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逐月華(四)
番外:逐月華(四)
二人說著話間,少女為他倒了杯茶水。 江寒看她清貴不凡的面容,有些羞赫的低下了頭,緊緊握著手中的茶杯,視線也不敢往別處看。 半晌無話,倒是少女一直盯著他臉上瞧,令江寒不好意思了起來,忍不住出聲打斷道:姑娘一直盯著我瞧做什么 嗯?少女笑著應(yīng)他,因?yàn)槲液芟矚g凡人啊。 聽到喜歡二字,江寒不由得面色一熱,訥訥回聲:姑娘又在說些奇怪的話了,你喜歡的,難道不是仙師么? 不見月?她慵懶的靠在椅背上,思慮片刻便回道,喜歡他啊,就如同喜歡每一位凡人一樣喜歡,不過他有些特別。 她抬眼看江寒,笑靨如花道:你也很特別。 特別。 二字落在耳畔,江寒笑了笑,有些苦澀。 也是,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接近他的理由。 他知曉這位姑娘身份非同尋常,是他連想一想都是奢望的人物。本想能夠遠(yuǎn)遠(yuǎn)瞧著她便足夠,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是,命不久矣。 三年前,仙師說我福壽綿長,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不由感慨道。 少女側(cè)過臉來,托著下巴看屋外的飛雪,凡間有四季更迭,玉京亙古不變,常春常青。 你們凡人真奇怪,分明可以重入輪回,為何執(zhí)著幾日的死生呢?她起身,手心伸出窗戶,去接外頭的雪花,這一刻似乎天地靜止般,飛雪停滯在空中,她手心那朵雪花也靜靜的浮在半空中。 若是我方才的話冒犯了,我向你道歉。她轉(zhuǎn)過臉來,看向江寒,窗外的白雪愈加襯得她面上的肌膚猶如凝脂,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何,執(zhí)著于死生? 姑娘果真是仙人啊。他扶著床沿下了榻,艱難的邁開步子走到她身邊,屋外風(fēng)雪凜冽,站在她身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寒冷。 恰是因?yàn)橐簧虝海苑揭獔?zhí)著死生。這人世間風(fēng)景,我還有許多,未曾瞧見的。我還有,惦念的人,我還想,再多看她幾眼。 他看向眼前的少女,眼底是掩藏的情愫。 你瞧世人,與螻蟻無異。他頓了頓,又解釋道,我并非指責(zé)姑娘,只是你們眼中,和我們眼中所見事物不同,看待的方式不同。 而我所困惑的,是有如何不同。 少女聲音剛落,大門便吱呀一聲打開,外頭風(fēng)雪吹進(jìn)門來,少女的眸色一瞬間由墨色,變成了淡淡的琥珀色。 雖是天地間風(fēng)雪仍在大作,呼呼而嘯,迎面吹來。 江寒卻仍感覺不到寒冷,他有些詫異的看向少女,卻聽她聲音幽幽傳來:不一起出去玩么?我雖不能干涉凡間太多,這點(diǎn)小法術(shù)還是能用的。 他看著她邁出門外,這才發(fā)現(xiàn)她赤裸著雙足,一身普通的衣裙卻掩蓋不了她骨子里的清貴。 連多一看一眼都覺得是高攀,卻又忍不住去看。 便是因?yàn)橐簧虝?,所以多活一刻,都想貪?/br> 江寒跟著她走在雪地里,靴子陷進(jìn)積雪,落下一個又一個腳印來。視線又不由得游移,落在她袖下被遮擋的手。她的手與她的人一般,嬌小細(xì)嫩,指甲蓋也晶瑩剔透的,很是可愛。 她忽然停下步子來,轉(zhuǎn)過頭,眸子與他相對,似是為了掩飾心虛一般,江寒忙忙把視線轉(zhuǎn)向別處。 你剛才在看什么? 我江寒剛想矢口否認(rèn)。 你在看我的手。少女抬手用指腹堵住了他的唇。 一下子被戳破了心中的想法,江寒的臉一紅,虛心的垂下了頭。 你現(xiàn)在在想什么,不如告訴我? 告訴姑娘有什么用?許多事情,不過是我一己奢望罷了? 你不說,我永遠(yuǎn)不知道啊,你不說,怎么就知道便是奢望呢? 她眼底沒有任何的情緒,面上的笑容,永遠(yuǎn)的灑脫、不羈,好像這凡世間的一切,都不過是她的游戲。 他大抵是對她這一點(diǎn)入了迷,回過神來時,眼底都是她的模樣。 他分明,連她的名字,都不曾知曉。 鬼使神差一般,他還是開了口:我想牽,姑娘的手。 喏。聽見他的要求,她毫不猶豫伸出手,遞到他面前,這不是奢望。 江寒想要牽她,手在衣襟上擦了幾下,才敢去握她的手。 