下去了,把她抱到一邊的石臺子上,湊過臉去:大夏天的還手涼,你摸冰塊了? 什么?沒有,我天生怕冷,比較容易手涼。阮厭哈了口氣,小心翼翼的,你要是覺得冷,我攥著校服袖子給你擦。 不用了,管好你自己。 紀炅洙沒覺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傷,倒是阮厭暴露了人妻屬性,他把她袖子拽下來包住手,然后抓著她手腕:我送你回家。 現(xiàn)在? 快十一點了,不安全,你還要上學。 阮厭為難道:但是我用公共電話亭給你家里打了電話,是個阿舅接的,說會來找你,你先不要著急走吧。 阿舅?紀炅洙瞥她,是丁伯吧,你沒手機嗎? 阮厭搖頭。 紀炅洙想了想她的家境,不再說話了。 丁伯來得很快,他看到紀炅洙的臉,驚訝少,無奈多:你怎么天天都跟別人打架? 周馳老找我麻煩。紀炅洙拍了拍衣服,無聊。 果然是周馳。 丁伯笑了笑,頗有哄小孩子的架勢,他又看向阮厭,阮厭趕緊趕在他面前開口:阿舅好。 紀炅洙咳嗽幾聲,這時才隱約感覺到疼:送她回家。 你沒事? 破了點皮,沒多大事。紀炅洙把阮厭在車里推,外面太冷了,去里面。 阮厭頭一次坐這種看起來就很貴的私家車,生怕把車蹭臟了,落了腳就連動都不敢動,紀炅洙跟丁伯報了一個地址,在后座仰躺下來,盯著蜷縮手腳的阮厭看。 阮厭捂著手,奇怪:你看我干嘛? 我冷。 紀炅洙向她靠過來,確定女孩不排斥他才把她攬著腰橫抱到自己身上,阮厭心里一驚,但沒叫出聲,只包著校服袖子拽他。 可她瘦瘦弱弱的,營養(yǎng)又不良,掰不過紀炅洙的力氣,只好小聲跟他拌嘴:你有病啊,前面還有人,你這樣太沒禮貌了。 平時的沉默寡言在他面前就是不好使。 有病有病。紀炅洙摟著她,把她手揣兜里,我手冷,抱著你暖暖。 你手很熱,是我手冷?。?/br> 阮厭臉登時紅了,她不敢看前面司機和丁伯的反應,他們一點聲音沒有,可這距離這么近肯定知道后面的小動作。 談不上討厭,阮厭一直覺得他認知有些問題,此刻全然把自己當成了只貓,當貓就要做好被擼的準備,況且這是人家的地盤。 沒辦法,是自己答應的,總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別人的幫忙,還不給點回饋吧? 阮厭想盡辦法安慰自己接受,她看著前面發(fā)呆,隱約看見儲物箱里有幾個藥瓶,阮厭記下名字,不著痕跡地轉過頭去。 她家很近,下了車就看見阮清清在樓底下等她,阮厭向紀炅洙道了謝,然后跟阮清清解釋了一下來龍去脈。 阮厭沒朋友,這是她少見地用朋友形容紀炅洙,而且對方看起來跟自己云泥之別,阮清清自然擔心阮厭被騙:人家是男生,又是高三,忙著高考呢,怎么會天天幫你的忙? 阮厭很有主見,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會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可她也是個小姑娘,社會經驗還是太少。 他有點特別。阮厭不能說是看著他天天被孤立可憐吧,阮清清不知道自己被校園霸凌的事情,沒關系媽,我天天待在家里,知道男女那點破事,你自己問問我會因為別人一點小恩小惠就上趕著給別人坑嗎,他還是個男的。 她見的男人還不多嗎? 阮清清沒話講了,她知道別人說的關于他們母女的閑話。 對了,媽,借我手機一下。 阮厭在搜索欄里打下帕羅西汀和米氮平兩種藥名,得到的答案是新型抗抑郁藥物,這是女孩始料未及的,她還以為他說有病是敷衍自己,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她對這少年改觀了,她是很能自圓其說的性格,前期紀炅洙莫名其妙對她舉刀子和陰晴不定都被她一并列入了抑郁并發(fā)癥,這么一想,同情很快占據(jù)了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