柔軟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江寒垂眸看她,卻見她面上仍舊是淡淡的神情,并未有什么情緒。 姑娘是在憐憫我? 分明知道不該說這句話的。 即便是憐憫,能得她一回顧,他也應(yīng)該心滿意足。 不是憐憫。少女莞爾一笑,我啊,可不會憐憫別人。只是好奇,你覺得是奢望的事情,卻這般輕易實(shí)現(xiàn)。那不見月口中,所言你生死一事,你為何不愿信? 既是執(zhí)著死生,不如再貪心些,奢望不見得,不能成真,不是么? 貪。 貪得無厭。 一瞬間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勇氣,他緊緊握著少女的手,對著這漫天飛雪,凜冽寒冬,聲嘶力竭的大喊道:來年春天,我還想,再和姑娘一道賞花! 只這么大喊一句,便好似抽空了他渾身力氣,唇色發(fā)白,口中都是鐵銹味,但卻萬分暢快。 好啊。少女笑著應(yīng)下,我等你來年春天和我一道賞花。 凡人之死生,于神而言,猶如蜉蝣,朝生暮死,一瞬之間。 十年、百年,在她眼里,都不過是白駒過隙。但于凡人而言卻有些不同。 她越是了解,便越是明白,又越是困惑。 三年多三月。她在墓碑前放下一枝花,回頭看向身后的不見月,只是活了,三年多三月啊。 你說錯了,他多活了三月。不見月也放下一枝花來,他勝過你口中的天意,多活了三月。 凡人尚可勝天意。她悵然若失,難得流露這般,明顯的情緒,不見月,我不明白你的感情。 神女無心,又怎會明白,凡人的苦痛掙扎。不見月出言譏諷。 他知道神女無心,但對待江寒的死,她從頭至尾,連眉頭都未曾蹙過。 分明知道,神與人不同,可他仍是壓抑不住情緒。 江寒就好似面鏡子,他透過他,看到了同樣,對她懷抱著同樣感情的自己。 苦痛掙扎?那也很有趣。她回過頭來看他,紛飛的梨花樹下,她便是就這樣站在那,也教人看一眼便移不開眼去,我愛世人,也愛他們的苦痛掙扎。自然,我也愛你。 神女之愛,與我之愛不同。他沉聲,聲音似嗔似慟,面色蒼白,雙眼無神,眼眶卻微微泛紅。 而便是我究其一生,在你漫長無涯的生命里,也永遠(yuǎn)不會明白,我對你究竟,懷著何種感情。 戲本子中所寫的故事,也不過是將神當(dāng)做了人。而神終究,與人不同。 她看著與平日里完全不同的不見月,其實(shí)早已察覺到,那些她想了解的事情,她以神的角度來看,永遠(yuǎn)不會明白。 多活了三月啊她坐在梨花樹上,腳踝上的鈴鐺吱呀作響,她也笑得有些諷刺,勝過我口中的天意,多活了三月。 不見月早已離開,她一個人倚在樹干上,垂眸看滿地的梨花白。 這哪里是我口中的天意神也好,人也好,皆受天意困扼。 你我皆是,天意棋局,一枚棋子。 在凡世呆了這么久,這一日,她久違的回了一次玉京。 故居未曾有絲毫改變,剛一進(jìn)院子,她便被人截住了。 總算等到你。是熟悉的聲音,她回過頭,卻見身后的男子面上戴了副面具。不由得好奇伸手去摸他那副面具,你哪來的面具? 瞧你整日往凡世跑,我也想弄些有意思的東西來玩。 她動了動手,想要將面具摘下來,但面具紋絲不動,上頭也并未有暗扣,分明瞧著能輕易摘下來的。 這面具要怎么摘下來? 面具只遮掩住他一半的臉,露出的下頜棱角分明,薄唇微抿,吐出幾字來:姑且保密。 他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懷中一帶,笑道:說說吧,這次回來想做什么?你這么些時日不回來聽司夜講經(jīng)論道,他面上沒有表示,但我能瞧出來,他很想見你。 你揣度老師的心思做什么?我們是神,哪里有凡人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她抽回手來,抬眼看他,先前我從凡世帶回來的那本,你仔細(xì)看了么? 大衍之?dāng)?shù)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他聲音帶笑,我看了,但其中學(xué)問復(fù)雜,我還有許多要學(xué)習(xí)的 別岔開話題,你這次回來想做什么?他捏了捏她的臉,這世上除我之外,怕是沒人更懂你。 她知曉瞞不過他,所以也不打算做隱瞞,只是正了色,認(rèn)真問道:你說,神可以成為人么? 男子唇上的笑意一僵,又聽她續(xù)道:你既是什么都會,不如教教我,如何做一件,能夠容納月輪的神器來。 你想清楚了? 我很清楚。她笑了笑,人能勝過天意,為何神不能?